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靈藥的功效,又或是小生命的頑強,韓明錚經過多日調理,止住下紅,腹中的胎兒得以暫保。但此後必須卧榻靜養,絕不可再受車馬顛簸,否則隨時可能滑胎。
韓明錚為免家人驚擾,讓人向沙州報了平安,只稱在厚土軍歸返前留駐肅州。
陸九郎試了葯碗的溫燙,將她扶起來喂葯,「不必操心旁的,把身子養好,先多吃些。」
韓明錚一切由他照料,漸漸的也慣了,就著手飲了,「整日躺著胃口自然差些,不是吃食的緣故,昨日你還要張羅烤肉,到底是在寺里,別太過了。」
陸九郎自有計較,也不多說,待她睡下後喚過僕婦守著,自去行事。
院子外頭,幾個憨貨正在閑扯,猶未發現裡頭有人出來了。
陸九郎一直無暇理會,此時一腳踹去,「你個屬王八的,嘴咬得死緊,我就不該接著,讓你跌死算了。」
伍摧給踢了個屁墩,叫起冤枉來,「石頭沒說,我哪知道沙州有你的人,還當將軍會給你傳信呢,怎麼能怪我!」
陸九郎又看司湛,司湛一下跳出丈外,振振有詞,「也不能怪我!小韓大人說不能外傳,萬一讓朝廷知道孩子他爹是天德城防禦使,有暗通的嫌疑。」
陸九郎磨了磨牙,暫且作罷。
司湛卻又湊過來,「陸大人,你真要跟著將軍回沙州,就不怕小韓大人發作?」
陸九郎冷笑,「他中了蕃軍的誘計,害得妹妹懷著胎出來拚命,還有臉發作我?」
司湛訕訕的沒了話。
伍摧擔心的是另一則,「陸九,你這棄官而逃,沙州熟人那麼多,未必瞞得住,傳到朝廷耳朵里怎麼辦?」
陸九郎橫了一眼,從袖中摸出個黑鐵面具,「天高皇帝遠,管不了那麼多。」
面具華麗精巧,錯金勾出繁複的花紋,覆在臉龐宛如變了一個人,伍摧和司湛嘩然驚讚。
石頭正在傻樂,屁股也著了一踹,顛顛的跟著陸九郎出去辦事了。
韓明錚睡得正沉,隱約給人抱起,知是陸九郎,她迷糊中懶得睜眼,搖晃中又睡過去,等醒來一怔,屋子已經變了,換到了一處陌生的宅院。
陸九郎從院里的烤架卸下油香的羊腿,用小刀片薄,趁熱餵給她。
韓明錚不知不覺吃了許多,額上微微出汗,面上有了顏色。
陸九郎很滿意,方才提起,「法幢寺終究有些不便,換到這裡大可隨意,正合適你歇養。」
韓明錚見屋子布置精雅,用具奢華,地龍暖熱毫無煙氣,絕非尋常富戶,隨口一問,「這是哪家的宅子,主人呢?」
陸九郎也不隱瞞,「裴家的別業,將人都清出去,換上寺里的僕役,又有伍摧他們守著,只管放心。」
韓明錚一默。
陸九郎冷哂,「借個宅子算什麼,不是那些蠢貨自私短視,何至於要你拚命,我早晚要將裴佑靖那老狗宰了。」
韓明錚微微一嘆,「其實怨不得他,裴叔已經不掌事了,以前他氣勢強盛,又得二爺支持,能壓得住全族,後來二爺與裴少主戰亡,他萬念俱灰,裴四爺當了家。這人自恃與朝中攀結極深,一心想取代韓家成為河西節度使,弄得局面越來越僵。」
陸九郎經她一提,想起來,「是了,這人還來天德城挑動過魏宏,我正要藉機而走,就沒理會,早知道誘出來一併宰了。」
韓明錚沒好氣,一戳他的額角,「幸是沒動手,四萬銳金軍是好惹的?行事總得留一線,才有轉圜的餘地。」
陸九郎很受用這樣的親呢,將頭拱在她的手心。
韓明錚摸著他額角還有烤出來的汗漬,喃喃道,「你就是心眼多,到底圖我什麼呢?韓家已經不復當年,做我的夫婿得不了好處,哪比得上長安的青雲路。」
她眉眼溫存,倚著靠枕身子慵懶,陸九郎瞧得愛極,恨不能將她揉進骨頭裡,可惜如今什麼也做不了,嘴上回道,「你放心,我不圖韓家,就圖你的人,聘禮已經收了,孩子也不能沒爹,你是堂堂將軍,可不興反悔。」
他若是個女人,早就挺著肚子找去沙州韓家,要什麼臉面;無奈沒這份本事,硬闖上門定會給韓平策攆了,她又看重家人,不會相幫,只有用這般下作的法子。
韓明錚聽他的賴話,啼笑皆非,「早知你的心思,該聽阿策的話退回去,那些東西價值連城,不知多少人惦著呢。」
陸九郎輕哼一聲,「士兵的恤賞我一點沒少,其他的都是貪心不足,如魏宏之類的貨色,根本就不配得爺的好處,摟著石頭做夢去吧。」
韓明錚正忍俊不禁,頰上給他湊近親了一口。
魏宏確實要氣瘋了。
陸九郎與石虞候一道失蹤,跟出去的沒一個回來,魏宏裝模作樣的搜尋,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擔心蒼狼識破了暗算,挾怒回來尋仇。
連搜多日不見蹤影,魏宏略定了心,著人通報朝廷,自己私開內庫,打算悄悄將一批珍寶吞了,哪想到寶箱雖在,僅有兩三箱是真金白銀,其他的全是石頭。
魏宏又怒又罵,終是不知寶貨的去向,悻悻的將幾箱金銀藏了。
沒過多久,五皇子派使者來徹查,稱陸九郎失蹤前曾致信,將送一批重寶上京,卻始終未見東西。一番查來查去,查到魏宏曾私開內庫,又找到了匿下的金銀。
魏宏成了黃泥巴掉□□里,冤得沒法說,一番思前想後,索性咬給失蹤的石虞候,稱其假傳大皇子之令,蓄意殺人移寶。
使者拿了辯供回京,李涪當然不會認,最後石家倒了大霉,魏宏也從副使貶成了七品參軍,他無數次咒罵,既罵陸九郎,又罵裴家人、石虞候,還有背後的李涪,不知恨哪個更多。
不過千里之外的怨罵飄不到長安,李涪正在御花園裡閑坐。
他神情和煦,姿態鬆散,捧著一本佛經閱看,一派的恬淡安樂,與世無爭。
一個道士藏藏縮縮的潛來,緊張的一禮,「殿下,貧道該出宮了!」
李涪不動聲色,「這是什麼話,父皇近來精神健旺,還盛讚趙真人的丹藥神效呢。」
趙真人若不是不得己,也不願舍了潑天富貴,壓低聲道,「貧道入宮前就稟過殿下,紅丸不宜久服,逾期必然損身,為著陛下的龍體著想,不可再用了。」
李涪微微漾笑,「趙真人慎言,入宮前我們何時見過,若早知此葯有害,你還進獻父皇服用,豈不是有意謀害天子,論罪當誅九族?」
趙真人一激靈,錯愕的望著他,又迅速低下頭。
李涪話語柔和,似在撫慰,「真人只管安心煉丹,要是個雀鳥般的膽子,如何享得了榮華富貴?哪怕有朝一日紅丸失效,仍有解決之道,真人何必憂懼。」
他從佛經中拈出一張藥單,趙真人收入懷中,心頭顫慄,只能伏地喏喏。
趙真人如來時一般悄然退去,李涪似什麼也沒發生,平靜的翻看佛經。
遠處傳來尖利的罵聲與吵鬧,李涪只作不聞。
喧聲越來越近,榮樂公主搡開宮人的拉扯,意外望見李涪,衝來道,「皇兄!你幫我跟父皇求情,我知道錯了,不要再囚著我了!」
一眾侍奉的宮女與太監見了李涪,跪下告罪,原來榮樂公主給禁於殿中,每日受宮嬤規訓,煩燥欲狂,到御花園散心就不肯回去了。
李涪溫文爾雅的回應,「我自是幫十二妹說話,你不必急,過一陣父皇的氣就消了,你在御花園大肆吵鬧,萬一讓人報上去,父皇豈不更怒?」
榮樂公主氣得眼淚直流,「要等到何時?我天天給一群低賤奴才管束,過得生不如死,父皇只顧流連後宮,哪想得到我!」
李涪好言好語的哄,總算讓妹妹安靜下來,又對侍奉的人開口,「十二妹久不得出,難免脾氣大些,你們照應不易,缺什麼只管與我說。」
宮人恭敬的應了,小心的侍奉公主回殿,感慨大皇子的和善。這位殿下既顧念手足之情,又懂得體恤下人的難處,將來繼位定是一位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