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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涼州月

所屬書籍: 飛凰引

涼州一戰,擊潰蕃軍十九萬,斬殺逾五萬,追剿途中死傷不可計數,城池幾乎無損。

天德軍損失過半,河西軍折損輕微,還避免了持久的攻城耗戰,省下了天價的軍資錢糧,遠好過所有出戰前的預期。

一場慶功夜宴,兩軍將領相對,氣氛歡悅又帶點奇異,對河西軍而言相當罕有,明明斬敵無數,風頭卻是天德軍的。

裴子炎見陸九郎受盡讚譽,手下的將官志氣驕揚,心頭極不舒服。

裴佑靖神情淡靜,儘管狄銀逃去,能將之重挫至此,也算稍解了恨意,他舉杯一飲,低道,「把眼神收一收,他如今代表朝廷,宴上不可輕慢。」

裴子炎悻悻然,「誰及得了他這份狠辣,舍幾萬軍卒引狄銀出戰,成就他一人之名。」

裴佑靖一哂,「那又如何,遠勝於圍戰數月,耗死七八萬精兵,還不知能不能奪下。」

以精兵取勝不算出奇,用爛兵而奇勝,智魄可謂非凡,韓家教出來的小子已經成了氣候,裴佑靖再不喜也不會輕視這份能耐。

他隨意一掠,見陸九郎坐在韓明錚身邊,眉眼含春,飛揚得意,一望即知用心,又想起了早逝的兒子,心頭刺痛起來,捺下默默飲酒。

宴席上歡騰熱烈,笑語喧嘩,韓平策卻心存梗結,笑起來似咬牙,連看妹妹都沒好臉。

陸九郎頂著凶光只作不知,等到河西節度使接受眾多將官的敬酒,無暇旁顧之時,他才偷聲道,「小韓大人一直在瞪我。」

韓明錚垂著頭全當沒聽見,冷不防陸九郎在案下捏住她的手。

他藏不住眉梢的快意,風流又靈狡,「將軍的賞,著實美妙極了。」

韓明錚面上微紅,大勝後她心神激越,身上遍染血污,見了浴池就未能忍住,結果一場顛倒何等荒唐,無怪兄長氣得不輕。

陸九郎還算知道分寸,指尖一捻就放開了,「等宴散了我去尋你。」

韓明錚臉頰更熱,有韓平策在上頭盯著,更是如坐針氈,不多時就心虛的退席了。

陸九郎也想走,可惜脫不開,他是此戰當仁不讓的英雄,全場為之矚目。

韓平策挾氣挑起斗酒,陸九郎當然不肯硬接,結果變成兩軍相爭,喝倒了一大批將官,足足鬧到深夜方休。

陸九郎帶著醉意回駐地換了衣裳,溜去韓明錚的住邸,入宅沒走幾步,後頭大門一關,韓平策帶人圍上來。

韓平策就知道他不會安分,咬牙切齒的道,「陸大人深夜不寐的到處轉悠,這是要散酒?我陪你切磋拳腳!」

不等陸九郎回答,韓平策拔拳就打,他一直惱恨這小子奸狡滑脫,幾次三番的勾引妹妹,帶得她越來越荒唐,今日定要痛毆一頓。

陸九郎只能招架,幸好大門已閉,不然讓外頭瞧見兩軍統領打架,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語。

韓平策見他使陌刀就知臂力極強,果然打起來不相上下,兩人剽悍強健,拳來腳往的噼啪生風,宛如炸了一串鞭。

陸九郎不管勝敗都沒好處,壓根不想應戰,然而一撤手就要給揍得面目全非,只能全力應對,到最後成了雙方較勁,二人綳得面紅耳赤,騎虎難下,比殺敵還吃力。

韓明錚得了消息趕來,上前將兩人一分,陸九郎立刻鬆勁退後。

韓平策打不出結果,心頭更氣,也不顧眾多親衛在場,斥責起妹妹,「說過多少次,讓你別上他的當!人都給你挑了,非不肯成親,大戰之後就跟他瞎混,你莫不是鬼迷心竅!」

韓明錚將陸九郎擋在身後,忍著赧意,「不用管,我自己清楚。」

韓平策又氣又怒,「你清楚什麼?軍中多少好兒郎,哪個不比他強!這傢伙一慣的好欺誘,專會花言巧語的騙女人,明知他的狗德行,你還要給他騙!」

陸九郎不理辱罵,解了外衣將韓明錚一裹,「這樣就出來了,冷不冷?」

韓平策這才發現妹妹束髮已解,衣衫單薄,厚袍子也沒顧上穿,陸九郎的外衫長大,裹在她身上更顯嫵媚,夜燈下面似桃花,含嬌帶嗔,與平日截然不同。

韓平策轉頭一顧,見手下的親衛都看直了眼,大為不快的一哼,眾人這才掉開目光。

韓明錚沒留意其他,只道,「他要是一無是處,哥哥怎麼會與之共宴?」

韓平策語塞,見陸九郎在妹妹的身後偷笑,越發火冒三丈,怒道,「再有本事也是個沒忠義的混帳,當年他背棄而去,你流的眼淚全忘了?實在不願成婚,你挑誰相好都行,就不能是他!」

陸九郎神情微變,望住了韓明錚。

韓明錚與韓平策親厚,言語也更直接,「我是韓家女兒,不必他的忠誠與恩義,得幾日之歡罷了,兩軍各有歸處,未必有再見之時,哥哥怕什麼呢?」

韓平策一啞,不忍讓妹妹過於難堪,氣咻咻的一揮手,「罷了,管不了你!」

韓明錚見兄長離去,鬆了口氣,心情到底受損,回屋後也沒再說話,默然上榻歇了。

陸九郎熄了燭火,脫衣貼上來,她當是要歡好,身子微微一僵。

陸九郎將她攬進懷裡,話語低軟,「不擾你,睡吧。」

她略覺意外,確實也累了,給他寬闊的臂膀環著,不一會就憩然睡去。

河西十二州以涼州最大,土力甘沃,物產豐繁,連通靈、夏與河套,直達河、湟及祁連,為西北一線的中樞。蕃人佔據多年,城內的漢民出生就淪為奴婢,受盡欺凌,生息艱難,狄銀與蕃人貴族卻掠擄無數,堆積了巨量的金銀財寶。

朝廷國庫空虛,發兵給不了錢糧,打下來的就是軍資。

既然是兩軍合戰,勝了少不得計較如何分金。河西養兵不易,天德軍更是精窮,按說必有一番拍桌子踢案台,怒目橫飛的爭搶,雙方對罵到火頂上樑,這一次卻格外的古怪。

韓平策念著天德軍奪城頭功,誘敵又折損極重,準備多讓一些,沒想到陸九郎低眉笑眼的推拒,死活不肯要。韓平策見他的賴樣更加窩火,絕不肯受這份好意,咬牙切齒的杠上了。

雙方的拉扯聽得兩軍將領的額筋直蹦,後槽牙咬得發酸,最後還是韓明錚按下,各取一半,才算結束了一場荒唐的議事。

魏宏一腔子火氣,出了內堂脫口開罵,「狗日的,浴湯里快活一通就不知東南西北,恨不得連人都貼過去!有個女將軍就是好,還比什麼軍功,金山銀海也能哄過來!」

後頭的裴子炎聽得不快,忿然嗆道,「是河西軍壓制了蕃軍主力,本就該拿得更多!」

魏宏正怒氣沸騰,當下就要發作,裴佑靖步來致歉,「後輩小子無知,魏大人勿怪。」

魏宏見是他,這才一瞪裴子炎,怫然去了。

裡面吵了半天,堂外也聽聞了幾分,石頭守在外頭直樂。

伍摧在一旁嘀咕,「瞧陸九笑得那賤皮樣,誰都知道怎麼回事,你個憨腦袋,當年我就說有鬼,你非不認。」

石頭咧嘴,「已經定了涼州最好的酒樓,九郎跟將軍在樓上,咱們在樓下,一起吃好的。」

伍摧心裡高興,嘴上道,「他想得美,將軍未必肯去。」

堂內的陸九郎隨在韓明錚身畔,正賴皮笑臉的軟磨。

韓平策大步行出,一臉的憋氣,身後跟出幾名青年將領,神情不善的回頭望。

石頭看著眼生,「那幾個臭臉的是誰,以前沒見過。」

伍摧幸災樂禍的道,「青木軍調來的幾個副將,小韓大人特意放在將軍身邊,平日里比著獻殷勤,指望當韓家女婿,偏給陸九得了手,還能有好臉?」

陸九郎扯著韓明錚出來了,石頭又去同司湛嘰咕,拉著一道去了。

涼州是繁華之地,大軍入城也是發財的良機,大小酒樓無不生意火爆。石頭等人在樓下的雅廂飲酒吃肉,交換閑話,三人詭笑連連,說得欲罷不能。

陸九郎擁著韓明錚在樓上觀景,見她許久不語,遠望著城牆,問道,「還是當年的模樣?」

城上懸著一片孤雲,襯得巨大的城牆似也渺小起來。

韓明錚斂了神思,回道,「不一樣,那時城牆和天一樣高,還以為永遠也出不去。」

早年的涼州對漢人嚴加防範,出關管制極苛,韓明錚隨生母歸返,千辛萬苦抵了此地,卻不得出城,母親甚至為此歿去,成了多年的心魘。

陸九郎沒有多問,安慰簡短有力,「你已經攻下它。」

韓明錚長舒了一口氣,喃喃道,「拿下涼州,我真的很高興,你膽子也大,竟敢行這般險計。萬一狄銀守城不出,天德軍就白送了,到時候戰局失利,朝廷震怒,你就不怕後果?」

陸九郎當然想過,更想過無數次對手,「狄銀近年受蕃王打壓,又為達枷之死與央格成仇,急需一場大勝揚威。他驍勇自負,絕不會甘於守城,數月前我就讓姦細混入涼州,散布兩軍不合的消息,只要信了一半,他就抑不住本能,肉送到嘴邊還能不吃?」

韓明錚的眸光比月色更亮,比春風更柔,聽得莞爾,「猛獸也敵不過狡狼,你素來狡計多,好在如今是讓敵人頭疼了。」

陸九郎給她如此凝望,一時神魂飄蕩,胸臆滿蘊,忍不住低喃,「你信不信,這座城是為你而奪。」

韓明錚當然不會信,笑容帶上了謔意。

陸九郎抑下來,改道,「當年你說我不配與你相適,為什麼還會落淚?」

韓明錚微窘,「舊事何必再提,這次你立了大功,滿朝都要刮目相看了。」

陸九郎卻不放過,執意的纏問。

韓明錚給磨不過,終是道,「大約有些傷心,沒想到你那樣涼薄。」

陸九郎一靜,沒有爭辯。

韓明錚輕淺一笑,「後來也想明白了,其實無所謂好壞,你本性如此,不在乎歸處,就像那匹黑馬,終有一天要離開的。」

陸九郎低下頭,輕輕吻咬她的耳廓,似在抱怨,「我又不是馬。」

韓明錚給他纏得呼吸微亂,抬臂攬住了他。

他怎麼會是馬,這隻狼貪狡無情,狠辣刁鑽,時而軟馴乖巧的撒嬌,咬起人又格外兇狠。

即使明知如此,它的狡黠與勇猛,潑頑與漂亮,狂野的誘惑與激情,依然動人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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