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獾帶著一幫人要闖進酒庄搜拿,誰想到門子死活不放,報出趙家的名頭也無用,氣得心火勃發,幾欲拔拳。
鬧大了難免驚動了旁人,一個端雋的男子行出,不快道,「趙家的又如何,還耍起橫來?」
趙獾方要喝罵,驟然嚇了一跳,認出來人是裴佑靖,立時斂了氣勢,「稟裴大人,我等在酒樓無端給赤火軍的人打了,一路追到附近,想進裡頭搜一搜。」
裴佑靖也認得趙獾,見他鼻歪眼腫的狼狽,暫抑了不悅,「這裡不合亂闖,知道打人的是誰?讓趙英去尋韓家說一聲就是。」
趙獾低眉忍氣道,「大人說是的,就怕如此回去丟了家族的臉,那陸九郎好沒道理,我一心結交,好言敬酒,竟給他暴打一頓。」
裴佑靖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陸九郎?那還是算了,韓家自己人都在他手上吃了虧,你這點委屈就忍了吧。」
趙獾忍不住試探,「姓陸的不過一介小卒,為何如此張狂?」
裴佑靖自不會與他多言,「不必再問,你且回去養傷,在此處鬧騰也是無用。」
趙獾不敢再說,帶著一幫人退了。
這處酒庄是裴家的暗裡經營,裴佑靖走回裡頭的深院,院中歌樂悠揚,舞娘窈窕,案上珍餚羅列,一個年輕人陰鬱而坐,正是裴行彥。
裴佑靖一拂寬袖,重新落坐,「趙家的兵給陸九郎打了,尋到這裡吵鬧。」
裴行彥來沙州是為一雪前恥,誰知在韓七手上輸了個底掉,深覺恥辱,恨不能立刻動身回返,然而父親尚要議事,不得不等候,一連多日足不出戶。裴佑靖心疼愛子,好容易有餘暇,特意帶他出來散心。
裴行彥本來無心言語,聽得仇人忿忿道,「韓大人糊塗了,任這丑貨跳弄,白叫旁人看笑話。」
裴佑靖不動聲色的飲茶,「他再糊塗也比你精明,近日不斷有人跟我打聽這小子,連趙奢都親自來問,大約也猜出了幾分,你以後見陸九郎收著些,不要當面過不去。」
裴行彥怫然大怒,「他是個什麼東西,不取狗命就算不錯了,反讓我收著?」
裴佑靖索性將話語說透,「陸九郎只怕是韓家的血脈,他擅自挑戰,韓大人也沒硬攔,這是要用女兒墊兒子出頭,不是親生的哪會如此。」
裴行彥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徹底愕住了。
裴佑靖輕哼一聲,「當初我就覺得有鬼,一個小無賴值得大筆軍資相換?你瞧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韓家沒少花心思栽培,且等著吧,馬上要與回鶻人開戰,韓家必會讓他得些軍功戰績,到時候認回來才體面。」
既是韓家人,哪還有機會復仇,裴行彥憋了一腔火氣,刻薄道,「原來他與韓七是自家人打自家人,這可是有趣。」
裴佑靖擱了茶盞,慢悠悠道,「大概是沒挑明之故,你也不用在意,韓家的丫頭打小練功,幾年後你定能勝過,她畢竟是女子,不及你前程遠大。」
裴行彥冷笑,「我在意什麼,她如今遠比我丟臉。」
裴佑靖不疾不徐,「這也是,她心情必然不大好,你不妨邀她去郊野一走。」
裴行彥不屑一顧,「我又不是瘋了,邀她做什麼?」
話一出口,他驟然一警。
果然裴佑靖隨即道,「兩家門第相近,年歲也相當,將她聘來給你做妻子如何?」
一言震得裴行彥發僵,半晌才能說話,「父親在說笑?」
裴佑靖莞爾,「這丫頭很不錯,假如能有這樣的兒媳,我也就省心了。」
裴行彥極其反感,一口拒絕,「她整日混跡軍營,哪有女人的樣子,還是個不知哪來的野丫頭,連庶出都不如,要巴結韓家也不必如此。」
裴佑靖知道兒子一時難解,「她雖非韓家血脈,也是有來頭的,生母是沙州秦家的千金。」
裴行彥一詫,「秦家我似聽說過,不是遷去了關內?」
蕃人統御河西時暴虐非常,對漢人勒刮打壓,沙州城內的大族尤為艱難,不少豪族被迫遷移,裴家也是如此避去了甘州。
裴佑靖淡道,「秦家數代豪族,根底極厚,受不了蕃人的欺掠,舉族遷去了鹽州,誰想到後來蕃兵侵關中,屠了鹽州全城,唯有秦小娘子嫁去靈州而倖免。」
裴行彥更不解了,「那韓七怎麼又回了河西。」
裴佑靖現出一絲憫然,「秦小娘子的丈夫病亡,叔伯欺她娘家無人,惡意奪產,逼得她走投無路,攜女遠逃。河西畢竟故人眾多,歸來必有照應,韓夫人就是她的閨中密友。」
裴行彥一忖,關內到沙州何止千里,一路又給蕃人所據,壯漢都未必敢走,登時不以為然,「她為何不在當地改嫁,無非是想著重歸富貴。」
裴佑靖氣不打一處來,冷道,「你長於金玉之室,不懂世情險惡,宗族奪產多少臟污手段,只要有一線生機,誰肯自尋死路。秦小娘子為女兒孤注一擲,自己雖歿於涼州,女兒終獲友人善養,這是何等的勇慧,假如將來裴家敗落,還不知有沒有這等運氣!」
裴行彥不敢再說,心頭仍是不服。
裴佑靖雖惱,也知不能怨兒子蠢,只怪教養未及,深嘆一口氣,「裴家如今鼎盛,那是我一手壓著,你當那些叔伯是好相與的?一旦不能懾服,個個都有私念,你只見表面的親熱恭維,哪懂其中的厲害。」
裴行彥確實不懂,從高昌回到裴家,各房的叔伯與堂兄弟關愛有加,從未顯露過半分不耐,自然覺得父親言過其實。
裴佑靖清楚兒子是嬌養大的,心智淺薄,靠自身壓不住家主之位,妻室的選擇至關重要。韓七智勇兼備,門第出眾,是最好的裴少夫人之選,一旦兩家聯姻,族內誰還敢有異心?無奈做父親的一番苦心,兒子並不能領會。
花木深掩的窗緣外,陸九郎不再潛聽下去,悄沒聲息的溜回了隊友所在的廂房。
一群人已經吃得杯盤狼籍,連湯汁都舔幹了,見他回來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史勇心虛的罵咧咧,「你小子出個恭出到天邊了,這時才回來。」
還好石頭給他搶出了一碗菜,陸九郎也不在意,拎箸吃起來,「帳已經會了,稍後去兵器鋪走一趟,得著緊些,晚上還要回營。」
史勇聽得又喜又慚,訕訕道,「說了我請客,你小子裝什麼大方?去兵器鋪幹啥?」
陸九郎三兩口扒完,一語驚了眾人,「要打回鶻軍了,這一仗絕對不小,去買皮甲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