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肅殺,野獸絕跡,朔風卷著碎雪狂舞,萬里荒原一片銀白,正當西北最冷的時節。
商旅已然絕跡,卻有一列軍隊穿越風雪,奔向遙遠的天德城。
北風吹得韓明錚睫上凝霜,裹著皮襖也難擋酷寒,她臉龐冰冷,怒火填胸,萬沒想到陸九郎會謫至天德城,還用如此無恥又不知輕重的手段迫使她出行,心頭怒不可遏,簡直恨不得打斷他的骨頭。
一行人頂風冒雪的抵達,陸九郎卻沒有露面,而是讓梁容與魏宏相迎,還許了一千輕騎隨同入城。城內的百姓聽說傳奇的赤凰將軍到來,狂熱如沸,不顧寒冷傾出圍觀,道邊的院牆都給擠塌了,絕不亞於韓戎秋昔時的盛況。
韓明錚一如父親當年,被安置在馮府休歇,她立時提出要見陸九郎,卻被告知陸副使公務繁忙,晚宴時再出面款待。
等接引的官員退去,一名男子被侍從引來,正是裴家三爺裴興治。
韓明錚還未見著陸九郎,人已經給放了,不免略感意外,打量道,「三爺可還安好?」
裴興治有些尷尬,他的氣色與衣著一如平常,不見多日受囚的憔悴,「多謝韓七將軍關懷,我雖是囚在獄裡,應待還算周到,並未受什麼折磨。」
一名精悍的青年上前致禮,「伯父受苦了,父親和兩位叔伯都很惦念,盼您早日歸家。」
裴興治苦笑道,「子炎也來了,是我一時失察,讓家人們費心了。」
裴子炎是四爺裴光瑜之子,少時就隨二伯入銳金大營,遠比裴行彥出色,此次帶了三百人同來,心裡很是不忿,當著韓家人也不多說,「咱們的人在內城營地,稍後就護送伯父過去,絕不讓姓陸的再為難。」
裴興治到底更為老練,當下拒了,「不必,有韓七將軍在,此處最為安全。」
裴子炎不以為然,韓明錚也知兩家離心,問候了幾句就讓二人退下去私話。
事情解決了一半,韓明錚略鬆了心情,天寒地凍的遠涉相當勞累,給地龍的暖熱一烘,她頓時生出倦意。婢女殷勤抬來熱水,她洗去風沙,伏枕睡了一覺,天暮方起來赴宴。
副使府的周邊封了幾條街,免了閑人喧鬧,張燈懸彩,紅氈鋪道,又有魏宏親自來接,不可謂不隆重。
宴堂高官雲集,氣氛歡愜,地龍燒得暖熱舒適,眾官員皆著輕衫,爭相過來攀談。
韓明錚早已習慣這般場面,落落大方的應對。
一名官員給同僚轟笑推前,尷尬的欲言又止,手足都似沒地方擱。
韓明錚認出來,莞爾一喚,「杜大人。」
杜槐的風流舊事成了全城笑柄,懊得夜夜掉頭髮,腦門都禿了三分,這會實在躲不過,只有腆顏陪笑,「當年有眼無珠,不識韓七將軍,多有冒犯了。」
這人雖然好色,性情不算強橫,還歪打正著給了不少方便。韓明錚回想當年,忍俊不禁,「杜大人分明對陸大人照拂有加,關懷備至,何出此言?」
眾人轟堂大笑,杜槐更窘了,唯有訕笑。
滿場喧笑,主位空虛,陸九郎遲遲未見,韓明錚方要詢問,堂外傳來唱名。
一個熟悉的身影龍形虎步而來,從容卸了裘衣,昂然入座。
堂內歡曲不斷,美人妙舞,場面卻很拘束。
陸九郎一至,雙方在宴上各按身份致禮問答,並無特異之處,大概是抄家的餘威所懾,眾官也不敢拿舊事打趣,只說些官面上的客套話。
陸九郎在上首慢騰騰的飲酒,他穿著純黑的絲衣,金帶束腰,下擺寬綽飄逸,矜貴又隨意。然而肩胸堅實健闊,絲衣貼附著肌膚,流光勾映出優美的線條,舉手投足之間,就有種極強的男性誘惑,令人異常心跳。
韓明錚瞧了兩眼就移開了,即使對方不發一言,韓明錚依然覺出上首的目光幽亮,落在身上宛如火灼,不覺起了一層薄汗,坐立都不自在。
韓明錚一邊敷衍場面,一邊等待席散,誰想到陸九郎才坐了一會,就以倦怠為由退席了。
她又周旋了一陣,將應酬交給裴子炎,尋借口離席,一出堂就有侍人指引,去到府邸深處。
方踏上屋階,陸九郎迎出一把將她扯入,反手閉了門扉,親昵中帶著埋怨,「怎麼這樣慢?」
韓明錚正要推開,他已經扯落絲衣,身軀貼上來,她本有許多話要問,被他擾得心神大亂,冷不防一隻手摸進衣內,驟然倒吸了一口氣。
韓明錚抵不住他的手段,結束了才覺出羞恥,沒好氣道,「不是不肯見我,又做出這般樣。」
陸九郎猶未滿足,快活的撫摸,「見了面我忍不住,遠行太累,總得讓你先歇一歇。」
韓明錚惱得一擰他的耳,「就為這把我弄過來,陸九郎,你是不是瘋了!」
陸九郎任她揪擰,從枕下摸出一物,半真半假道,「你的兄長為了攀結,讓你去同沈相的兒子交遊,我為何不能用同樣的法子見你?」
韓明錚聽得更氣,突然額上冰涼一墜,取下是一串奢華的紅寶石鏈,赤金鑲配,粒粒紅澈晶瑩,當中的寶石尤為碩大,灼如赤焰,極其珍罕。
韓明錚越瞧越眼熟,突然省起,「這一顆怎麼像達枷金刀上的?」
她很適合這樣艷烈的寶石,美得驚心動魄,令人移不開眼,陸九郎滿意的咧嘴,「沒來頭的東西哪配贈你,我說過會打一塊好皮子。」
韓明錚悚然一驚,「你殺了他?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就不怕朝廷問罪?」
陸九郎吮著她的耳垂,毫不在意,」從驪山追到涇川,一夜賓士六百餘里,神不知鬼不覺,全處理乾淨了,查也查不到我頭上。他既然欺辱你,我絕不會放人活著回去。」
如此長驅的急行,精壯的漢子都能累死。韓明錚微微動容,心情複雜的嘆了口氣,「你就是任性胡來才給貶到邊城,達枷一死,狄銀不會善罷甘休。」
陸九郎輕哼一聲,「那才好,我還怕他是個軟貨,你不是一直想拿下涼州,給你打下來如何?」
韓明錚聽得不對,「你想挑動開戰?這種事能拿來說笑?」
陸九郎終於說出正事,「河西如今只剩涼州未復,這條要道隔阻多年,也是陛下心頭大結,韓家既已上書光復,早晚要出兵,何不幹脆打下來。」
韓明錚微蹙起眉,「那也不是現在,阿策才受敕封,局面未穩,不是動兵的好時機,而且涼州給狄銀守得固若金湯,奪取絕非易事,必須慎之又慎。」
陸九郎卻道,「不會是河□□戰,還有天德軍。」
韓明錚疑惕起來,神情驟冷,「天德軍稀爛,抵得上什麼用?」
陸九郎話語篤定,「天德軍雖是爛泥,落在我手上,幾個月定能練出一批精兵。」
韓明錚靜了片刻,淡道,「你無非是貶來此地不甘心,想拿了戰功回長安,我不會用河西兵的命給你墊腳。」
陸九郎似抱怨又似認真,「這是陛下之意,你只提防我算計,就沒想過事成了朝廷、河西、天德城各得其利?況且河西局面不穩,全因裴家拒不聽令,韓家可有良策?唯有收復涼州能重新擰合,裴佑靖要報喪子之仇,一定會同意銳金軍出戰。」
韓明錚沉默良久,「陛下當真有意攻涼州,為何不見詔旨?」
陸九郎知她已給說動,低頭吮咬她的頸,「各地民亂不斷,國庫沒錢沒糧,一提動兵群臣反對,陛下才借外放調我來此,年後會有密旨給河西。」
事涉朝政,諒他也不敢亂編,韓明錚將信將疑,仍有些不快,推開他的腦袋,「既然年後傳旨,何必用這種手段,非讓我頂著風雪趕過來。」
陸九郎笑了一聲,話語低長,「我不想你受累,但怕等到那時就晚了,韓家一定有安排,你嫁了就不會再容我親近。」
韓明錚一怔,一時無言。
長安之事被韓昭文傳書家中,韓平策氣壞了,選了幾名青年將領放在她身邊,就等挑一個年後成婚。韓明錚知道陸九郎眼毒,怕無事生亂,一個也未攜來,他竟還是猜到了。
陸九郎攬著她殷殷的勸,「別嫁,至少我駐守天德城期間別應。」
韓明錚不置可否,掙開他的糾纏,「你想得倒多,自己坐擁西棠閣,還管我嫁不嫁,與你何干?」
陸九郎哪裡肯放,撲住她道,「長安之後我就沒碰過旁人,好容易才引你來,咱們這般快活,為何要勉強自己嫁人?如今你在韓家舉足輕重,只要堅持不應,誰也不能迫你成婚。我不會有別的女人,你也不要其他男人,以忠貞換忠貞,如何?」
韓明錚啼笑皆非,輕唾了一口,「似你這般浪蕩,哪有什麼忠貞,我也不需要。沙州與天德城相隔千里,你我各有其責,幾乎不可能相見,拘著我有何用,我總歸是要嫁的。」
陸九郎不依不饒,軟聲央求,「哪怕一年也好,我必是做得到,你還能不如我?」
他神情委屈,狹眸溫潤,絲毫不管身份,像只大狗往她懷裡蹭,什麼不要臉的話都說。
韓明錚給他軟磨硬纏,看著紅寶石鏈,想到一夜長馳的艱險,終還是心軟了,揪著他的頭髮恨恨道,「陸九郎,你總是這樣無賴!」
陸九郎低笑,俊朗的臉龐狡痞又溫柔,腰胯再度抵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