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銀的大軍行了一日,到黃昏紮營的時候,黑馬的神駿吸引了一群又一群的圍觀,它並不拒絕食水,肆意嚼著人們送上的草料,但一切試圖觸碰者都會被它毫不客氣的踹開。
韓七醒了氣息依然微弱,以至於蕃人擔心她死了,給籠內墊了軟氈,灌下了一點米湯。
糧車給燒了個乾淨,一路上全是戈壁與荒丘,只能靠乾糧頂著。陸九郎分到兩把炒米,默不作聲的吃了,縮在一旁等入夜,蕃軍夜戰後接著行軍,人人都很疲憊,今晚一定會睡得極沉。
然而天不從人願,沒等到天暗,狄銀帶著一群將領來了,他本打算回涼州再慢慢折騰俘虜,聽軍醫說她命如遊絲,隨時可能斷氣,當下改了主意,與其讓她輕鬆的死於箭傷,不如趁活著狠狠凌辱一番,出一口惡氣。
達枷險些死於韓七之手,更是恨毒了她,打量籠車裡拖出來的女人,現出一抹惡笑,「阿兄,這女人既然生了張好臉,不妨拿來樂一樂。」
周圍密密圍滿了蕃兵,興奮得目光變了,人們紛紛議論,覺得她過於氣息奄奄,只怕沒兩下就死了。
達枷毫不在意,「斷氣了也能用,都嘗嘗韓家女的滋味,將來說給河西軍聽。」
人群轟的樂了,迸出了各種各樣的污言穢語
韓七坐靠著木輪,樣子極糟,黏乾的散發沾在臉頰,嘴唇隱約透青,看起來毫無表情。
達枷要的是敵人屈辱而求,不是石頭般的無覺,當下叉住她的脖子結結實實甩了幾個耳光,人群頓時一靜。
韓七沒有掙扎,或許也沒了力量,被打得頰面腫起,口鼻溢血,一滴滴墜在襟上。
達枷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掐著她的頷骨展示,「這是韓戎秋的女兒,一會將她綁起來,你們脫了褲子挨個服侍,讓她見識勇士們的能耐。」
周圍的蕃兵大笑起來,氣氛越發淫猥。
韓七終於一掙,從達枷的手中滑脫,無力的軀體跌向了地面。
她身上還帶著斷箭,撞入心口就要當場斃命,達枷哪容她如此死了,一把扯住頭髮提起,見她四肢綿軟,出氣多進氣少,完全任人擺布。
狄銀目光陰鷙的踏近,「要是能說點有用的,你可以死得體面些。」
韓七被扯起頭望向狄銀,終於動了一下唇,聲音微弱,「有人遞了消息,說殿下在獨山海。」
狄銀神色驟變,戾氣翻騰。「是誰?」
韓七嗆了一口血,慢慢道,「消息來自蕃部,但沒透露大軍的人數。」
達枷一聽赤火軍的阻擊赫然是有內奸通報,也給驚住了。
狄銀一揚手,旁人悉數退後,空出一個大圈,他猙厲的逼問,「繼續說!」
韓七仍被扯著頭髮,呼吸受窒,張著唇發不出聲,達枷趕緊放開。
她喘息了半晌才緩過來,竟然指向了達枷。
達枷驚得汗毛都炸起來,趕緊辨白,「阿兄!不是我!這女人死前胡說——」
狄銀當然也不會信,方要開口,韓七喑弱道,「他打我,讓他滾開。」
緊繃的場面一松,達枷才發現給這女人耍了,又怒又想打罵。
狄銀顧不上弟弟的憤怒,當下讓他退後,達枷只有退到圈外,心裡兀自發狠,必要用最惡毒的手法將這女人凌虐至死。
韓七終於道出來,「那人身份極高,與朔方軍有來往,消息遞得也遲,大概並不是要殿下死,而是想——」
她的話音極弱,狄銀聽得入神,不覺越傾越近,不料她身形陡變,擰住狄銀的關節一絞,腰腿翻壓,竟將狄銀絞倒在地,按住了他的頭頸。
誰也沒想到這隨時要斷氣的女人竟然反擊,眾人大嘩,有人驚悸,有人搶近,場面紛亂。
被壓在地上的狄銀一聲呼喝,「退後!」
眾人驟然靜了,喊叫的閉嘴,奔近的剎在半道。
狄銀在話語出口的一瞬暴起,他力量賁發,剎那反掌箝壓,掐著脖子將韓七撞在車轅上,語氣極盡輕蔑,「自取其辱的蠢女人。」
韓七激烈的嗆咳起來,周圍的蕃兵卻轟然亂了,驚呼與雜喊交織。
狄銀覺出不對,猛然回頭。
達枷的臉上透出驚恐,一個纏頭的傷兵箍住他,將利刃橫在了脖項上。
這人的動作利落之極,精準的掐住筋骨的脆弱之處,刀鋒死死壓著大血脈,稍重一絲就會怒血狂飈。達枷甚至能感覺突突的脈跳在輕觸刀鋒,駭得口水都不敢咽,呼吸抑到了極至。
毫無疑問這是個河西兵,不知何時混進來,在韓七引開注意的一剎挾住了達枷。
場中死一般的寂靜,韓七的嗆咳終於停了,帶著微促的喘息。
晚陽的餘光映著兩騎如離弦之箭疾馳,後方的數百鐵騎緊緊追逐。
追逐持久,隊形越拉越長,宛如死靈不散的暗翼,必有一方消逝才能終止。
韓七的黑馬神駿,長奔依然速度不減,陸九郎騎乘的是普通軍馬,難免遜色許多,奔久逐漸不支,幾番鞭打已經開始吐血沫,兩下距離越來越近,後方已經飛來了箭矢。
陸九郎回刀格擋,馬兒給射中後腿,一聲哀嘶撲跪下去,陸九郎落地一滾,雖未受傷,蕃兵的箭矢接連而來,奪奪釘在了身側。
沒了馬只有一死,陸九郎冷汗淋淋,跑遠的黑馬竟然奔回來,韓七揚臂張弓,將三箭一併搭弦,一聲勁響,奔在前頭的蕃兵栽倒了三人,蕃兵沖勢驟緩。
黑馬奔近,陸九郎縱身翻上,與韓七並騎而逃,但這不過是暫緩一時,後頭終會被追上,他方在急思,韓七忽然身形一晃,他不假思索的扶住。
她的話語低啞無力,「陸九,稍後我跳下去阻敵,你自己逃,他們要的是我,不會追你。」
陸九郎聽得腦中昏亂,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麼。
韓七胸口劇痛,抑不住又咳了幾聲,知是張弓引動,「能活一個也好,你回去見阿爹——」
陸九郎不說話,手臂扣住她的腰,韓七掙了兩下扯不開,微弱道,「雙騎逃不掉的,你已經儘力了——」
陸九郎依然不回答,從後方接了控韁,黑馬拼盡全力飛奔,天色漸暗,四野一片昏朦,前方影綽綽的現出了三頭駱駝。
隨著雙方漸近,行來的居然是石頭,他激動的狂呼起來,「是九郎!他真的救出了將軍!」
石頭的旁邊是伍摧,跟著一臉狂喜,又帶點愕然的瞧向黑馬後頭的煙塵。
這兩個蠢貨!陸九郎簡直要瘋,扯著嗓子狂吼出來,「蕃軍要追上了!」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一下慌了神。
還是後頭的嗢末女人機靈,趕緊呼喝駱駝掉頭,「快逃!往魔鬼溝跑!」
駱駝要是發了狠,跑起來比馬還快,嗢末女人領頭一路狂奔,幸好月亮漸漸升起,映著方向不曾走偏,在蕃軍還有數百步時衝進了一處石峽。
石峽內密布陡峭的石陵,溝牙交錯縱橫,宛如一座天然的迷宮,一進去就激起無數的迴響,聲浪向四面八方盪開。陸九郎跑了沒多遠,騰出兩匹駱駝各砍一刀,驅得往更深處跑,自己帶人悄沒聲息的轉去側旁的石陵後頭躲著,果然蕃兵被引遠了。
伍摧和石頭在河谷尋出一堆傷員,托嗢末女人找來牧民幫忙,將隊友妥善的安置了,然而石頭始終惦記著陸九郎,想跟在蕃軍後頭尋一尋,伍摧不放心就陪著,還叫了嗢末女人當嚮導,恰撞上陸九郎拚命往回奔,險些一起喪命。
此時鬆懈下來,人人精疲力盡,石頭小聲嘀咕,「這是什麼地方,不會天亮就給搜到吧?」
嗢末女人扶著石壁喘氣,「魔鬼溝大著呢,能搜到才怪,而且就算殺了我們,他們也出不去,一樣得死在這。」
石頭傻了眼,「我們也出不去?」
嗢末女人沒好氣道,「沒人能在溝里找到出口,除非神仙引路。」
伍摧還以為絕處逢生,哪想到是如此,愕然道,「那你還帶我們進來?」
嗢末女人翻了個白眼,「你要是肯給蕃兵剁了,當然不用進。」
伍摧和石頭啞然,乖覺的閉上了嘴,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陸九郎在看懷裡的韓七,她早已陷入了昏迷,臉龐蒼白如死,呼吸輕弱,斷箭的邊緣有濕血,顯然之前的使力讓箭簇更深,傷勢更重了。
嗢末女人湊過來,頗有些擔憂,「這支箭一拔,人可能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