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含笑接受王公大臣的致禮,心底其實惱怒非常。
陸九郎才露了頭角,已經三番兩次遇上算計,榮樂公主一回來就上門糾纏,如果為這些糟爛之事折落下去,禁軍里哪還插得了手。
不過越是如此,越顯出有人急了,李睿不動聲色,親熱的與李涪敘了幾句,明面上一派兄友弟恭的融洽,絕無半分不和之態。畢竟皇長子舉宴,朝中大臣都來了,連外國使臣也獲邀,可謂滿座衣冠皆金紫,半是皇親半朝官。
李涪的園林精美開闊,處處勝景,用彩帛搭起許多帷幔,供賓客在其間斗酒行令。亭台有舞伶歌樂,還有安排了趣巧的賽戲,文如猜迷、賦詩,武有蹴鞠、步打球;還有女郎喜愛的斗花鬥草、拋球、盪鞦韆一類,客人們笑鬧喧嚷,盡情歡謔。
南曲的名妓各有長才,宛如綺艷的鮮花,點綴這場風流的夏日之宴,引來眾多王孫公子流連。商娘子也盛裝而來,仍是婉麗動人,只不理陸九郎,對他的致意回以一個風情萬種的白眼,顯然怨氣未消。
最受歡迎的還是搏戲,李涪與李睿給了極高的彩頭,引得武官紛紛下場挑戰,旁邊還有擊鼓奏樂,氣氛熱烈,圍觀者無數,不斷爆出喝彩與嘩笑。
陸九郎外放前時常參與此類競戲,很出過一陣風頭,夏旭揶揄道,「這是陸九的拿手戲,不下場玩一玩?」
陸九郎卻不為所動,「幾年沒練,早就生疏了,萬一失手還折了殿下的顏面,罷了。」
李睿讚賞的一瞥,這小子的確長進了,懂得了收斂持重。
對面的韓昭文伴著宰相與樞密使等幾位大臣飲酒觀斗,韓明錚在一旁陪坐。
達枷不懷好意的盯著,他一直將韓家女的逃脫引為大恨,如今在長安逢見,必定要想方設法要給些難堪,「赤凰將軍可敢下場一試?」
韓明錚淡淡道,「我願與閣下執槍上馬,一決生死,王子可敢一試?」
達枷當年險些給她一刀斷頭,自然不會應,陰惻的轉了話語,「明知宴場不許,提這何益,不如我們斗其他,就賭場上的中原勇士與吐蕃勇士誰勝!」
他使人換了兩個牛角大杯,斟滿烈酒,挑釁道,「都稱赤凰將軍擅飲,難道連這也不敢?」
那吐蕃勇士赤膛毛胸,剽悍似一頭猛牛,對戰的武官出自左軍,膽氣雖足,體魄就遜色多了。
韓明錚一掠就知勝負,然而事關朝廷體面,只能冰冷道,「中原勝。」
結果全不意外,左軍的武官敗了,韓明錚也不言語,將一盞飲下去。
達枷狂笑一聲,親手倒滿空盞,「再賭!」
氈上搏鬥不斷,那蕃人異常勇壯,連敗數人,韓明錚不得不接著飲,隨著一盞盞灌下去,神情未動,只是臉越來越白,淡妝也掩不住失色。
宴上的眾人驚讚她的酒量,韓昭文要代飲,達枷哪裡肯許,硬生生用言語擠住,直樂得捶肩呼號,姿態狂放。
蕃人如此囂張,李睿很是不快,不動聲色的提了賞格。
季昌點了一個勇士下場,扳回一局,總算挽了兩分顏面。
達枷毫不在意的灌了一盞,換上另一名強壯的蕃將。
右軍連出兩人,均以敗北下場,季昌有些掛不住,好在丁良的人也敗了,大家一樣難看。
李涪邊飲邊觀,意態輕鬆,坐在他身旁的榮樂公主卻沉著臉,緊盯著陸九郎。
陸九郎似乎垂著眼什麼也沒看,一動不動。
達枷驕橫過頭,竟然大剌剌的狂言,「中原的勇士不過如此,根本不值得畏懼!」
一言激怒了李睿,將原本的沉斂拋去了九霄雲外,厲聲道,「陸九,你上!」
陸九郎的身軀宛如一張繃緊已久的弓,驀然彈了起來。
達枷一怔,隨即認出來,哈哈嘲諷,「居然是你,連爭女人都不敢的軟貨!」
陸九郎目光幽冷,也不除衣,抬手縛緊袖口,聲音卻刻意著慢,「要是我贏了,你不許再去南曲驚擾商娘子。」
達枷壓根沒將他看在眼裡,輕蔑的應了。
當著皇子與重臣,下場前居然還爭起嬌娘,眾人啼笑皆非,榮樂公主氣得嬌容變色。
陸九郎上場一個抱摔,吐蕃勇士知道不利,拼盡全力的絞鬥起來。二人皆是能手,在氈上摔摜扑打,越絞越激,如兩頭蠻牛硬頂,看得觀者驚心動魄。
吐蕃勇士的腳下謹慎的挪移,黑臉嘩嘩的淌汗,極力要將陸九郎摔倒,然而他的對手力量強悍,經驗豐富的避開了所有誘勁,巧妙的存蓄力量。等他精力稍有疲竭,陸九郎一架一擎,吐氣一吼,宛如頂天的巨人,竟然將蕃將碩大的身形扛起,擲摔得昏死過去。
全場無不喝彩,氣氛激越而沸揚。
韓明錚什麼也看不清,她頭腦昏鈍,四肢綿軟,眼前似在漫天旋轉,稍一懈就要栽倒下去。
蕃將被撞折了數根骨頭,傷勢不輕,達枷之前又張狂太過,頓時受到了不少噓笑,落得顏面無光,帶著隨從悻悻的退了宴。
搏戲既罷,眾人散去觀看其他斗賽,陸九郎衣袖扯裂,轉去了別處換衣。
榮樂公主接了僕人的傳遞,起身匆匆而去,待近休憩的院落,腳步突然一定。
陸九郎正與一個麗人在廊下,他姿態殷切,那麗人顧盼宛轉,似嬌嗔又似薄怒。
陸九郎的狹眸又俊又邪,附在耳畔親昵的言語了幾句。
麗人盈起笑,櫻唇輕唾,陸九郎一派貪花好色的輕薄相,宛如十分受用。
榮樂公主看得怒火中燒,厲聲一喝,「陸九郎!」
二人驟見公主,麗人嚇得花顏失色,陸九郎將人往身後一擋,上前行禮。
榮樂一把將他推開,見麗人已經溜了,心頭怒不可遏,「這就是南曲那個賤婢?」
陸九郎支支唔唔,自然不肯答。
榮樂公主越發忿恨,「陸九郎,你一再對本宮不遜,卻跟下三濫的賤人廝混!」
陸九郎低眉順眼的道,「屬下不敢。」
榮樂公主憤怒欲狂,大罵道,「狗東西,今日就教你知道誰才是主子,學會當奴才的本份!」
眼見她氣沖沖的拂袖而去,陸九郎一收卑態,起身毫不遲疑的穿廊越徑。
他曾隨李睿來此,對地形了如指掌,順利避開守衛,抄進了後方的院落。
外間賓客遊樂正歡,來歇息的人不多,很快讓他尋到了目標。
韓明錚昏沉的伏在榻上,連有人靠近都失覺,被觸碰才勉強睜眼,口齒慢鈍而愕然,「陸九——」
陸九郎取水絞了巾帕,將銅盆挪近,抬臂箍住她的身軀,並指壓住舌根,激得她當場嘔出來。韓明錚難受的掙扎,給他勒住不放,指下越發使力,迫得她將胃裡的酒吐出大半。
韓明錚暈眩難當,朦朧中給他喂茶漱口,濕帕擦去虛汗和污漬,冰冷的感覺逐漸淡去,好容易回過神,才發覺竟給他擁在懷裡,頰面的溫熱是他的手在摩挲。
她心知不妥,勉力抬手擋開,陸九郎也不再強制,取過她的荷包將酩酊玉放入,眼眸幽深的凝望,低頭在她額上一抵,一觸就放開了,翻窗而走。
韓明錚聽得門外有腳步聲近,片刻後門扉推開,韓昭文拄拐行入,身後跟著端盞的侍女。
他見妹妹已經坐起,略略一訝,目光掠過榻邊的銅盆,放下心來,「吐出來就好,如此才不會傷身,再將醒酒湯飲了,歇一陣就緩和了。」
韓明錚接過湯,人也開始清醒,抬手輕觸額心,微微一頓,揉去了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