飯後, 佳音正和朱百樂看電視,手機響了。見是秀明打來的, 她不願理睬, 直接掛斷,那邊卻鍥而不捨地呼叫, 把她的手機打成了鬧鐘,她氣惱接通,只聽丈夫火燒屁股似的叫喊:“珍珠媽, 你在哪兒?趕緊出來,我要見你!”
“我在朋友家,沒空。”
“是不是跟那朱百樂在一起?他住哪兒,我現在去找你!”
“明天就去民政局了,有話到時候再說吧。”
“不, 就得現在說!你快說你在哪兒!”
她疑惑:“出什麼事了, 有這麼急嗎?”
“十萬火急的大事, 你再不來我就要得心臟病了!”
“好吧,我出來,待會兒發見面地址給你。”
她推測這人又發神經了, 沒人治病就得靠她出馬,歉意地向朱百樂告辭:“對不起, 我得先回去了。”
朱百樂已猜出是誰:“珍珠她爸又來找你了?”
“嗯, 可能家裡又出事了,我去看看。”
二人在公園見面,佳音到場時秀明正在廣場上竄來竄去寫著“之”字, 她的耐心比櫃檯服務的公務員好不了多少了,冷冰冰問他:“有什麼事,說吧。”
“你!”
秀明見了她就想當鑽天猴,但視線猛地扎中她高高突起地肚子,又把怒氣強咽下去,拉著她走向一旁的長凳。
“你先坐下。”
“幹什麼,別碰我!”
她厭惡呵斥,他不敢坐她身邊,站在跟前急嚷:“聞佳音,你信佛,佛家說撒謊會遭報應,我今天問你話,你必須老實坦白。”
“你要我坦白什麼?”
“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她心下一顫,嘴硬道:“不是說了嗎,是朱檢察官的。”
受騙的男人大聲嚎叫:“你撒謊!貴和勝利今天剛找到確鑿線索,姓朱的有不孕症,他就是半個太監,根本不能讓女人懷孕!”
那聲量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已識破騙局。
她怒視他的粗魯,他還挺直腰板申訴:“貴和認識朱百樂前妻的現任老公,人家親口交代的。勝利剛才在朱百樂家看過他最新的病歷,上面寫明了他有無精子症,人證物證齊全,你還想狡辯?老實說吧,這孩子是不是我的?”
“不是,這孩子是我們分居以後懷上的,怎麼可能是你的。”
“你還撒謊,敢不敢把孕檢報告拿出來,看看上面的懷孕時間是多久!別以為我是傻子就能隨便糊弄我,我傻可我家裡人不傻,你為什麼騙我說孩子是別人的?想把我們賽家的種交給別人養?讓ta跟著別人姓?你太狠了!”
謊言維持不下去了,可她毫無愧色,用比他更嚴酷的語氣指責:“我狠也是你逼出來的,你跟趙敏亂搞,毀了我們的家庭,我憑什麼還讓這孩子認你?”
“我跟趙敏早斷了,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面,以後也不會再見。你要是沒懷孕,要甩了我我也認了,但都有孩子了怎麼還硬著心腸鬧離婚,孩子是無辜的,你不能讓ta一生下來就沒有爸爸!”
“我會給ta找個好爸爸,朱檢察官說他願意認這孩子,以後會把ta當成親骨肉撫養,跟你沒一點關係。”
秀明認為天下酷刑以此為最,像個雞毛毽子被委屈、憤怒、恐慌踢來踢去,連蹦帶跳求嚷:“你真想讓這孩子姓朱?佳音,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不能用這種法子報復我啊!你、你行行好,現在跟我回家,以後你就是家裡的女王,我是你的奴隸,你想怎麼使喚我都行,我絕對俯首帖耳,比哈巴狗還聽話,再也不敢惹你生氣了!”
她加意冷笑:“哼,就你這號的即使當了哈巴狗也是有狂犬病的,一發作就亂咬人,我都受夠了。”
“不會的不會的!你嫌我亂咬人,我就把牙齒全拔光,戴上嘴嚼子,不聽話你就拿鞭子抽,拿棍子打,再犯渾就把我送去防疫站安樂死,我真的求你了!”
見他矮得快要跪下來,她惡意加刑道:“我跟朱百樂上過床,你也不介意?”
他像淋了液氮凍住了,可隨即被求生欲解封,飛快搖頭:“不介意不介意,我先綠了你,你再綠回來,這才公平。不不,你要是覺得不公平可以再綠我幾次,以後你再找陳百樂,張百樂我也心甘情願當王八,這總行了吧?佳音,我對不起你,可我們賽家整體上還是對得起你的,尤其是我爸,你得讓他的孫子孫女認祖歸宗啊,求求你饒了我吧……”
求神拜佛般討饒半晌,佳音長長嘆了口氣,他以為有轉機了,卻聽她淡定吩咐:“明天早上九點半去民政局辦手續。我下定的決心不會改,你說什麼都沒用。”
他的怒意類似小孩子精心搭建的積木半道上全塌了,豎起頭毛揮手吶喊:“我不去!不去不去不去!這孩子是我的,你休想給別人!你這輩子都是我老婆,除非我死了,否則你休想離!”
與妻子爭吵無果,次日他洶洶赫赫去檢察院找朱百樂,朱百樂明白他的來意,跟他來到對面的咖啡店,禮貌應酬。
“賽先生,你想跟我談什麼呢?”
秀明按住練散打的衝動,脫口冒出威脅:“你趕緊離開我老婆,不然我就去找你們領導,告你破壞別人家庭。”
朱百樂反應泰定:“佳音都和你分居了,還在打離婚官司,照常理說你已經不是她的丈夫了。”
秀明眉毛似柴堆燃起火光:“按法律講我現在還是她合法的老公,你也是搞法律工作的,連這點都不懂?”
“強扭的瓜不甜,你不是已經同意離婚了嗎?怎麼又反悔了?”
“佳音懷了我的孩子,我不反悔,還把孩子送給你這個假太監,讓你當便宜老爸?想得倒美!”
他惡語傷人,朱百樂不客氣地警告:“賽先生,請你說話尊重點。”
秀明惱恨:“我沒法尊重一個小三,除非你馬上跟我老婆斷交!”
朱百樂毫不示弱:“不可能,佳音是我認定的女人,我會克服一切困難和她在一起。”
“她是我老婆,你硬搶就是西門慶,絕對沒有好下場!”
“你以前並不珍惜佳音不是嗎?還出軌,讓她受了那麼多委屈,現在為了孩子又死活不肯離婚,難道只把她當成生育工具?”
“你放屁!佳音是我們賽家的寶貝媳婦,我們全家還指著她過活呢。我也是!你搶她就是動搖我們家的根基,我得跟你拚命!”
“你這人真是太蠻橫可笑了,我真同情佳音,怎麼能跟這樣的粗人生活十幾年。”
“你說誰是粗人?好啊,老子現在就讓你看看粗人的厲害!”
秀明的原則是說不過就打,已扯開襯衫扣子,朱百樂不慌不忙,打算等他動手後報警,手機忽然響了。
“等等!”
朱百樂抬手止住秀明,專心接聽同事來電。
“小田,怎麼了?”
“朱哥,梅晉跑了。”
隨著金永繼等人的犯罪事實逐漸明朗化,梅晉等嫌疑人也浮出水面,警方和檢方已對一干人實施抓捕或監控。梅晉還夠不上抓捕條件,目前在監視居住中,他狡猾地與外界切斷聯繫,龜縮於本地一所住宅。朱百樂受上級指示想等他引蛇出洞,結果竟被他先來了個金蟬脫殼。
聽了這緊急消息,他大驚失色:“不是讓你們全程監控嗎?他怎麼跑的?”
“我們一直在他住的地方蹲守,他已經連續三天沒出門了,今早兄弟們覺得情況不對,跟警方通了氣上門查看,發現家裡沒人,他把手機留下了,估計想擾亂我們的注意。”
“這三天都有什麼人去過他家?”
“只有兩個保潔員和幾個送外賣的。”
“把他家附近的監控都調出來,再找到那些保潔員和外賣小哥,對了,密切監視他的情婦和母親的動向,我馬上過來。”
朱百樂不能耽擱,收線後對秀明說:“對不起賽先生,我有緊急公務,私事改天再談吧。不過談不談結果都一樣,我不會放棄佳音的,除非她先放棄我。”
梅晉已被限制出入境,也沒有神通廣大的同黨能夠接應他,警方很快找到線索,加緊捕撈這條漏網之魚。
傍晚郝質華獨自下班,貴和去嘉興工地看現場了,這兩天她都一個人在家,去超市買了些菜,在公寓樓下被久候於此的梅晉的母親羅玉娟攔住。
“質華,我等你很久了。”
老太太神色慌張,酷似頂風作案的特務,見面就挽住她的胳膊不放。
郝質華奇怪她來做什麼,聽是梅晉讓來的,當場厭煩驅趕:“我跟你們家已經沒關係了,也不想再有任何來往,您請回吧。”
羅玉娟叫苦求救:“質華,梅晉出事了。”
“什麼?”
“具體情況不知道,可他那天跟我說有人要害他,他在國內呆不下去了,準備出國躲一陣子。”
嘉恆置地捲入金氏集團犯罪事件的醜聞已甚囂塵上,郝質華預感梅晉難逃牽連,聽她一說,知事已發,忙問:“他走了嗎?”
“沒有,剛才他突然用陌生的手機號聯繫我,讓我趕快到這兒來找你,說只有你能幫我們母子。”
羅玉娟執意糾纏,郝質華想摸清梅晉的企圖,將她帶到家裡。八點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室內僵硬沉悶的空氣,貓眼裡出現一個帶棒球帽的男子,是喬裝後的梅晉。
門剛隙開一條縫,他就張皇地拚命往裡擠:“質華,快讓我進去!”
看到懸心牽掛的兒子,羅玉娟激動得跳起來,母子相擁而泣,都預感這是最後的團聚。
“小晉,你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媽,金永繼進去後供出一大堆人,我也被他出賣了,現在警方禁止我出境,還派人監視我,昨晚我好不容易化妝成保潔員逃出來,這會兒他們估計正到處搜捕我。”
“那該怎麼辦?”
“我準備去青島,從那兒偷渡走,我轉到您賬戶里的那些錢也是保不住的,專門給您留了些現金,夠您養老了。”
郝質華聽他計劃逃跑,決心阻止,正在想對策,梅晉當著她打開他帶來的大號行李箱,裡面滿滿當當塞著百元大鈔,足有數百萬之多。
他走到郝質華跟前哀求:“質華,這些錢藏哪兒都不保險,只能委託你幫我媽保管了,我媽身體不好,不能再過苦日子,你可憐可憐她,幫幫我們吧。”
他自知交遊雖廣,卻都是酒色利益之輩,人走茶涼,利盡情斷,唯有這前妻知義多情,能救人於水火,末路之際仍來投奔。
郝質華怎肯包庇罪犯,怒道:“這簡直豈有此理,我不會摻和你的事,你們趕緊帶上錢給我走人!”
聽他辯解:“這些不是不義之財,都是我的合法收入!”,她又想狠狠揍他,指著大門驅逐:“那金永繼幹了那麼多壞事,你跟他狼狽為奸估計也半斤八兩,口袋裡哪還有乾淨錢?快走,不然我報警了!”
梅晉別無他法,俘虜般乞憐:“質華,我有很多人可以託付,但只有你的品行值得信賴,我這次走了大概再也回不來了,你就當做好事,可憐可憐我媽吧!”
郝質華不為所動:“我不會為犯罪分子做掩護,你真為阿姨著想就馬上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自首就是找死,還沒到審判庭我就會被滅口!”
“你趕緊招供,把同黨和指使人都供出來,他們就不能把你怎麼樣了!”
“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媽和孩子們還在外邊,我敢亂說話他們都會沒命!”
郝質華不知道梅晉背後的惡勢力有多龐大兇險,他們像棲息在海底深處的巨型章魚,是頂級的獵食者,梅晉只是他們身上小小一條觸鬚,失去價值就會被無情斬斷。這些他都來不及向他說明了,鐵門又被敲響,他猶如驚弓之鳥,哀求郝質華別泄露他的行蹤,急速拖上錢箱,牽著母親躲進書房。
郝質華到門邊詢問,聽一個年輕女孩通報:“您好,我是抄氣表的。”
她開門讓那女孩進屋,女孩去廚房抄表,完事後即告辭,前後不到兩分鐘。
誰知她前腳出門,後腳就來了一撥人,舉著檢察官證和警員證要求郝質華開門。原來警方早已暗中監視羅玉娟,跟蹤她來到郝質華的住處,隨後發現梅晉也來了。那抄表女孩是探路的女警,摸清室內的情況後再由同事們上陣。
朱百樂參與了本次抓捕行動,門開後詢問屋主:“對不起,請問是郝質華女士嗎?”
郝質華緊張地點點頭,他又問:“請問您見過您的前夫梅晉嗎?”
她小小遲疑一下,指著書房說:“他在裡面。”
眾人迅疾進屋打開房門,只見梅晉正將羅玉娟架在身前,用一把匕首抵住她的咽喉,凶神惡煞威脅:“你們都別過來!”
郝質華不敢相信他會壞到這地步,衝到前方怒斥:“梅晉你是不是瘋了,那是你媽啊!”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不能被他們抓起來!你讓他們都走開,放我出去!”
梅晉與母親商量好故意做戲嚇唬人,羅玉娟也甘願當兒子的人質,默不作聲聽任其擺布。
警員們掏槍指向嫌犯,朱百樂厲色警告:“梅晉你最好把刀放下,跟我們回去配和調查,不要一錯再錯!”
郝質華恨透前夫,但不願他在自己家中凶死,嚴鄭勸阻:“梅晉,你已經沒別的路可走了,配合警方是你唯一的出路,趕緊放了阿姨,你已經是罪人了,還想當不孝子嗎?”
梅晉也有滿腔怨恨,先向近處的她發泄。
“你別教訓我!看我失敗你終於稱心如意了,我告訴你我梅晉就是失敗也要敗得轟轟烈烈,絕不會去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任人宰割!”
他生出英雄末路的悲壯情感,向母親低泣:“媽,您最理解我,我只想完成爸沒完成的事業,光宗耀祖,讓您享福,我不是不孝子!”
羅玉娟眼看警方人多勢眾,外面想必已布下天羅地網,不由得萬念俱灰,流淚勸說:“小晉,你真的走不掉了,聽警察的話,跟他們回去吧。”
梅晉拚命搖頭:“不,媽,我不能被他們抓走,您再忍忍,幫我逃出去,逃出去我才能活命。”,再次咆哮脅迫眾人:“你們都讓開,快!”
郝質華明白要活捉梅晉須先解救人質,他未必真心傷害自己的母親,只要說動羅玉娟,便可阻止他,於是誠懇地與前婆婆交涉:“阿姨,您還要看著梅晉繼續犯錯嗎?他變成這樣您也有責任,是您的縱容包庇讓他越來越自以為是,覺得自己的選擇都是正確的,被利益和慾望蒙蔽了雙眼,終於走上犯罪道路。他現在離萬丈深淵只差一步了,您還想再推他一把?”
刀子般鋒利的言辭把羅玉娟的心病連筋帶骨剔下來,老太太痛悔不及,轉眼哀聲大作。
梅晉也被前妻戳破膿瘡,又恨又痛大罵:“郝質華你住口!你這個狂妄的女人,少假正經!自古成王敗寇,我不過是運氣不好才失敗,並不代表我有錯!”
郝質華迎面怒吼:“你如果覺得自己沒錯,就一個人站出來承擔後果,別拿自己的老母親做擋箭牌!”
趁他呆愣,一邊沉穩逼近一邊繼續叱罵:“你就是個孬種!一輩子只會依靠女人的膽小鬼!”
梅晉喪失理智,推開母親揮刀刺向她。郝質華抓住刀刃與之搏鬥,其餘人也撲上來,一鼓作氣制住嫌犯。
朱百樂吩咐同事叫救護車,找了些布料為郝質華包紮傷口。羅玉娟見兒子被人宰豬似的按在地上,跪在一旁放聲大哭,梅晉扭頭望著她,悲痛愧疚地叫喊:“媽,我對不起您,我對不起您!”
“小晉,我的孩子!”
羅玉娟追著他出門,兩道哭聲交纏著漸行漸遠。
貴和接到消息連夜趕回申州,在警局見到受傷的妻子,急忙驚魂未定地抱住她。
“質華,你沒事吧?傷得重不重?”
“沒事,只是點兒輕傷。”
“包得這麼嚴實,還輕傷呢。”
他捧著她的手,心疼得想殺人,咬牙大罵:“梅晉這王八蛋太壞了,真希望他進去就把牢底坐穿,一輩子別出來!”
郝質華料想那就是前夫的結局了,不無憐憫地嘆息:“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還連累了母親和兒女。”
“那有什麼辦法,都是一根藤上的瓜,要爛一起爛。”
貴和扶她坐下,順勢說起此事的影響:“這回地產界真遇上大地震了,金氏集團和嘉恆置地都被查了,我聽開元地產的人說,趙敏也失蹤好幾天了,估計跟梅晉性質差不多,畏罪潛逃了。”
郝質華和趙敏關係不錯,貴和當初怕她尷尬,婚後才告訴她趙敏與秀明偷情一事,饒是如此,她現在見了賽家人也覺羞愧。這時聞聽此訊極度震驚,這師妹才華橫溢貌美出眾,為何偏偏不肯做正經人?幹了些道德敗壞的事不說,還參與重大違法活動淪為逃犯,明珠暗投,令人扼腕。
趙敏失蹤一周後,秀明也聽說消息,感情不是切乳酪,一刀下去就是個橫斷面,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又確實心動欣悅過的女人逃亡在外,他不可能無動於衷。網上關於此事的小道不少,有說趙敏已偷渡出國,有說被大佬保護起來,還有說人間蒸發,秘密槍決的,他每天在這些謠言里溺水,淹得七暈八素。
6月6號早上,景怡召集工程部負責人商討下半年的施工計劃,把他也叫去了,會議緊鑼密鼓地進行了兩小時,景怡本著從醫的習慣,穿插二十分鐘中場休息時間,讓大伙兒都出去活動活動。
秀明到走廊上透氣,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接聽後竟傳出趙敏的聲音。
“秀明,是我。”
他全身血液直透腦門,失聲問:“你在哪兒?”
趙敏的哀傷遊絲般爬進他的耳朵:“秀明,我馬上要離開申州,可能會去國外,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能來見我一面嗎?我真的很想再看看你。”
他提心弔膽看看四周,捂著嘴小聲說:“聽說警方正到處找你。”
“……是,你會報警嗎?”
女人忐忑的探問令他慌窘,忙說:“不會,你就是犯了事,我也不能出賣你啊。”
趙敏欣慰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秀明,我要走了,也許今後再也不能相見了,你以前說無論我有什麼願望都會儘力幫我實現,這是我對你許的最後一個願望,請你答應我。”
明白她即將亡命天涯,此後生死未卜,他痛心難過,不忍拒絕,不及思籌便應允了。
“好,我去見你,給我地址吧。”
趙敏說出地址,叮囑他務必在兩小時內趕到。
秀明轉身去向景怡申請早退,景怡見他心慌神亂,疑心道:“會還沒開完呢,你要去哪兒?”
“我有急事。”
“什麼急事?”
“很急很急,必須馬上去。”
景怡一把捏住七寸,陡然質問:“趙敏找你了?”
秀明呆若木雞,被他拽進一間無人的辦公室嚴鞫。
“那女人聯繫你了?”
他呆愕點頭。
“讓你去見她?”
他再次呆愕點頭。
“說了在哪兒見面嗎?”
等他第三次點頭,景怡的怒火已能托舉飛船升空,揪住他逼索:“地址交出來,馬上報警,趕快!”
秀明驚慌:“老金,不能報警啊!”
景怡真想順手操起旁邊的玻璃煙灰缸砸他幾下:“你知不知她現在是警方的通緝對象!身上背著多少大案子,你知情不報會坐牢的!”
“我知道她犯了大事,該判刑,可不能由我來出賣她啊!老金,老金我求你,你就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我去看看她,只見一面就回來!”
“她要是要求你協助她逃跑呢?”
“我不會答應她任何要求的,你相信我,我沒那麼傻,我還有老婆孩子呢,怎麼會去幫她犯罪。”
“不行,我信不過你,地址交出來,快點交出來!”
秀明求饒不過,狠命推開景怡拔腿飛逃,景怡追不上他,即刻報警又恐警方將他納為逃犯的同黨,只好不斷打電話叫他回來,可恨那蠢材拒不接聽,他思前想後不能坐待,提前散會,親自前往警局向該案的專案組負責人反映情況。
中午兩點過,朱百樂去“百味鮮”吃飯,營業高峰期已過,佳音有時間親自招待他,問他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他疲倦微笑:“我昨晚在市局法醫鑒定中心呆了一夜,現在才下班,離這兒近就過來了。”
“又熬通宵了?怪不得看起來這麼疲憊,喝點老火湯補一補吧。”
她端來靚湯,隨口問:“你是去驗屍嗎?”
朱百樂不止疲倦還很鬱悶,點頭道:“等驗屍報告。昨天有個嫌犯在看守所里暴斃了。”
她好奇:“怎麼死的?”
“非正常死亡”
嫌犯死因是氰、化、物中毒,顯然是故意謀殺,警方正追查兇手,已提前推斷出殺人動機——滅口。
佳音不知詳情,猜道:“人為的?”
朱百樂想了想說:“說起來那人你可能認識,是你弟妹郝質華的前夫梅晉。”
她吃驚:“我是聽說過這個人,看新聞,好像卷進犯罪案了。”
“是,是很嚴重的經濟案,他是重要的污點證人,死了對我們的調查工作破壞很大。”
“……聽說那案子還涉及到開元地產,開元的CEO趙敏已經潛逃了。”
“你怎麼知道?”
“網上傳的。”
佳音和秀明斷情,卻沒停止對趙敏的怨恨,總會不自覺地關注她的動向,朱百樂受職業敏感度影響,無意識地問:“你很關注這事啊,認識趙敏?”
她猶豫數秒,受怨恨驅使,訴說情敵鮮為人知的罪狀:“她就是賽秀明出軌的第三者。”
朱百樂大驚,警方對趙敏的情況調查透徹,卻不知道她與秀明有染,直覺這有可能是條重要線索,忙讓佳音聯繫當事人。
妻子的電話秀明無論如何是要接的,聽她劈頭問:“你最近跟趙敏有聯繫嗎?”
他的心險些從嗓子眼裡飛出來。
“幹嘛突然問這個?”
“有沒有?”
“我、我說了早跟她斷了。”
“你可別撒謊,知道什麼線索馬上告訴警方,隱瞞情況多半會害了她。”
“為什麼這麼說?”
“朱檢察官說梅晉在看守所里被滅口了,趙敏和他都是重要的污點證人,可能也會被滅口。你要是知道她的下落就趕緊上報,或許還能救她一命。”
秀明的心不止飛出去,還在半空轉了幾圈,吹得冰涼堅硬,鉛塊般墜在胸口。
“……那朱百樂電話是多少?我想找他聊聊。”
“他就在我旁邊。”
佳音情知丈夫有情報,恨他撒謊欺瞞,忿忿地將手機遞給朱百樂,起身走開了。
朱百樂一心鋪在工作上,凝神與證人溝通:“喂,賽先生,我是朱百樂。”
秀明急問:“朱百樂,你說趙敏會被滅口,是真的嗎?”
朱百樂也很急:“我是公職人員,涉及大案要案的話怎麼可能亂說?你如果知道什麼情況最好馬上坦白,現在每分每秒都很寶貴,遲一點興許就來不及了。”
秀明冷汗滴落,結巴道:“她剛才來電話約我見面。”
“在哪兒?”
他說出地址和趙敏來電的手機號,並說自己即將抵達。
朱百樂果斷指示:“你見到她立刻帶她去最近的派出所,我們的人會去接應,手機開靜音,誰的電話也別接,我們會對你的信號進行追蹤。”
秀明掛斷電話,已行駛至申州西面的荒郊小路,火辣辣的陽光好似打家劫舍的強盜,把每寸地面都燒成不毛,然而遭到路邊的野草的頑強抗擊。這些飽吸夏日生機的植物個個都有頂天立地的志向,有的長到了一人高,與附近的玉米地旗鼓相當。
他已連續幾分鐘沒見車輛經過,這就使得停靠在前往百米路邊的一輛黑色越野車分外搶眼,駛近看,與越野車相聚十幾米的草叢裡還停著一輛灰色小轎車,想是失控滑進去的,陷在深草里出不來了。
幾個男人正從那輛轎車的駕駛室里拖出一女人,架著她走向越野車,女人正是趙敏。
秀明斷定朱百樂說的情況出現了,登時心如火灼,不假思索地加速撞向那伙人,將兩個走在趙敏前面的男人送上了天,再接著撞上吉普車車頭。趁那些人驚忙,他跳出車門拔下吉普車的郵箱蓋,將點燃的打火機扔了進去,汽車著火,歹徒們也撲上來襲擊,還剩四人,都是練過功夫的硬漢,手裡握著殺傷力極強的獵刀。
秀明不敢戀戰,用汽車的方向盤鎖做武器,砸倒抓住趙敏的歹徒,抓著她的手逃進荒地里的草盪。
吉普車爆炸的巨響幫他們拖延了時間,歹徒抱頭躲避的幾秒鐘二人已跑出二三十米,秀明嫌棄趙敏跑得太慢,一把背起來,正確無誤地逃進玉米地。
歹徒緊追不放,在農舍附近失去目標蹤跡,匆忙分頭追趕。
秀明帶著趙敏躲在新收割的麥草垛子里,見歹徒從眼面前經過,任憑蟲蟻滿身亂爬也不敢動彈出聲,等了十多分鐘,確定人走遠了才鑽出來,急急忙忙朝相反方向逃奔。
逃出一二公里,又到了公路上,過路車輛也增多了。他以為安全了,問趙敏如何逃出來的。
趙敏餘悸未平道:“有個阿輝跟我關係好,悄悄告訴我有人想除掉我,我趁他們不注意偷了車逃出來,幸好你來了,不然……”
那阿輝是開元董事長的保鏢,算是她安插的眼線,長期跟她保持肉體關係,十分迷戀她,不惜背叛老闆幫她偷跑,剛才為掩護她已死在殺手刀下。
秀明又問:“梅晉已經死了,你知道嗎?”
她訝然無聲,搖頭時渾身哆嗦,明顯唇亡齒寒。
“你現在只有自首才有可能活下來,我已經聯繫負責這案子的檢察官了,他讓我帶你去附近派出所,說會派人來接應。”
秀明想打電話給朱百樂,趙敏忽然轉身逃跑,他趕忙追上抓住她。
“你想去哪兒!”
女人驚恐掙扎:“我不要自首,那樣會一輩子坐牢的,我不要!”
“不自首你還有什麼地方可去?那幫人急著殺你滅口,你在外面只是等死!”
“我情願死也不去坐牢!”
“好好坦白爭取寬大,判個無期也能減刑,最多再過十幾年就能出來了。”
“再過十幾年我就什麼都沒有了,出來了一樣走投無路!”
“只要好手好腳就能掙錢養活自己,你又不是文盲,有學歷懂技術,一定能重新開始!”
“不,那樣我就完了,我不要再過貧窮下賤的苦日子!”
她好不容易才從社會底層爬上高峰,享慣錦衣玉食再難習慣泥豬癩狗的活法,而她所有的輝煌都是美貌風情換來的,牢獄之災會把鮮花揉搓成敗絮,失去姿色她將無所憑藉。
一個響亮的巴掌不留情地拍中她白嫩的臉頰,向來溫柔的男人揪住她橫眉怒目詈斥:“事到如今你還不清醒?你就是貪慕虛榮,怕苦怕累才自甘墮落!”
她的心立刻被屈辱不平咬出幾個帶血的牙印子,瘋狂地甩著亂髮吼叫:“是,我是自甘墮落,可這能怨我嗎?攤上那樣的身世,誰又能清白正直?這不是我的錯,錯的是不公平的命運!”
“不是這樣的!”
他抓住她的肩膀大力搖晃,迫使其安靜,嚴厲而懇切地教導:“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我以前不知道,我老婆身世和你一樣慘,她父母也跟你爸似的重男輕女,從小把她扔到外婆家。她從三歲起就給她外公外婆和表哥們當丫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可日子再艱難她也沒抱怨過,一直勤奮踏實的生活,從沒幹過違背道德良知的事。”
她兀自悲怨:“那是因為她遇到了你,有人可以依靠!”
他搖頭澄清這自己也曾深信的誤會:“錯了,她沒依靠我,相反是我和我的家人一直在依靠她。她不僅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條,還不停考職業證書,悄悄開網店掙錢,我和我爸沒經濟頭腦錯過的投資機會,她也悄悄幫我們抓住了,用自己的私房錢貼補家用,幫我堵生意上的窟窿。這些我到最近才知道,沒我老婆我不可能過得這麼安逸,她沒你那麼高的學歷,也不如你漂亮,但她靠勤勞讓一家老小過上了幸福生活,始終積極健康的面對人生,相比之下,你還有什麼理由墮落?”
意識到那平庸的女人是全方位的勝利者,趙敏終於無言以對,弱者總為錯誤找借口,夢想成為強者,卻不知道真正的強者最先戰勝的是自己。
秀明既然決定奮勇搭救她,就不能任其毀滅,堅定地凝視她說:“路是自己選的,你已經錯過太多次了,這次不能再錯,就算你想逃避,我也要帶你走回正道!”
他給朱百樂打了電話,得知警方正朝他們趕來,握住趙敏的手走向他們來的方位。趙敏表情單薄如紙,好似風吹就破,雙腳卻落了地,心莫名地踏實了,彷彿每邁出一步都有他的心跳指引。她的人生就缺一個能替她做主的人,像懸浮的飄萍隨波逐流,今天總算有他代替父職擺正了她的位置。
安全漸漸近了,豈料危險捷足先登,兩輛汽車倏地在他們身旁急停,跳下一群持械壯漢,剛才追殺他們的歹徒一馬當先舉刀砍殺。
秀明拉著趙敏且戰且逃,奈何寡不敵眾,被一人從背後箍住,另一名歹徒對準他當胸連刺兩刀,他的胸口噴出一道血幕,呲呲有聲,雪白的日光頓成紅雨。趙敏駭然慘叫,奮不顧身撲上來抱住他,全不管身後一人已高舉屠刀。
秀明竭力轉動腳步,用後背替她擋下這一刀,劇痛使力氣瞬間揮發,之後便無能為力了。
幾乎在中刀的同一時刻,數聲槍響擊碎長空,兩名正待行兇的歹徒被擊斃,其餘魂驚膽破,在警員們地呼喝中繳械投降……
救護車載著傷員趕往醫院,趙敏右肩挨了一刀,救護員正替她包紮,她緊緊注視擔架上的秀明,恐懼得忘記呼吸。
醫生搶救時,朱百樂按他的要求在擔架旁大聲呼喊傷者:“賽先生,賽先生!保持清醒,馬上就到醫院了!”
秀明血如泉涌,臉上像塗了層白灰,抖著青紫的嘴唇掙命般吐字:“告訴我老婆,看好孩子們……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娶到她……如果下輩子還有福氣,我還想跟她做夫妻……”
他完全忘記身旁為他心碎的女人,眼睛被拉上了拉鏈,舌頭澆了石膏,耳朵堵上泥漿,沉入無底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