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戎秋錯愕之餘,裴佑靖也大出意料,所有人都怔住了。
裴行彥聲音高朗,傳得觀台人人聽聞,連台下的士兵也入了耳。
韓平策皺了皺眉,知對方記恨舊事,對妹妹道,「別理他,這小子不看場合就挑事,他爹可在台上,兒子當眾一輸還不知惱成什麼樣。」
這與士兵的比斗不同,韓七是赤火軍的主將,裴行彥的背後是銳金軍,當著萬眾爭高下,傷的是兩軍的顏面,韓七當然明白利害,對裴行彥的話語宛若不聞。
韓戎秋也不會允許,平和的拒了,「競武已畢,賢侄有意不妨私下切磋,時辰不早,不宜誤了頒賞。」
裴行彥卻不肯罷休,銳聲道,「擇日不如撞日,就當為大會添些意興,既是在赤火大營,難道韓七將軍還不如士卒之勇?」
裴佑靖見兒子神情執拗,句句進逼,絕非一時起興,定是來前已有主意,他方要將之壓下,忽然心念一轉,反而向韓戎秋道,「罷了,小兒不知高低,在銳金營磨了幾年,一心要同你家丫頭較量,讓他受點挫折也好。」
韓戎秋明白老友這是要藉機磋煉愛子,一激上進之心,不由苦笑。
裴行彥見父親允了,對著台邊的女郎激聲挑釁,「韓七,當著數萬士卒,你敢不敢接戰!」
韓平策聽得火冒三丈,「這蠢貨當練幾年就能耍威風了,不必給他留臉,狠狠削他一回。」
韓七不語,靜待韓戎秋髮話。
韓戎秋默了片刻,輕喟一聲,「既是如此,你主隨客便。」
韓七終於掠了一眼裴行彥,「裴少主要比什麼?」
裴行彥傲然的擲出兩個字,「騎射。」
裴行彥在台上昂首力爭之時,底下的士兵也沒閑著,前排耳朵靈的往後排傳,越傳嗡嗡聲越大,數萬士兵知悉多了一場意外的較量,無不興奮起來。
安夫人以扇掩口,徐徐輕笑,「裴少主真是意氣,這一對看來很合襯,想必裴大人也樂見。」
安瑛給驚呆了,經母親一點才發現裴氏家主面上帶笑,正與韓大人閑談,似毫不在意輸贏。
裴行彥俊秀高傲,韓七明艷英冷,二人各自挑了弓箭,躍上坐騎,馳入了比試的馬場。
競武的騎射並非比拼射靶,而是兩騎奔逐互射,先中對手者為勝。
裴行彥在騎射下了狠功,多少次磨得大腿血泡,臂膀酸痛難當,歷盡艱辛練出在銳金軍中也足堪一誇的箭術,為的就是今朝一洗前恥,他的眼瞳收縮如針,緊緊盯住對面輕快的黑馬。
馬上的韓七身形放鬆,單手執弓,箭囊內是去頭的羽箭,兩騎遙遙相對。
裴行彥目光冷然,決意讓她根本沒機會搭弦,趁著馬距閃電般引弓,一枚疾箭嘯出,直奪韓七的咽喉。
韓七偏身一挪,隨即又兩箭至,絲毫不給喘息之機。她伏身躲過兩箭,第四箭直奔面門,她後仰避讓,又三箭接連而來,她似有所料,驅得黑馬一縱,飛箭擦身而過。
裴行彥絕不容她逃開,瞬息又發兩箭,一箭取肩,一箭取腿,自忖必能擊中其一,鞍上的韓七卻突然不見了,結果一箭失空,另一箭擊中空鞍而墜。
這九箭一氣呵成,密如走珠,眾人瞧得心弦繃緊,氣都喘不過來,甚至有的見鞍上空蕩,以為韓七中箭落馬,發出了驚呼。
裴行彥死死咬牙,面頰緊繃,心知韓七一定是懸藏馬腹,他搭箭蓄勢以待,見馬腹下影子一晃,指上方要松弦,赫然一箭穿來,剎那擊中了他的鎖骨正中。
那箭已去了頭,空桿一擊就墜了,卻引得數萬人轟動,幾近難以置信,韓七的姿態如此不利,依然能如此精準!
裴行彥面如死灰,箭支仍在弦上,已經失去了張弓的意志。
韓七輕盈的從馬腹翻上來,一場騎射競逐,她只發了一箭,卻引得全場沸騰。
連安瑛都激動得面赤,按住胸口驚跳的心。
台上的韓平策難抑得意,登時笑出來,其實妹妹初上手就是學騎射,練到爐火純青才改練槍,後來入營領兵,用箭的機會不多,才不為外人所知。
裴佑靖預料到兒子會輸,也未想到如此懸殊,贊道,「這份穩准著實厲害。」
韓戎秋少不得謙道,「彥兒也不錯,變化極大,看得出下了苦功,未來可期。」
數萬士兵歡呼如雷,韓七的近衛營又笑又嘲,鬧得最為大聲。
史勇直拍木欄,眼角笑出淚花,「那蠢貨還以為能贏,做夢呢!」
石頭看得瞠目結舌,「九郎,將軍的箭術簡直神了!」
陸九郎沒有歡呼,靜靜的望著韓七,目光深烈又詭異,不知在想什麼。
角聲響起,士兵們再次安靜下來,競鬥的獲勝者被引至觀台下。
韓戎秋步下台階,侍從捧上銀盤,逐一給予勝賞。
當他來到陸九郎面前,方綻出微笑,年輕人突然單膝而跪,鋒銳的眉一揚,聲音響徹全場,「小人不要賞賜,願效裴少主,請韓七將軍一戰!」
一瞬間全場俱靜,鴉雀無聲。
裴家少主也罷了,普通一兵也敢狂妄的有如此逾越之言?
年輕人英挺無倫,俊朗又桀驁,雖然態度張狂,樣子實在漂亮。
安夫人慢悠悠道,「可惜生了張好臉,卻是個蠢東西。」
安瑛看得怦然心動,忍不住道,「他敢於挑戰,哪怕失敗也是勇氣可嘉,怎麼會是蠢?」
安夫人以指扶額,冷笑道,「當初要不是韓七小姐護著,他能活到現在?在赤火軍練出了本事,如今卻挾眾以求,要借韓家女揚名,這等奸狡無情的貨色,韓大人即使當場敷衍,轉頭就能送他去死,以為韓家是好欺的,容得他如此翻騰?」
另一邊的趙奢也在若有所思的打量,「這人什麼來歷?」
趙英驚得蹙起眉,「就是個市井無賴,毫無根底。」
趙奢想得更多,語帶深意,「沒根底韓家會護著他,還花這麼多心思栽培?韓大人從來深睿遠謀,絕不會做無用之事。」
趙英瞧了一眼韓七,「或許是韓家女被他所惑,韓大人未必知情。」
趙奢越發篤定,「那他更不敢挑釁自己的倚仗,除非是不想活了,能練成這樣,總不該是個傻子,回頭打聽一下,其中必有隱情。」
觀台上的貴人竊竊而語,下方的近衛營也炸了鍋。
史勇險些神魂出竅,「是我聽錯了還是陸九瘋了?」
伍摧同樣陷入了崩潰,「是他瘋了,敢挑戰將軍!他這是找死!」
李相不免疑起怪力亂神,「他莫不是昨晚給小鬼迷了。」
王柱也慌了神,「完了,方才還慶幸賭贏了,這下要給這小子收屍了。」
石頭目瞪口呆之餘,望著陸九郎的身影,莫名道,「萬一九郎勝了呢?」
這一次眾人異口同聲,齊齊一喝,「那是做夢!」
伍摧扯住石頭的耳朵,激聲道,「做夢都不可能,沒見裴少主輸得多慘?那還是將軍留手,不然能教他一箭都發不出來!陸九算什麼,一個親兵犯上挑釁,不戳他七八個透明窟窿才怪!」
王柱更是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近年他被將軍按著打,哪一次贏過!」
石頭給伍摧噴了一臉唾沫,嘴唇訥訥的翕張,不敢再吱聲。
不錯,九郎不可能贏,但他那樣聰明的人,怎麼會平白無故的做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