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捏著的這張臉笑了起來,眼睛都沒睜開,嘴角的弧度倒是咧得大:「說不定上輩子見過呢,還讓您這般念念不忘,不如就將奴家贖回家去好生疼著,也不枉您記這一回。」
青樓里的姑娘,自然都是盼著被人贖出去享福的,所以要是當真見過,這人不可能裝不認識他。
鬆開手,殷戈止當沒聽見她這話,徑直翻身下床,喚了丫鬟進來更衣。
風月起身,拉了被子蓋在身上,就這麼靠在床頭看著他,長發蜿蜒及地,眉目慵懶多情。
視若無睹,殷戈止換上新的白袍,衣袂翻飛之間,彷彿是柔弱儒雅的書生。再回首,一張臉依舊波瀾不驚:
「你入這行多久了?」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風月挑眉,看了他一眼,輕笑:「兩年有餘。」
「一直在此處掛牌?」
「公子抬舉了。」抬袖掩唇,風月咯咯直笑:「這夢回樓可不是什麼人都進得來的。奴家剛入行的時候,都是帶著枕頭夜半時分上人門去,哪有地界兒能掛牌?也就是經驗足了,金媽媽才收的奴家。您還是這夢回樓里,奴家第一個客人。」
夢回樓里的第一個客人,不是她的第一個客人,更不是第一個男人。
昨晚就發現了,這女人並非清白之身。不是清白之身,若要帶回去,那就更不像話了。
半垂了眼,殷戈止揮袖就要走,步子到門口卻停了。思忖了片刻,沉聲開口:「告訴金媽媽留你幾日牌子,我明日再來。」
誒嘿,還成回頭客了?風月很感動,心想男人禽獸點就是好啊,什麼內涵什麼才藝都是浮雲,說到底還是喜歡她這種小妖精嘛!
裹了衣裳下床,風月「蹭蹭蹭」地就跑到殷戈止旁邊,扯著他的衣襟將人拉下來,吧唧一口就親在他臉頰上,扭著小蠻腰拋媚眼:「多謝公子!」
嫌棄地擦了擦臉,殷戈止開門正要走,外頭卻剛好有人沖了過來,差點撞著他。
「公子!」隨從觀止壓低聲音道:「一粟街出事了,易小姐在那邊。」
眉頭皺了皺,殷戈止二話不說就跟著他往外走。
吳國姓易的人很少,能讓殷戈止有反應的姓易的就更少了。
看他出了門,風月立馬更衣,坐在梳妝台前看著自己身後的丫鬟:「靈殊,挽個髮髻!動作要快,姿勢要帥!」
聞言,靈殊立馬上前給她系了根紅髮帶,簡單,賊快。
來不及講究,風月奪門而出,直奔後院狗洞,抄著近路就追上了騎馬狂奔的殷戈止。
乍見抹亮紅色撲過來,殷戈止立刻勒馬,馬蹄高揚,微微擋著點陽光。
「你幹什麼!」看清前頭的人,殷戈止黑了臉:「出來做什麼!」
「奴家又不是老鼠,還不能出洞了不成?」委屈地扁扁嘴,風月跑到人家馬旁,伸出細軟的小手:「剛一番恩愛就拋下人家,人家捨不得公子!有什麼事,帶奴家一起去吧?」
眼裡厭惡之色頓濃,殷戈止看著她,聲音都冷了八度:「我最煩女人礙
事,滾開!」
換個人來,怕是要被他給吼得紅了眼,可風月臉皮厚,完全不怕他,看了看馬鐙,一腳就踩了上去!紅衣烈烈,在空中划了很優美的弧線,然後落在了馬背上。
白色的衣袍翻飛,卷了紅色的紗衣在其中,很是纏綿好看。
可殷戈止的臉色不好看,陰沉得像雷陣雨前的天空,眼神凌厲如閃電,馬鞭往後一揚就想將人打下去。
反應極快,風月低頭就抱著這人的腰,雙手作死扣,大喊道:「要是再耽誤時間在奴家身上,公子就要誤事啦!」
他就沒見過這麼難纏的女人!殷戈止咬牙,卻是不想再耽誤,策馬就繼續往前跑。
馬背顛簸,這又不是雙鞍,殷戈止覺得跑兩下說不定這人就掉下去了。結果一路狂奔到目的地,背後的人坐得簡直比泰山還穩。
「啊——」
剛勒馬就聽見前頭的尖叫聲,殷戈止也沒空理會背後的人,翻身下馬,低喝一聲:「觀止,幫忙!」
身手敏捷的護衛立馬從旁飛出,衝進了人群之中。
風月抬眼,就看見前方空地上架著個粥棚,像是在接濟難民。不過似乎遇著了暴民,十幾個衣衫襤褸面目兇狠的人將粥棚圍著,有的打人,有的搶米。孩子在哭,女人在叫,場面亂得非常壯觀。
一片混亂之中,觀止救出了個姑娘,一身綾羅綢緞,新月一般的小臉蛋兒上掛著淚痕,神情楚楚地看著那群暴民。
「別傷著他們!」易掌珠哽咽道:「他們是無辜的,都是百姓啊!」
風月挑眉。
殷戈止揮袖,氣定神閑地走過去,看著她道:「都打砸搶劫了,說什麼無辜?」
回頭看見他,易掌珠扁了扁嘴,捏著拳頭道:「他們何辜?都是被人逼成這樣的,若是有飯吃,誰願意窩在這種地方搶東西?米糧本來也是為他們準備的,他們拿去就是了。」
無奈地搖頭,殷戈止正要再說,卻感覺後頭有凌厲的破空之氣,剛一側頭,一把匕首就從他面前橫過,直取易掌珠首級!
反應極快,殷戈止伸手就捏了那匕首尖兒,反手一彈,震得來人虎口一麻,直接脫了手。
易掌珠嚇了一跳,連連後退,旁邊的觀止被兩個人迎面圍上,殷戈止面前也站了三個人。方才還在地上倒著的難民,不知怎的又站起來幾個,袖中銀光閃閃,皆朝他們撲來。
這顯然是個圈套,然而圈套正中央的慈悲為懷的易小姐啥也沒做,就吼了一聲:「別殺人,擋著他們就行!」
風月翻了個白眼。
擋著人還不能殺,對面又人多勢眾,顯然殷戈止那邊是要落下風的。然而殷戈止還真聽她的話,有劍不出鞘,拎著劍鞘就往人天靈蓋上砸,爭取給人砸出個腦震蕩啥的。
觀止也收了刀,頗為費力地應付四周的暴民。
易小姐帶的家奴不夠多,於是沒一會兒就有難民衝破了護衛,舉著大木棍就朝她砸了下去!
瞳孔微縮,易掌珠被嚇壞了,下意識地拉著旁邊的家奴想躲,
然而那木棍虎虎生風,速度極快,根本躲無可躲。
千鈞一髮,英雄登場,一直沒被人注意的風月就在這個時候沖了上來,擋在易掌珠前頭,雙手舉高,像神話里金光閃閃的神仙,無畏地迎接那沉重的一擊。
周圍的家奴都傻了眼,丫鬟們紛紛尖叫,連那頭正在打鬥的殷戈止都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呯——」木棍砸下來了,重得人彷彿能聽見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風月臉色未變,嘴角還噙著一絲屬於高手的冷笑。
拿著木棍的人傻眼了,看了看她,獃獃地開口:「你……」
「滾!」話還沒說完,旁邊的觀止飛過來就是一腳,那人轉著圈圈滾了老遠,木棍也掉在了地上,沉悶的一聲響。
殷戈止皺眉,懶得跟他們玩了,下手驟然狠起來,不過十招,幾個暴民全老實地橫在了街上。
「沒事吧?」退回易掌珠身邊,他問了一聲。
「……我沒事。」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風月,易掌珠顫顫巍巍地道:「這位姑娘……真是高手啊!」
抬頭看她一眼,殷戈止問:「你會武?」
風月聲音極輕地回答:「不會。」
「不會?」走到她面前,殷戈止看了看她的手:「不會你還能這麼紋絲不動地擋下木棍?」
「紋絲不動是因為,我有骨頭。」深吸一口氣,風月緩慢地轉動眼珠看著他,沒兩瞬,眼淚就跟泉水似的嘩啦啦地湧出來:「可是骨頭他奶奶的也沒有木頭硬啊,我手骨碎了啊啊啊救命!」
殷戈止:「……」
伸手就想把她還舉著的手給拿下來,誰知還沒碰著呢這人就是一頓嚎叫:「別動!別動啊!真的骨頭碎了,不是開玩笑,給我找個大夫來動!」
易掌珠急了,扯著殷戈止的袖子就道:「快把這位姑娘送去葯堂,那邊就有,走兩步就能到!」
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葯堂,殷戈止對風月道:「你自己走過去吧,別人動著你都會痛。」
風月的眼淚那叫一個嘩啦啦地流啊,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就這麼高舉著手,邊哭邊往葯堂挪。
觀止瞧著,很想給自家主子說其實他可以把她背過去的,誰曾想剛轉頭,就看見自家主子彷彿在笑。
笑?!觀止傻眼了,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再看,殷戈止卻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側臉的線條優雅而冰冷,只看了風月兩眼,就轉頭繼續跟易掌珠說話。
是他看花眼了吧,或者是今天的陽光太燦爛了,觀止想著,搖了搖頭。
做事是要犧牲的,風月知道,但她不知道這個犧牲這麼慘烈,早知道換個法子救易小姐就好了。
越想越傷心,也就哭得越厲害,嚎啕慘烈的哭聲響徹整個一粟街,嚇得遠處狂奔過來的馬打了個趔趄。
「殿下小心!」後頭的侍衛喊了一聲。
葉御卿連忙勒馬,青衫翻飛,有驚無險。定睛往前頭一看,卻見個紅衣姑娘哭得眼淚鼻涕橫流,雙手高舉過頭,一步步地往旁邊挪,那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