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火肆意燎原之時,誰會想到起於一枚小小的火星,盂蘭盆夜一場偶然的衝突殺人事件,卻引出了震驚朝野的大案。
蔣軒一經拿獲,對孫珪之死供認不諱,還咬出內樞密使馬安南指使義子騙弄軍械,倒賣獲利的重罪,將審訊的官員給驚呆了。馬安南的地位與左、右護軍中尉相當,平日里承受表奏、出納帝命,甚至可以壓制宰相,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消息才一傳出,蔣軒在獄中一夜暴斃,滿朝文臣不禁激動起來,雪花般的摺子要求徹查。
馬安南大怒,當然不肯認,立即徹查軍器監,翻出多年來監內虛飾帳面,大量軍械不知去向。他冷笑三聲,著人盤帳封庫,不料當夜長安武庫大火,奏報焚毀兵器四十萬件,一切實據銷了個乾淨。
馬安南怒不可遏,拍案震得茶盞俱倒,陰森森道,「好傢夥,把屎盆子朝我頭上扣,以為大火燒庫就能遮掩過去,當咱家是吃素的?」
他從掌武庫的衛尉寺開刀,從寺卿到少卿、軍械監的監司,少丞,主薄與錄事,甚至弩坊署和甲坊署的雜作與工匠等,一併鎖拿拷問,從根底上盤查,又追索各軍歷年軍械調拔,著快馬盤點實庫。
他這邊刀光霍霍,對手豈會靜待,不斷有人檢發馬安南在長安大肆圈地奪產,連皇室宗親也受害,手下的乾兒子以替天子尋道之名肆意劫奪,搶人妻女,甚至向京郊的官吏勒餉供養,凶暴甚於盜寇。
不斷曝出的惡行令群臣激憤,就在馬安南千夫所指之際,關於軍械的追查也有了驚人的發現。武庫大火是有人刻意毀壞水龍,鎖上了取水的通道,清理灰燼發現庫中武器僅有數萬,根本不足所報,而十餘年來有逾百餘萬軍械流出,私賣給回鶻軍與蕃軍,連河東軍、朔方軍、天德軍、鎮西軍悉數卷了進去。
天子雷霆大怒,令宰相合併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中丞共審,一層層抽絲剝繭,查到位高權重的左軍中尉丁良身上。
兩大權宦的罪行越曝越多,每日的朝會沸沸揚揚,馬安南跋扈擅權,強取豪奪,固然令人髮指,丁良掌著數十萬大軍,軍械大案關乎朝廷命脈,更是駭人聽聞。
一聲驚雷炸響,長電頻頻裂空,密雨灑了下來。
韓昭文在檐下靜立,看怒雨傾盆,打得庭樹枝葉凌亂,地面積水橫流。
司湛也跟出來,感受狂風帶來的涼意,「原來長安也有大雨,這一落好舒爽。」
二人所想的截然不同,韓昭文心有所感,「你看來舒爽,自有人惶怕,不知一場暴雨要掀掉多少烏紗。」
近期傳言漫天飛,司湛免不了聽聞,想來猶有餘悸,還好蔣軒殺人那一夜,自己提前離去,不然韓家才受了敕封,又卷進如此大案,挨罵都是輕的。
他摸了摸後腦,深為不解,「也是奇了,孫大人好歹是個武官,怎麼會死在文官手上,難道是那紅丸所致?」
韓昭文當然明白蹊蹺,蔣軒死得更離奇,不過無人在意這兩枚棋子,馬安南與丁良的黨羽人人自危,城內抄家不斷,連天牢都要塞滿了。
想到此處,他掠了一眼隔牆的樓閣,風雨中沉暗如影,朝中格局大動,有人失意有人飛揚,而陸九郎正當快馬乘風,必是忙碌得很。
他料的不錯,陸九郎此時挾著名冊,領著如狼似虎的禁軍抄家,點完所有人頭,墨筆淋漓的一勾,一律鎖拿帶走,至於入死牢還是進教坊,就看有司的裁度了。
外頭轟隆隆的炸雷,屋內的男男女女失聲號啕,平日趾高氣揚的公卿面如土色,兩股悚悚而顫,陸九郎漫不經心的一掏耳朵,只當是看戲,一干禁軍大肆翻抄,有好東西先往懷裡揣。
喧騰胡鬧了半晌,豪宅抄了個底朝天。陸九郎見雨勢小了,邁出大門,在階上蹭去鞋底的泥,見一騎快馬奔來,他心領神會的一喝,「都跟上,撈大魚了。」
這條大魚不是旁人,正是左軍統領丁良。
丁良到底地位不凡,多日來儘管處於眾矢之的,依然未給下獄,圈在宅內聽候處置,直到今日聖意落定,季昌領旨親自上門提拿。
陸九郎趕的恰是時候,在丁良的宅邸附近接了季昌的車駕。
丁良的宅子位於長安東北角,是宮城以外最為奢華的坊弄,一座座樓殿氣派華美,飛檐相接,多為皇室親王成年後的居邸,合稱十六王宅。丁良能昂然居於此地,可見權柄之盛,府內的門子個個鼻孔朝天,隨意喝斥高官大員,勒要重賄才肯通傳。
時移勢易,而今的丁府門可羅雀,殺氣騰騰的禁衛踹開大門闖入,裡頭的豪奴與僕婢安靜如雞,飛快的躲遠,哪還有往日的氣焰。
丁良端坐正堂,一身金紫朝服,髮絲嚴整,依然威風凜凜。
季昌背著手踱進庭中,打量多年來的死對頭,「奉陛下之命,來請丁大人。」
丁良一雙淡眉半挑,神氣不變,「季大人一定很快活,平白看了場好戲,我與馬安南給人挑著鬥來鬥去,誰也沒落到好。」
季昌一眯眼,半笑不笑,「瞧這說的,咱家哪知究里,馬大人如今在牢里候著,丁大人也請移步,是非曲直自有大理寺公斷,絕不會冤了哪一位。」
丁良冷笑三聲,驟然堂內弦響,利矢直襲季昌。
季昌全然不懼,左右心腹執藤盾一封,陸九郎躍步上前,舞槍掃落了箭簇。
正堂兩側湧出眾多披甲死士,季昌一掠,嘖嘖的搖頭,「私蓄兵甲等同謀反,丁大人這是罪上加罪,何必呢。」
丁良統領左軍數十年,府內死士養了近千,哪肯束手任人宰割,陸九郎帶著禁軍的精銳衝上,兩邊激烈的拼殺起來。
死士裝備精良,個個兇悍,陸九郎又豈是庸手,他執槍在手如龍似虎,力道銳猛,連甲衣也能一擊而透,接連挑死多人,濺得血濺碧叢。
季昌也不禁暗贊,這還是未上馬,若換到陣上,堪當一聲萬夫莫敵。
禁軍的殺陣越壓越緊,死士漸稀,一幫禁軍圍抄上去,就要將丁良拿下。
丁良卻盛氣煞然,瞪目震聲一吼,「我乃天子重臣,誰敢動我!」
他畢竟積威多年,眾兵無不懾住,一時竟不敢動手。
陸九郎唾了一口,上前一槍掃斷丁良的小腿,迫得他摔倒,隨後一腳踩住,扯脫金絲髮冠,剝了蟒袍朝服。
丁良多年養尊處優,何曾受過如此折辱,痛極張口怒斥,給陸九郎一掌重摑,打得牙齒迸落,鼻血長流,再也沒了威勢。
季昌很滿意這一股狠辣利落的勁,「不愧是蒼狼,小子們學著點,奉旨辦差都能讓人唬住,還指望你們頂什麼用?」
眾兵也知露了怯,趕緊湊上去,將丁良五花大綁的捆起來。
丁良恨極的瞪著季昌,含糊不清的詛咒,「我栽了,你也不必得意,終會如我一般下場!」
季昌聽得好笑,嫌棄的一揮,士兵將人拖了出去。
幾頭毛驢牽著一架木籠囚車,籠內人花發染血,癱縮成一團,沿途的百姓嬉笑嘲弄,拋擲碎石與爛葉,追著晃晃悠悠的籠車從輝煌的大皇子宅邸前路過。
重檐深深的華府內,李涪在樓閣的頂層遙望,面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