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首次兼職給高二九班的所有同學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到校的時候沐想想發現原本喧鬧的班級已經安靜了許多, 坐在前排的幾個成績稍微好點的同學居然開始跟周圍的普通班學生一樣早自習。
後排靠窗的一大塊「學渣」位空空蕩蕩, 包括晏之揚在內, 九班走了七個男同學。有直接參与了這場退學事件的, 也有一直想退學但是曾經沒敢說出口的, 乾脆全給辦了。
這群哥們往日里作風最出位, 因此在叛逆的九班學渣中很有威信, 他們的缺席,也成為了九班同學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沐想想落座後還聽到側方向傳來女孩兒的聲音:「聽郭志說他們今天要在市裡找房子……」
找房子啊……是了,昨天在病房裡商量的時候, 那群小子自己迫不及待要求家人同意自己搬出去的。
那八卦的女孩接著說:「……我媽這兩天老念叨我,什麼睡得太晚起得太晚吃飯不專心玩手機,唉, 真羨慕他們啊, 搬出去之後自由自在,也不用跟我們似的那麼早起床來學校。」
「不過自由歸自由, 工作可真辛苦啊, 我昨晚累死累活還挨了好幾頓罵, 比起這個, 我覺得還是上學輕鬆點。」
沐想想攤開桌面上輔導書, 閱讀理解用的是《親愛的安德烈》——
【孩子,我要求你讀書用功, 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績,而是因為, 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利, 選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謀生。當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義,你就有成就感。當你的工作給你時間,不剝奪你的生活,你就有尊嚴。成就感和尊嚴,給你快樂。】
*****
晏之揚收到學校里的吊車尾朋友發來的信息——【嘿喲,恭喜你提前解放,可以好好去瀟洒一把了。】
丟開手機,沒什麼活力地倒進椅子里,他忍不住閉上眼睛疲憊地嘆了口氣——
獨立之後的生活,跟他想像中的差別也實在太大了一點。
他以為第一天晚上累到讓人虛脫的工作已經是最大的災難了,結果感受到了後面的一堆麻煩事兒後,才發現穿著玩偶裝被人罵幾句算個屁啊!
周圍亂糟糟的,到處都攤開著破破爛爛的紙殼箱,衣服鞋襪行李箱亂成一堆,一塊決定退學的哥幾個滿屋亂撞,反倒把一塊本就不大的地方收拾得更加糟心。
屋子的陳設很簡陋,比起學校寢室還不如,至少學校寢室里還能給配備幾張桌子,這個完全沒有任何裝潢可言的空間里只簡單粗暴地擁擠了四張高低鋪。
好不容易不用上學校早自習,晏之揚本來是想睡場懶覺的,可結果卻六點鐘就不得不起身——因為房東要上班,趕在上班時間之前他們得完成交割手續。
房東是個臨近退休的中年女人,非常的不好說話,立了一大堆規矩,講話時語氣還頤指氣使的。放在平常遇到這種人晏之揚根本連甩都不去甩,不高興了說不定還要針鋒相對一下,可這次卻沒辦法隨心所欲,誰讓她的房子價格最便宜呢?
總之租房的過程非常憋屈。
郭志身殘志堅,拄著個拐杖在屋裡跑來跑去,見他癱在座位上偷懶,停下用拐杖敲了敲他的腿:「幹嘛呢幹嘛呢少磨洋工啊趕緊的起來把你衣服給疊好。」
晏之揚痛苦地抓了把頭髮,頑抗幾秒後卻不得不照做,不然房間就真亂得沒處下腳了。
但幹家務著實不是他的強項,乾巴菜似的衣服到了他手裡越發難以捉摸,好不容易揉吧揉吧勉強分成了幾堆,鞋子味道特別大,又被受不了的兄弟們勒令清洗。大冷天自來水冰涼刺骨,刷鞋的時候手凍得跟要掉下來似的。除此之外,還得掃地、拖地,給自己套被子鋪床,等等等等,總之都是非常瑣碎的工作,可積累在一起實在是太讓人煩躁了。
又不得不去做。
一群牛高馬大的年輕人折騰了好幾個小時也沒能搞定看起來輕鬆簡單的事兒,屋裡還是那麼的亂,晏之揚用疼得要命的手把濕漉漉的鞋子曬去窗外時,忍不住就開始懷念自己乾淨整潔的家。
早上他收拾東西出來的時候媽媽還掉眼淚了。
那個平常又嘮叨又煩人的媽媽,到底是怎麼把一間偌大的屋子打理得那麼井井有條的?晏之揚發現自己以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乾淨蓬鬆的被子,每周一換的床單,被刷得雪亮乾淨的球鞋,每天一睜眼就可以得到,那麼的理所當然。
中午時分肚子餓了,幹活幹得苦不堪言的年輕人里有人提議:「出去吃頓好的吧?慶祝一下咱們正式開始的獨立生活!」
被這個提議迅速調動升溫的氣氛里郭志掏出口袋裡的公款數了數,有點為難道:「可咱們只剩三百多了。」
提出要獨立的時候他們跟校領導和家人信誓旦旦打包票不會跟家裡伸手要錢,然而各自的家人在他們離開時還是硬塞了點,加上以前的零花錢和賺到的工資,不是一筆大數目,交完早上的房租和押金之後所剩無幾。
三百,三百能幹個啥?南哥請客的時候去的場合先不說了,就是他們平常自己掏錢聚餐,也少說得吃上個人均七八十吧。
眾人安靜了一下,都有點被這個消息打擊到,難不成獨立生活的第一天就靠吃泡麵來慶祝嗎?
半晌後晏之揚苦中作樂地提議:「沒關係,這不有廚房嗎,我們自己燒也可以嘛。」
結果去一趟菜市場,又是滿地雞零狗碎,從沒有關注過日常家庭花銷的男孩們頭一次發現自己愛吃的那些食材價格居然那麼貴。勻出一百塊生活費扣扣搜搜買了七人份的肉菜米面,回來又因為分配洗菜工作鬥爭一場,抱著手機開百度查米放多少水肉放多少鹽,兵荒馬亂後直至過了學校正常的午休時間飢腸轆轆的他們才吃上飯。
沒有桌子,搞了幾個紙箱倒過來放餐盤。
大家的興緻已經明顯沒有提議聚餐時那麼高了。
屋裡甚至沒有板凳,晏之揚蹲在地上捧著扒飯,很奇怪的,明明肚子很餓,他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因為菜的味道不怎麼好嗎?感覺又不全是。
此時不知道是誰嘟囔了一句——「還是我媽燒的比較好吃。」
晏之揚低頭把臉埋在飯碗里,滿室沉默,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
但這仍不是最叫人崩潰的。
下午上班,或許是覺得他們已經有了工作經驗,商場為他們安排的工作變得更加緊湊嚴苛,此時他們才發現穿著沉重的玩偶裝在商場里蹦來跳去的工作環境究竟有多輕鬆。
A市的初春很冷,夜晚尤其低溫,太陽落山後,寒風刮在皮膚上就跟被刀切歌那麼疼。
年輕人們拚命裹緊衣服,在廣場上朝來往的路人派發傳單。
風從領口袖口無孔不入地鑽進來,衣服外露出的臉和手掌更加無處藏身,厚厚的外套根本沒有辦法抵禦長時間的寒冷。他們被凍得瑟瑟發抖,只能靠不停的走動來緩解腿腳的僵硬,可最讓人難受的,偏偏還不是冷風。
路人們對遞到眼前的傳單並不待見,願意抬手接下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大多數人都選擇目不斜視,直接無視他們的聲音和笑臉。然而除此之外,還有更加激烈的反應——
「不要不要。」
「去去去——」
「被煩我。」
「SB煩死了煩死了沒看到我手上拿著東西嗎?CNM你是不是瞎啊趕緊滾好嗎!」
這群從來在學校里頗有排面的風雲人物們何曾受過這種委屈,拄著拐杖的郭志一聽就炸了,勉強掛在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消失得乾乾淨淨:「你TM再說一遍!」
等到商場負責人趕到的時候,這群年輕人已經跟噴髒的路人打得熱火朝天。
男孩們被叫進辦公室里一通臭罵,心裡都委屈得不行:「明明是他先開口罵人的!」
「那又怎麼樣!這是工作!你拿了這份錢,就別想能跟在學校里似的順心!這裡沒人會在乎你的感受!」
負責人卻根本不理會他們遭遇到什麼,只是拍著桌子一個勁兒地怒罵,半點面子也不給他們留,最後還勒令郭志去朝那位出言不遜的路人道歉。
郭志當然不願意,明明不是他主動挑的事兒,那負責人就冷著臉放話說:「那好,那明天你們全都不用來了。」
晏之揚幾人氣得嘴哆嗦,立刻就想放話說不來就不來你TM以為自己算老幾敢這麼跟老子說話。
然而在此之前,郭志抬手攔住了他們。
這一天放工之後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他們臉色發青,小心翼翼地朝前頭瞥,拄著拐杖走在最前頭的郭志反而是臉色最平靜的。
晏之揚搓了把臉,想到剛才郭志道歉時被那傢伙不依不饒斥罵的場面,憋屈得連喉嚨都蜷緊了,好半天才輕聲問:「大志你還好吧?」
「啊?」郭志回頭,看到朋友們臉上的擔憂,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哎呀我好著呢,幹嘛一個個都這樣,碰上個傻逼而已,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眾人一時無話,其實心裡都清楚他肯定沒那麼輕鬆。
可是他們才搬出家,正是最需要錢的時候,七個人的工作全系在他一念之間。
晏之揚捏了捏拳頭,眼眶微微發熱,卻沒有揭穿:「那走吧,一起去吃個宵夜。」
郭志笑了笑,語氣輕鬆:「不啦,你們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頂著朋友們充滿擔憂的視線,郭志一個人拄著拐杖慢慢離開,他很累,腦子和身體都是,打從記事起就沒那麼累過。
頭腦放空漫無目的地走,等他回過神來時,就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自己家門口。
老小區的居民樓低矮破舊,這個點鐘,家家戶戶的窗口都透出溫暖的燈光來,郭志抬起頭,尋找自己家的窗口,視線忽然有點模糊。
樓道的感應燈亮起,他驚了一下,左右看看,拄著拐杖迅速躲到一處樹後,接著愣住。
從單元門裡出來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中年男人被迎面而來的冷風一激,放下拎著的東西弓著背打了個寒噤,一邊搓手一邊朝手心哈氣。
然後他緊了緊衣領拿好東西低著頭快速離開,郭志盯著他的背影,片刻後不知道為什麼也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找到小區的非機動停車棚,那裡停著一輛非常長的手推餐車。中年男人將餐車頂棚的燈泡點亮,然後借著燈光開始慢慢朝車上放材料。
路過的小區保安老遠喊了他一聲:「老郭!」
然後快步過來皺著眉頭挑剔了一大堆諸如這個車老停在這裡非常礙事好多業主都投訴了之類的話,語氣咄咄逼人,非常難聽。
中年男人卻似乎一點也不生氣的樣子,燈光打在他溝壑縱橫的黑黝黝的臉上,那張平常面對郭志時總是很兇惡的面孔掛著討好的笑容:「哎呀真的是不好意思,老給你們物業添麻煩,這樣這樣,小X你把晚上值班的哥幾個都叫來我這喝一杯,我請客,就當給大家賠罪了。」
那個說話頤指氣使的保安一邊佯裝推拒一邊叫了好幾個人過來,中年男人笑眯眯地主動跟他們寒暄,開火的時候鐵鍋放歪,他下意識伸手去抓了一下。
鍋柄可能是被火烤到了,中年男人一把甩開,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整個人都跳了跳。
然而在保安們的催促聲中,他只是把被燙傷的手心不在意地朝褲子上搓搓,然後就給鍋柄包了塊抹布,開始炒麵。
郭志嘴唇哆嗦了一下,父親用平日兇惡的聲音說出的那些恭維話飄進他的耳朵。像有一隻手忽然抽走了他的聲帶,他張著嘴想要喊一聲爸爸,卻久久發不出聲音。剛才跟那個SB道歉時都沒酸過一下的眼睛,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掉下淚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集體宿舍,怎麼完成的換衣洗漱,怎麼躺上的那張狹窄冷硬的床。
房間里也沒有其他人說話,原本聒噪的少年們這一天如此默契地沉默著。晏之揚躺在上鋪,他床墊鋪得不好,後背被硌得難受,睜著眼睛盯著虛空好幾個小時都沒能睡著。
黑漆漆的房間里,他聽到有人哽咽地發出聲音——
「艹,我他媽現在真的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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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南刷到晏之揚和郭志他們相似的朋友圈內容時眯著眼冷哼了一聲,沒想到那麼快就撐不住了。
城中村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他最近忙著給英成校藍隊訓練,回來得很晚,借著路燈給沐想想撥了個電話,彙報這一喜訊。
沐想想似乎並不怎麼意外,聲音輕輕的:「他們脾氣跟你很像,肯定受不了兼職的那種委屈,早晚會回來的。」
喬南立刻回憶起自己兼職那天挨訓時將罵他的管理員懟到啞口無言的場面,不由挑眉:「喂,我發現你現在說話很不客氣哦。」
沐想想就不說話了,喬南聽著她細細的呼吸聲勾了勾嘴角:「幹嘛呢你?」
「複習。」沐想想聽到他這邊走路的聲音,「你那麼晚才回家?」
「繞路去買了點東西。」喬南頓了頓後補充,「給你家老頭老太。」
最近天氣冷,沐爸沐媽每次又都出門得特別早,有次吃飯時喬南聽到沐爸提了一句,說是沐媽好多年不犯的凍瘡又出來了。
他最近酷愛買中老年用品,有時候路邊隨便瞥到點東西都會在心裡判斷這個適不適合自己自己親爹用,只不過親爹的生日禮物已經轉交給沐想想了,那買給沐家爸媽也沒什麼區別。
沐想想愣了愣:「你不用老給我爸媽買東——」
「行了趕緊閉嘴。」喬南眯著眼朝不遠處瞥去,對上一道從二樓窗口投來的目光,目光主人立刻縮頭,他挑了挑眉毛,跟沐想想說話時語氣倒是不變,「買的都是便宜貨,犯不著你瞎操閑心。」
沐想想只好說了句謝謝,又問自己爸媽最近怎麼樣。
喬南一邊回憶沐家二樓住的人一邊哼笑:「他倆好著呢——」
沐媽好像是辭職了,最近都跟著丈夫一塊活動,因為做早餐的緣故,他倆上午一般不在家,不過下午通常空閑著,就會一起給放學回來的喬南燒晚飯。
沐媽近來走路越來越風風火火,沐爸的精神面貌也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弓著的脊樑都挺直了,眼角眉梢無時無刻不掛著笑容。
還有沐松,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也經常回家住,不過喬南還是很歡迎他的,這小子整理房間和洗衣服很有天分,做得又快又好。
正琢磨著,推開家門的同時,他就聽到了沐爸比以前中氣足了很多的聲音:「你真的要氣死我啊!」
喬南愣了愣,心想著幸好跟沐想想的電話已經掛斷了,緊接著就看到了屋裡對峙的父子倆:「……怎麼了?」
沐松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也沒離家出走,神情懨懨地轉身回了房間。這小子現在除了頭毛顏色比較特別之外,其他方面看上去都挺正常的,也沒再穿過那條頗具個人風格的大破洞牛仔褲了。
喬南目視房門關閉,放下書包的同時聽到沐媽嘆了一聲:「還能怎麼,我跟你爸今天給你弟開家長會去了,你弟那個成績……唉,他老師說他不好好學習,成天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搞那個什麼什麼……」
沐爸:「樂隊。」
「哦,是,樂隊,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組織。」沐媽一臉頭疼,「他還想跟你爸借錢買那個什麼……」
沐爸:「吉他。」
「哦,對。」沐媽嘆氣,「這不胡鬧嘛。」
夫婦都非常焦慮,他倆活了這幾十年,始終堅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也同樣是這樣灌輸給孩子的。大女兒倒是還好,一直都不叫他們操心,這個小兒子,卻從小成績稀爛,現在參加的那個什麼樂什麼隊的,聽說日常活動就是唱歌跳舞,嗨呀,這能算什麼正經事兒,聽起來就很不靠譜。
喬南臉色倒是很平靜,樂隊嘛,英成里這種個人愛好組織不要太多,他初中的時候都參加過,只不過大家的水平不怎麼滴,純粹玩鬧而已。
於是他毫無波瀾地把手上的袋子遞給沐媽,然後回房間換好衣服,出來敲沐松的房門。
沒一會兒門開了,沐松精緻而冷漠的面孔出現在門後,不過被調教了幾天之後他已經不敢在自家姐姐面前放肆了,語氣還是很克制的:「幹嘛?」
喬南把換下來的衣服塞給他,下巴朝衛生間努了努。
沐松:「……」
他心說拜託我現在剛和爸吵完架還在生氣,你可以尊重我一點嗎?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最後他也只能拉著臉抱著衣服出來,悶不吭聲鑽進洗手間。
喬南目光在他出來的一瞬掃過他身後,微微挑眉。沐松的房間看起來跟沐想想的完全不一樣,雖說同樣的狹小,個人風格卻很強烈——屋裡黑漆漆的,燈光也很暗,床頭貼了披頭士BEYOND等等好些樂隊的海報,牆上掛了個軟木板,軟木板上面用圖釘丁訂著好些紙張,紙張的內容看不太清楚,不過好像是六線譜。
噢喲,很叛逆少年了,跟他的一頭灰發十分契合。
喬南轉開目光,就見沐爸和沐媽正拿著他買回來的手套翻看,臉上跟沐松吵架時的情緒早就不見了。
夫婦倆看向女兒的眼神暖得都快融化了,嘴上偏偏還要責怪:「臭丫頭,老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貴不貴!」
喬南決定還是不要告訴他們原價好了:「地攤貨,三十塊錢一雙,不貴。」
「三十塊還不貴!」沐媽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把手套仔細收好,「你身上有錢還不如給自己多花點……」
喬南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立刻開始煩躁。
然後就見沐媽一邊叨叨著貴一邊回房間,片刻後再出來,手上也提了個袋子。
喬南看到袋子上的logo時愣了一下,被念叨得焦躁的情緒褪下些許:「這是什麼?」
沐媽跟丈夫對視了一眼,臉上就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看!」
她打開袋子,單手從裡頭掏出個棕褐色的提包,喬南這下是真愣了,因為這樣式熟悉的提包他以前也有過一個——正是英成學生里非常流行的手提書包。
這當然不是學校發的,而是歷屆的學生們自己帶起來的潮流,英成私立跟A市其他中學的區別體現在很多方面,比如經濟寬裕的孩子們對穿著審美更加高品質的追求。
沐想想平常背著的跟普通中學沒什麼不同的布書包在學校里反而成了異類,但話雖如此,喬南卻也能理解,畢竟這個皮質手提書包的兩千多的價格對比沐家的經濟條件而言實在過於離譜——
沐爸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別人都有,我閨女也得有一個。」
喬南怔怔的:「你們——」
沐媽把包塞進他懷裡,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拿著用吧,我跟你爸最近做早飯賺了不少,不貴。」
她這倒沒有吹牛,做早飯比她想像中要賺錢的多,尤其他們選擇銷售的腸粉成本還格外低廉,食材設備攤位租金之類的投資他們在第一天就掙了回來。
他們本以為那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績了,誰知道從那往後,生意居然一天比一天好。
腸粉攤的名聲逐漸被打響後,老客帶著新客,許多原本不在青年廣場周圍上班的食客甚至會特地繞路過來品嘗。
沐家夫婦這輩子就沒感覺賺錢那麼容易過,沐媽幾乎毫不猶豫就辭掉了自己的工作,開玩笑早餐攤三天的利潤就能抵得上她將近一個月的工資了!
若非如此,夫婦倆也不會有底氣敢踏進那個賣包的店。
喬南腦海中卻浮現出這個母親皺著眉頭絮叨那雙「三十塊」的手套太貴的畫面,他低下頭,沒有像從前那樣躲開對方蓋在自己腦袋上的手,一時心緒紛雜。
恰在此時,有節奏的敲門聲響了起來,外頭傳來一聲耳熟的叫喚:「老沐?弟妹?在不在?是我啊。」
沐想想的大伯母?
喬南抬起頭,暫時將情緒拋開,然後皺起眉,忽然想起,剛才似乎就是這人在二樓偷偷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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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家大伯母虎翠眯著眼聽了下門裡的動靜,給丈夫遞了個眼色,她丈夫還有些遲疑:「你真要說啊。」
「那可不!」虎翠睨了丈夫一眼,「我前幾天特地去看了,他們那個攤子生意是整個廣場最好的,旁邊有個老闆說他們這種客流,每天至少賺這個數——」
她比了手指頭,臉上帶出一種又羨又妒的古怪神情:「今天阿斯回來的時候還拎著XX牌子的購物袋,那牌子的店我路過時連看都不敢多看呢。」
她丈夫沉默了一會兒:「……可我們都已經答應……」
先前他們趁著沐爸急需用錢時搞來這套房子,在親人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夫婦倆被人戳了好幾年脊梁骨,直到他們主動提出把一層租回給沐爸一家罵聲才稍微少了些。沐家的其他親戚們都挺愛管閑事兒的,他又是個好面子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就被背後挨罵,實在擔心行差踏錯被人再抓住把柄。
「答應什麼!」虎翠卻很不高興,「就許他們賺錢,我們吃虧,哪有這個道理!漲漲房租嘛,又不是不給他們住了!」
說話間房門打開,她神情立刻一變,朝著開門的沐媽露出一個笑容。
*****
「一年五萬——?」沐媽聽到這個數字時眼睛都瞪大了,「大嫂,這……這也漲得有點太多了吧?」
沐家原本一年的房租不過兩萬多,這一下直接翻漲一倍!
虎翠斜了眼站在旁邊的侄女懷裡抱著的那個包,頓了頓,臉上露出笑容:「阿斯呀,你也知道,這房子本來給你們的租金就是低於市場價的,你對比一下周圍那些房子,哪一家能租到那麼便宜的價格?」
然後她看向沐爸,想到對方如今的收入,也不一口一個殘廢了:「大弟你說是吧?更何況你們也不缺這個錢。」
沐爸沒有反駁,他和妻子都不是擅長口舌的人,大嫂當面這樣提出要求,還說的有理有據,讓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反駁才好。更何況,大嫂說的也對,按照早餐攤的收入,他們一家以後也確實不缺那五萬塊錢。
面對一直以來都對自己表現出碾壓般強勢的大哥一家,近段時間好容易找回了生活自信的沐爸又不由感到氣弱。在對方面前隱忍和退讓彷彿已經成為了刻進他骨血中的本能,沐爸有點不敢接觸大嫂咄咄逼人的視線,他低著頭,脊背又不由自主弓了起來:「……那,那就……」
「爸。」
正在他想像以前那樣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答應對方要求的當口,身邊忽然響起一道冷靜的叫聲。
他下意識轉頭,就看到女兒正抱著新書包面無表情地歪靠著牆壁。
喬南眯著眼掃了屋裡一圈,在那兩道讓他很不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有點想不通沐家爸媽為啥到了這個份兒上還能繼續忍讓。
於是他就順從心意地問出了口:「我們不能搬家嗎?」
沐爸聞言一愣,沐媽也跟著怔住,短暫的寂靜後,大伯母一家表情立刻變了:「喂——」
但沒有人再理會她,夫婦倆只是對視了一眼,然後在同一時間,看到對方臉上浮現出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如夢初醒。
搬家?
是啊,現在的A市已經不是許多許多年前,那個他們顛沛流離時拿著錢都找不到出租房落腳的城市了。
然而或許是他們在這個破舊的城中村中實在住了太久吧。
久到讓他們在聽到女兒的話之前,居然根本沒想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