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又」呢?因為葉御卿清楚地記得,同樣的場景,上一次殷戈止也是這樣踹開的門。
三月的天氣,風從外頭吹進來,莫名地有點刺骨。風月打了個寒戰,吧唧了一下嘴,閉上眼就睡了。
葉御卿起身,合了她的衣襟,似笑非笑地看著門口:「今日,好像不是殿下的日子了。」
面無表情地跨進門,殷戈止看也沒看床榻,徑直走到花架前頭,冷聲道:「在下無意間查到風月姑娘有些不可告人之事,故來對證,沒想到光天化日的,殿下也有這等好興緻。」
屋子裡酒味兒很濃,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床榻上的人從他進來開始就沒個聲響,想必已經是醉暈了。大白天的就這麼勾引人,真是厲害啊。
他也沒想來做什麼,就是看看她架子上的綠豆糕是哪家的,不是來壞人好事,也沒壞人好事的興趣。到底是輕佻的妓子,做的都是該做的事情,沒什麼不對。
說是這樣說,可盯著花架上的盒子好一會兒,他也沒仔細看那盒子上印的到底是誰家的標誌。
「主子。」觀止低呼了一聲,伸手把那綠豆糕的盒子拿下來,低聲道:「這就是響玉街那一家的。」
神色一凜,殷戈止轉頭,眼神如電一般劈向床上的人。
風月捏了捏拳頭,努力裝死。
鬼知道殷戈止為什麼會來,她正辦要事呢,眼瞧著要進入關鍵部分了,他來搗什麼亂吶!
綠豆糕?綠豆糕怎麼了?她還不信他們能在那鋪子里翻出什麼不對勁的東西來!她的消息網布置了整整兩年,任何會惹人懷疑的地方都被掩蓋得好好的,現在指著個綠豆糕盒子來嚇唬她?不可能!
心裡罵著,卻感覺到身邊的太子下了床,走到殷戈止面前瞧了那盒子一眼,笑道:「我當是什麼,原來是說這綠豆糕?這盒東西是先前我讓人買來給風月姑娘的,有何不妥嗎?」
殷戈止皺眉:「殿下買的?」
「是,原先過來看姑娘的時候,順路帶過來的。」葉御卿優雅地頷首:「整個夢回樓最容易討好的怕就是風月姑娘了,隨意給她買些糕點零嘴,她都會高興,真是個小饞貓。」
觀止微微頷首,低聲道:「平日里姑娘倒也當真喜歡買這些個果脯點心,她身邊的丫鬟也嘴饞愛吃。」
「如此,倒是在下多想。」面無表情地將那綠豆糕的盒子放回去,殷戈止轉身就走,卻被葉御卿攔了路。
「殿下突然過來,當真是為別的嗎?」一雙鳳眼微微眯起,露出點揶揄的神色來,葉御卿捏了扇子來展開,擋住半張臉,似笑非笑地道:「風月姑娘不是一向得殿下歡心?如今要伺候本宮,殿下也無甚動作?」
側頭看了他一眼,殷戈止淡淡地道:「區區妓子,何足掛齒?」
好一個何足掛齒!葉御卿失笑,側身便道:「那殿下就先請了。」
抬腳繼續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殷戈止突然停
了下來,側頭,神色很是溫和地說了一句:「殿下是吳國的將來,可得好生保重才是。」
葉御卿喜歡看殷戈止鐵青一張臉,看著讓他心裡特別舒坦,但是相應的,他最不想看的,就是殷戈止這種神情自若,態度溫和的模樣。
不是他變態,而是這個人一旦溫和起來,會讓人很不愉快。
殷戈止踏出去關上了門,屋子裡恢復了寂靜,風月裝作睡得純熟的樣子,微微翻了個身。
時候還早,天也沒黑,葉御卿其實還有很多事要去安排,雖然他從來不忙碌,但也不是可以一整天遊手好閒的。
但是,風月說,她想要易國如的命。
這句話足以讓他安安靜靜地坐在她床榻邊等人醒過來,絕對不離開房門半步。
裝醉被打斷是件很尷尬的事情,繼續裝的話肯定會不自然,風月索性當真睡一覺,雖然她酒量好,但喝酒實在有助睡眠。
於是,兩個時辰之後,黃昏將至,風月才伸了個懶腰,吧砸著嘴醒了。
葉御卿依舊坐在旁邊,神色晦暗不明地看著她。
「公子,怎麼了?」一雙眼裡滿是無辜,風月撐著身子坐起來,捂了捂腦袋:「頭怎麼昏昏沉沉的……」
「姑娘酒量了得,喝了兩斤白酒方醉。」伸手遞了杯茶過來,葉御卿勾了勾唇:「醉了倒是可愛至極,胡言亂語的,差點嚇著我。」
神色一緊,風月頓時慌張起來,眼珠子亂轉,抓著人家的衣袖就道:「奴家喝醉了向來喜歡亂說話的,很多都不是真的,公子切莫往心裡去!」
「我知道,你定然是在胡說。」溫和地看著她,葉御卿輕輕握住她的手:「只是有一件事,想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姑娘可能為在下解惑?」
「什……什麼事?」風月哆嗦著問。
「別緊張,不是什麼大事。」看著她的眼睛,葉御卿笑道:「也就是想問問,姑娘怎麼會知道易大將軍的名諱。」
按理說,民間都會為尊者諱,易大將軍乃吳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民間自然不會有人傳他的名字,至多稱一聲「易將軍」,就算是魏國的百姓,也同樣不該知道。
然而眼前這女子,喝醉了直接說了易國如的全名。
這種時候,就很考驗演技了。吳國太子本人就是披著溫柔皮囊演戲的高手,在他面前,風月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神細節把握得絲毫不差。
「這……」身子害怕地瑟縮了一下,想抽回自己的手,風月眼淚兒直冒,喃喃道:「奴家也是無意間得知的,奴家…奴家該死,不該冒犯易大將軍,還請殿下寬恕!」
叫殿下,不叫公子了。
葉御卿正了神色,捏著她的手沒放,目光陡然凌厲:「你豈止是冒犯易將軍?就憑你那句話,算是有行刺之心,要論罪的。」
嚇唬誰啊?要是真想論她罪,他吳國太子吃飽了撐的在這青樓等這麼久?
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愈加恐慌,風月咬唇,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殿下饒命,奴家不過一時醉語,當不得真的!」
「有句話,叫酒後吐真言。」葉御卿睨著她,眼神陡然冰冷:「事出必有因,姑娘今日要麼說說與易將軍有何淵源,要麼就跟本宮去一趟衙門吧。」
風月被嚇得如同風中凋零的花,抖啊抖的話都說不出來。
緩和了神色,葉御卿又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也不用這樣緊張,只要你實話實說,不會有人把你怎麼樣。」
哽咽良久,風月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尾音悵惋,光這一聲嘆息彷彿就是一個故事。
葉御卿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奴家是魏國人,本來日子安樂,一家和睦,過的是平平淡淡但無比幸福的日子。」她開口,眼裡有懷念之色,嘴角含笑。
眼前浮現出關府里的場景,幾個丫鬟在院子里跑,關清越蒙著眼睛一抓一個準兒,歡聲笑語,開心極了。
「但是吳魏之戰,我一家人因為離戰場較近,被易大將軍抓去,與其他百姓一起當了人質,威脅關將軍退兵十里。」
東曠之戰,也是關清越成名的戰役,堂堂易大將軍,抓了百姓為質,要他們退兵。關蒼海退了,她卻帶著一個營的人,半夜突擊,想救下人質。
誰知道,殺進敵營才發現,三百無辜百姓,統統已經被坑殺,原因只是因為魏國糧草短缺,不養俘虜。
眼睛微紅,風月捏緊了手,盡量平靜地道:「奴家的家人都是樸實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做過什麼錯事,也與那場戰鬥毫無關係,但是易大將軍綁了他們,將他們統統坑殺,那巨坑裡埋了三百多百姓的屍體,我就算想找回親人,好生安葬,也是不行。」
葉御卿一震。
竟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戰報里完全沒有寫……也不可能寫。
皺了皺眉,他緩和了周身的戒備,看著面前這努力壓著憤怒的姑娘,低聲問:「你怎麼逃出來的?」
「他們抓人的時候,我恰好上山採藥了。」風月道:「等回來的時候,家裡就一個人也沒了,東西被砸得滿地都是,我還以為是來了強盜。」
「但是五天之後,有消息傳來,說戰場換了地方,該收屍的可以去收屍了,我才知道,家裡人都是被易大將軍抓去,沒一個活著。」
「後來,我跟著魏國的難民們一起來了吳國,因為戰場多在魏國之地,也算是避難。」
從回憶里回過神來,風月看著面前的人笑,哽咽地指了指自己:「奴家不該恨嗎?易國如這個名字,是奴家千方百計找人打聽到的,就算奴家今生今世報不了這不共戴天之仇,您也不許奴家喝醉了念叨兩句嗎?」
「只是念叨而已啊,奴家根本殺不了他!」
眼淚嘩嘩地往下掉,風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真哭還是假哭,只覺得心裡堵得難受,眼睛也酸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