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戎秋大捷而歸,少不得要向王廷報喜,他派出兄長領隊前往中原,韓家長兄已是花甲之年,本該安享天倫,為家族毅然踏上了遠行。
出發之時,韓氏親族集體相送,氣氛安靜而寧肅。
韓昭文眺至車列不見,對著煙塵一嘆,「此去一別,不知伯父還能不能回到沙州。」
韓平策訝然,「二哥這是什麼話?隨行的護衛是精挑細選的銳卒,一定能順利往返。」
韓昭文沒有答腔。
長子韓偃武體格雄健,已擔了部分政務,明白二弟的潛意,「不是擔心路途,而是抵達長安以後朝廷的安排。」
韓平策更為疑惑,「這樣大的喜訊,朝廷難道不褒獎,反而加以為難?」
韓偃武神情深斂,「如今除了韓家,還有誰鎮得住河西之地。但執掌五州成了十一州,朝廷難免會有所約制,或許將令伯父留在長安。」
家族中已經私下議過,唯有韓平策在營中忙碌而未聞,至此一聽才明白,為質的多為親子,這一次是由伯父代了,不禁默然。
韓偃武又道,「畢竟是報喜,朝廷少不了禮待,伯父在長安定能安樂,也無須過憂。」
話雖如此,兩地相隔萬里,此去與永別何異,韓平策難免心頭沉墜。
韓偃武不覺瞥了一眼二弟,韓昭文靜靜的拄拐,一直未語。
裴佑靖留在沙州商議政務,也來相送,瞥見韓夫人身畔的韓七,仔細打量了一陣。
韓七覺察過來,意外見他抬手相召,近前不卑不亢的一禮,自忖不久前得罪了裴行彥,氣得對方次日就返回了甘州,裴氏家主恐怕要有所責備。
沒想到裴佑靖和顏悅色,「聽說蘭州一戰,你力挑兩名蕃將,初逢大戰就有如此戰績,很是不錯。」
韓七知他性情高傲,不好相與,突然間卻和藹起來,她謹慎道,「不敢當裴大人誇讚。」
裴佑靖微微一笑,「我與你母親相識,她當年曾喚我為兄,並非只有韓家記念舊誼,你就如我親侄女一般,不必拘禮。」
韓七越發詫然,見他言語溫和,的確有親近之態,方改了稱謂,「多謝裴叔。」
裴佑靖端雅的一頷首,「韓家將你教養得很好,今年多大了?」
韓七沒想到對方居然和自己敘起家常,「已經十五了。」
裴佑靖取下一枚玉扳指,「天德城不便,未及給一份見面禮,這次給你補上。」
他衣飾極精,佩飾無不名貴,這一枚扳指更是碧光青潤,必非凡品。
韓七哪裡肯接,「得裴叔一贊已是榮幸,不敢當此厚賜。」
裴佑靖的目光投向數步外的韓戎秋,帶上了戲笑,「這算什麼,我給侄女一份見面禮,難道令尊還能不許?」
韓戎秋也留意到這邊,聽了話語只得一咳,「既是長輩所賜,你就收著。」
韓七這才雙手接了,行禮謝過。
裴佑靖很滿意,走去與韓戎秋說話。
韓家三子瞧在眼中,見妹妹退到一旁,韓平策當先一問,「給了什麼?」
韓七攤開手,扳指給陽光一映,透水般鮮翠靈潤。
韓家作為一方名門,家風尚簡,除了節宴外不常佩飾,珠玉寶器並不少,韓平策縱是見慣了也不禁一贊,「好東西。」
韓昭文審視片刻,道出疑惑,「小七與裴家不熟,還曾與裴少主衝突,怎麼突然得了禮?」
韓平策一怔,忽然忍俊不禁,「沒準正是為此,裴行彥不是給小七氣回了甘州?聽說他一頭扎進銳金營,不顧一切的苦練,連母親的哭鬧也不理,假如能長几分出息,確實得多謝小七。」
韓七忍不住分辯,「我可沒有辱他,從頭到尾都很客氣,更沒動他半根指頭。」
韓昭文莞爾,對心高氣傲的裴家少主而言,當眾受挫於一個女孩,已然是莫大的恥辱。
韓偃武常隨父親參與幾大家族的議談,開口道,「這扳指我有印象,裴叔任家主後常戴,不是隨意的物件。」
如此一說,幾個人皆斂了笑,各自生疑。
韓七欲言又止,韓昭文明白其意,「此時退還就是得罪,不妥。」
韓平策猶豫道,「總不會一點東西就想把你哄了去,你跟裴行彥又不對付。」
氣氛一時凝滯,韓七捏著扳指不知所措。
韓戎秋沉厚的聲音響起,「一個見面禮而已,值得你們胡思亂揣?」
他才送裴佑靖離去,過來就聽見兒女的議論,沒好氣的一斥。
韓偃武見父親眼神一掠,立時開口,「我還有事要辦,先去處置。」
韓昭文當然也懂,「我跟大哥一道走。」
有兩個兄長作樣,韓平策也不傻,跟著溜了,餘下韓七一人。
韓戎秋這時才道,「蘭州大捷,五軍的將領都誇你不讓鬚眉,裴大人欣賞後輩,出手一向大方,別給小子們的胡話嚇住了。」
韓七望著父親,遲疑的應了一聲。
韓戎秋現出一點笑意,「你年紀還小,不必為親事想太多,我還得再挑幾年,總要擇個好的,配得上七丫頭的能耐。」
韓七稚凝的神情鬆了,「謝謝阿爹。」
韓戎秋撫慰了女兒,又提起軍務,「這一戰折損不少,營里要儘快補兵,鄧霄的傷未愈,暫時管不了事,我讓昭文先兼著,你跟著學,有不懂的就問。」
說起營里的事,韓七格外精神,聽父親提點了幾樁要務,皆記在心頭。
韓戎秋又說到用人,「練兵之餘也要留意人材,抽調了一批將官駐去蘭州,空缺也得補上,有可造就的不妨大膽些——聽說陸九郎做了親衛,目前在軍中怎樣?」
韓戎秋安排陸九郎進赤火營後從未提起,此刻卻了如指掌,顯然一直有關注。
韓七心裡明白,也不多問,「他在士兵中算優秀,但性子滑脫,遇強敵怯避,不宜領兵。」
韓戎秋踱了幾步,思忖道,「依你看,這人如何才能調訓成器?」
韓七觀察已久,自有一番見解,「陸九郎自私多疑,不屑恩情與義理,強壓會激起反撲,哄著反給他拿捏,最好是不偏不倚,視若尋常。眼下將他拔成親衛,我再給些指點,他既然自視甚高,不甘於人下,一定會抓住機會,能成什麼樣全看他自己。」
她其實也瞧不上這小子,但阿爹在意,還是能教且教。
韓戎秋的眸中多了讚許,「你拿透了他的脾性,難怪在赤火營老實了,就依你的法子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