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一邊趕車隨軍前行,一邊聽士兵的講述,不禁忿忿,「裴少主竟然這樣說?簡直豈有此理!」
士兵講得口沫橫飛,「他就是個混帳廢物!大凡好馬都是野性難馴,哪會任一個軟蛋公子哥耍威風,姓裴的非要丟人現眼,摔下來還要殺馬泄憤,當真臊死個人。」
陸九郎一聽裴家受挫就通身舒爽,「後來如何?韓七——小姐就沒揍他一頓?」
士兵一臉的憋氣,「還能如何,七小姐自不會同蠢貨計較,韓小將軍把人送去大帳,隨裴家的隊伍滾回去了。」
石頭想起來,「那匹馬怎樣了?裴少主心眼如此小,定不會饒了它。」
士兵呸了一口,「誰會將好馬給不值得的人遭踐,韓小將軍作主給了七小姐,她回去要進赤火營,正需要一匹得力的坐騎。」
陸九郎不陰不陽道,「裴家人囂張無禮,韓家就這麼忍了?」
士兵沒聽出來惡意,老實道,「裴家其他人不是這樣,我們曾與銳金軍合兵,他們作戰也極悍勇,聽說裴佑靖大人更是足智多謀,韓大人常與他商討,不知兒子怎麼這般蠢。」
陸九郎悻悻然,一想又幸災樂禍,「老子厲害有什麼用,等過些年蠢兒子掌了裴家,那可有樂子瞧了。」
士兵深以為然,在馬上一拍大腿,「沒錯,還是韓大人教子有方,連七小姐也不凡。」
石頭好奇道,「韓大人有幾個子女?」
士兵扳著指頭數,「韓大人有三子四女,大公子原先在軍中,如今輔助韓大人理政;二公子本是一員猛將,可惜前些年傷了腿,不能再上陣;女兒除七小姐以外都已出嫁。」
這些陸九郎不感興趣,懶得再細聽。不知不覺間大軍的行進越來越快,忽然數千人歡呼雷動,四周不斷響起唿哨,騎兵開始朝不同方向奔去,陣列倏然變幻。
士兵應了一聲同伴的呼喚,轉頭對石頭道,「要分道了,我們要去大營,你們跟著韓大人走,沙州城就在前方。」
數千人的軍列宛如一條壯闊的河流開始分支,先是後軍,接著是左右兩翼,而後是中軍各營,一隊隊如輕快的溪水奔涌,極其迅捷又極其有序。大軍的人數越來越少,速度也越來越快,石頭努力打馬驅車,依然被越甩越遠。
一段灰白的城牆逐漸出現在視野,高大而壯闊,向兩側無盡延伸,宛如一雙巨人的臂膀遮護著城中萬千百姓。越到近處城牆越高,石頭仰起頭,城門上方懸著一塊蒼灰的石匾,書著鐵劃銀勾的三個字,石面斑駁,經歷了無數歲月的風沙。
馬車內的陸九郎探出頭,他的傷已經痊癒,臉龐俊俏如玉,狹秀的眼眸迎著光,帶著新奇與估量,輕聲的一念,「沙州城。」
人來人往的大街停著一輛馬車,被鮮亮繁華的街市一襯,臟破得難以入目。
大軍分流到最後僅余百來人,石頭駕車追入城門,聽前方歡呼不斷,路上的男女老幼擁著韓大人的隊伍欣喜若狂,年節迎神一般簇圍而走。等石頭回神,就剩自己一駕孤零零的馬車,在街頭茫然不知所往。
早知會與韓家分別,哪想到如此突兀,宛如駿馬瀟瀟歸廄,渾不知抖落了一粒塵土。
陸九郎面色也很難看,二人身無分文,他原打算離別前找韓七弄些銀子,當作入城後的花銷,這一來全落了空,只有帶著怨氣責備,「都怪你趕得比牛車還慢,能追上才有鬼。」
沙州位於河西之心,為西域各國的商旅交匯之地,遠比天德城壯闊。源源不斷的貨物從八方而來,造就了它驚人的繁華,奪目如塞上明珠。
一座座精美的高樓重檐展翹,巍然氣派,張懸著紛艷的彩帛,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無論胡漢衣飾鮮明,街頭所販的貨物也是琳琅奇巧,無所不有。
石頭髮覺自己邋遢臟污,與周圍格格不入,難免自慚形穢,「九郎,怎麼辦?一分銀子也沒有,旁人瞧我們好像乞丐。」
陸九郎發了幾句牢騷,也知無用,沒好氣道,「還能如何,先找個地方將車馬賣了。」
石頭一喜,有了主心骨,馬車是天德軍給的,用料皆為上乘,經得起千里跋涉,雖然臟舊也能值些錢,加上兩匹健馬,近一陣的食住是不必愁了。
待二人從城內的馬市出來,尋宿處卻大出意外,沙州的客棧索價高昂,起初還以為是訛外鄉人,連問多家才知此地萬商雲集,民眾富足,衣食住行無不貴於別城,賣車馬的銀子根本抵不了多久。
陸九郎雖然肉緊,仍選了一家客棧住下,叫了一桌酒菜大嚼。
石頭邊吃邊心疼,「客棧太貴了,不如在僻處賃一間舊屋。」
陸九郎不以為然,「你懂什麼,一旦賃屋子,這點銀錢全要搭進去,什麼也做不了,不如留在手裡,覷著機會掙一票大的。」
石頭嘀咕道,「那樣至少住得踏實,尋個活計也能果腹,這般耗費我心裡慌。」
陸九郎不屑道,「要我如耗子一般做工,這輩子都不可能,沙州遠比天德城富庶,憑我的心眼和手段,過幾日就不必再為銀錢發愁了。」
石頭聽他說得如此豪氣,又提起了信心。
陸九郎沐洗過後去成衣店一轉,出來一身錦繡輕衫,神光煥發,宛然一個富家少年郎,哪還有之前灰頭土臉的窮酸。連石頭也買了一身布衫,被督著修了頭面,成了個像樣的跟班。
二人去街市和酒樓茶肆一逛,引得路上的女郎頻頻側目,甚至還有人贈花贈果,歡笑問名。
石頭摟著一兜鮮花與果子,著實驚訝,「沙州的女人這樣大膽?」
天德城的女子縱是心動,表面上也要遮掩,恐被旁人嚼舌根,沙州的女郎卻熱情活潑,大方的當街示好,途人也不以為怪。
陸九郎一樣詫異,嘴上道,「胡地女人的不諳教化,不知羞恥,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他話雖鄙夷,心裡實在有些氣悶,在天德城能騙詐從無後果,皆因女子愛惜聲名,不敢聲張,只能忍了悶虧。沙洲的民風如此奔放,女人未必肯忍氣吞聲,勢必要多些麻煩。
石頭滿心寄予厚望,但陸九郎遊盪數日,始終沒遇到合適的獵物,眼看囊中將盡,心裡也有些急了。這一日他踱進一家金鋪,裡頭豪華軒闊,滿目寶光,既有大秦、貴霜等地的飾物,也有來自長安的金器,無不價值昂貴。
陸九郎極會裝模作樣,夥計當他出身富貴,恭敬而待。
就在他佯作挑揀之際,一個貴婦人在侍女的簇擁下走入,婦人年長豐腴,臉容潤白微松,精心的妝描加上華服與珠玉增輝,堪堪從歲月中挽住了幾分風韻。
陸九郎掃了一眼,目光落在貴婦人身後的少女。
那女孩秀婉可愛,發上金花明燦,一看就是富家嬌養,目光純良。
少女隨意打量店內,見一個風姿獨俊的少年在專心挑選金飾,彷彿感覺到有人在看,投來一瞥,她不覺臉一熱,趕緊收回目光。
少年如琢玉一般,著實令人難忘,當母親被掌柜迎入內閣,少女怎麼也坐不住,尋借口又溜了回去。還好少年仍在店內,他似乎未尋到合意的,吩咐夥計取出更上等的貨物,對價格毫不在意,可想家世不俗。
少女偷瞧了許久,少年端正自持,並不曾望來。
她借故支開丫環,正想與之搭話,不料少年已選好貨品,交待完就行出了店鋪。
少女正覺失望,夥計卻捧來一枚錦盒,道是少年所贈,盒內是一對垂金鑲珠的耳墜,玲瓏貴氣,正適合年輕女孩。
少女驚喜交加,騰的紅了臉,不假思索的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