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國如的死訊馬上會傳開,她竟然還有膽子留在那裡?!
關緊房門,殷戈止低斥:「快換衣裳!」
「您一直在外頭?」風月目光獃滯地問。
殷戈止抿唇,不耐煩地吼:「先把這身衣裳換下來!」
他在外頭,就在他們的頭頂上,他們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心裡很亂,活了二十多年,殷戈止頭一回體會這種做錯了事不敢面對人的感覺。他從小就很讓父皇省心,一次禍也沒闖過,沒想到如今一闖,倒是闖了個沒法兒彌補的。
關蒼海……當真是冤枉的,那關家滿門的鮮血,誰來償還,面前這個人,該有多委屈?
然而,心裡越慌,他面上反而越鎮定,看起來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兇巴巴地讓人換衣裳。
風月失笑,喃喃道:「可惜了您沒聽見……」
殷戈止垂眸,不耐煩地自己拿了衣裳出來,將她身上的系帶解開,親手替她更衣。
「殿下?」回過神來的風月好奇地看他一眼:「您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語氣很差,殷戈止板著臉道:「還不快換裝束,等著人來抓你?」
「是要換裝束,您幫奴婢換奴婢也沒什麼意見,但是您手怎麼在抖啊?」
「……我有點緊張。」輕輕吸了口氣,殷戈止道:「易國如一死,吳國必然掀起軒然大波,是個人,都該緊張。」
是嗎?風月眨眼,伸手捏住他修長的指尖,挑眉笑道:「先前您問奴婢知不知道您為何與將軍府多有親近,那時候奴婢不知道,現在卻是知道了。」
被她掌心的溫度燙了一下,殷戈止抿唇,別開了頭:「知道了?」
「嗯。」自己動手將外袍脫了,又去扯腰帶,風月低笑:「殿下是聰明人,怕是早就想好了會有要殺易國如的這一天,所以與將軍府親近,一旦易將軍死了,您的嫌疑不就小得多了?」
誰會懷疑到殷戈止頭上啊?他一向視易將軍為忘年交,又深愛易掌珠,吳國上下的人,就算懷疑葉御卿,也不會懷疑他殷戈止。
裙擺落在地上,露出了修長的腿。風月靠近面前的人,抬頭望著他的眼睛,抵著他的身子繼續解上襦:「殿下好手段,深謀遠慮,非常人所能及,只是,都準備得這麼周全了,怎麼還犯險親自出去接奴婢呢?」
垂眸看她,殷戈止眼裡的神色深邃難懂:「你出事,第一個受牽連的就是我。」
也對哦,畢竟她這張臉挺好認的,雖然沒給獄卒看臉,可當真當場被抓著,照著燈一看,那殷戈止定是要被找去問話。
咯咯咯地笑了兩聲,風月扯了上襦,雪白的鎖骨襯著紅色的肚兜繩結,看起來跟妖精似的:「那就多謝殿下了。」
喉頭微動,殷戈止伸手摟住她的腰,將人往自己身上壓了壓。
風月低呼,媚眼如絲地道:「奴婢大仇剛報,殿下這般親近,也不怕奴婢一時興起,跟殿下來個玉石俱焚啊?」
「你捨得?」殷戈止面無表情地問。
心裡一跳,風月橫眉:「有什麼捨不得的?」
也對,她嘴裡那些個情話都是哄他的,自然也不會當真把他放在心上。
壓著她腰的手慢慢握成拳頭,他閉眼,語氣平靜地道:「我沒說你捨不得我,而是,仇沒報完,你捨得死嗎?」
這就很尷尬了,她會錯意了?風月咧嘴,立馬轉頭看著地上:「殿下,這些衣裳早銷早好。」
鬆開她,伸手扯了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殷戈止低身下去,將那幾件衣裳撿了,澆酒扔在火盆里焚燒。
「殷殿下!殷殿下!」三柱香的功夫,孟太尉就急忙沖了過來,進門就道:「殷殿下,易將軍死於大牢,中毒身亡啊!」
早已調整好情緒的殷戈止已經跟風月一起等在外室半晌了,一聽這話,風月倒吸一口涼氣,殷戈止則是一巴掌拍在旁邊的案几上:「什麼?!」
這語氣,要多驚訝有多驚訝,充滿了不敢置信和怒火,上前抓著孟太尉就吼:「你怎麼看人的?!」
被他這一吼吼得有點蒙,孟太尉茫然地看著他,心想自己難道不是過來問責的嗎?畢竟那死牢能放人進去,都是殷殿下允許的啊,現在沖他這麼一吼,怎麼感覺是自己的過錯?
「殿下……」
「快,去大牢看看!易將軍武功高強,怎麼可能被人下毒還不反抗!」
「殿下……」
「還磨嘰作何?馬上知會宮中!」
「……是。」聽著這位殿下語氣里的焦急,孟太尉扭頭就走。誰不知道殷戈止是與易大將軍最親近的,眼下暴怒,他還是躲開點為好。
以死牢為圓心,一陣驚濤駭浪席捲整個不陰城,一向落鑰不再開的宮門首度在半夜開啟,一串兒官員魚貫而入,又有一串兒宮人魚貫而出。
葉御卿急得衣冠都沒有整理好,匆忙上車趕到廷尉衙門,就見孟太尉跪在門口,看見他就拱手行禮:「殿下……」
「你還喊什麼殿下?!」葉御卿怒道:「都說這廷尉衙門是整個不陰城最安全的地方,大人能告訴我,易大將軍怎麼會在您這兒出事嗎!」
額頭上冷汗涔涔,孟太尉連忙道:「下官看守,從未怠慢,但是,是殷殿下允許易府的人送吃送喝的啊!一個時辰之前易家的丫鬟拿著令牌來送吃的,她一走,易大將軍就出事了!」
「哦?」葉御卿邊走邊問:「那丫鬟人呢?」
「……」
步子一頓,葉太子氣極反笑地側頭看他:「沒抓到?」
「下官該死!」
猛地一拂袖子,葉御卿踏進牢房,就看見殷戈止滿眼通紅地怒斥:「一個個都是死的嗎!我說過送來的食物要多檢查才能送給大將軍,你們是聾了還是啞了?!」
獄卒萬分冤枉地跪在地上:「那丫鬟送來的糕點,是先讓咱們嘗了再進去的,沒什麼問題呀!」
「那大將軍怎麼出事的?!」殷戈止咆哮:「他怎麼出事的,你說啊!」
吼聲震天,聽得葉御卿反而冷靜下來了,看他那怒極的樣子,
還上去勸了勸:「殿下息怒。」
紅著眼睛轉頭看他,殷戈止伸手,扯著葉御卿的衣襟,很是無禮地將他拉到偏處,咬牙問:「殿下不會對易大將軍動殺心的,是嗎?」
渾身一緊,葉御卿搖頭:「本宮不會做如此魯莽的決定,易大將軍於社稷有功,父皇都說不能動他,本宮更是不希望看見他這樣的下場。」
「那會是誰呢?」殷戈止捂眼,痛苦、悲傷、滿臉的後悔:「我怎麼不來親自看著啊……」
這模樣,任誰看了都動容。葉御卿唏噓,壓根不計較他扯自己衣襟的無禮行為,悲痛嘛,可以理解。
「殿下,本宮給殿下的令牌,殿下只給了掌珠嗎?」
「是啊。」抹了把臉,殷戈止道:「只有有令牌的人才能進來,獄卒們剛剛也說了,只有易家的人拿著令牌來探望過,最後一個丫鬟,也是拿著那令牌的。」
微微皺眉,葉御卿轉身就出去吩咐:「請易家小姐過來一趟。」
易掌珠正在睡夢之中,莫名其妙被人帶到了太尉府。葉御卿沒忍心告訴她易將軍的死訊,只問:「令牌呢?」
有點茫然,易掌珠伸手將荷包里的令牌掏出來遞給他:「這個嗎?」
微微一頓,葉御卿接過來翻看一番,點頭:「你有給過別人嗎?」
「沒有啊,只有我和點釵拿著牌子給父親送吃的,其餘時候這牌子不離身的。」
怎麼會這樣?葉御卿示意人先將易掌珠扶去休息,然後拿著牌子去問獄卒:「你們確定來人拿的是這個?」
「是的!」幾個獄卒連連點頭:「不見您的令牌,咱們怎麼敢放人?」
這就怪了,葉御卿皺眉,很是不解地轉頭看向殷戈止:「殿下,這……」
殷戈止表情痛苦,聲音沙啞地道:「殿下一定要查出兇手,給易將軍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深吸一口氣,葉御卿頭疼地扶額:「此事,先交由孟太尉詳查,本宮先回宮復命。」
「殿下慢走。」殷戈止勉強起身行禮。
風月在屋子裡沒出去,窗檯是空的,她很自在地就坐了上去,翹著腳笑著看著外頭的天。
多可笑啊,這麼簡單的一個局,害死了忠心魏國十幾年的將軍,現在真相還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仇也只有她一個人來報。
抬了抬手,她有點想喝女兒紅,埋了十年的那種。
空空的掌心被塞了一壺酒,風月一驚,猛地,側頭。
殷戈止回來了,臉上的神色看起來有點奇怪,手裡兩個酒壺,遞給了她一個。
「喝吧,暫時不會有你我什麼事了。」
殷大皇子這麼上道?風月咧嘴,接過酒壺跟他碰了碰,仰頭就往喉嚨里倒。
上好的花雕,嗆得人眼淚直流。她咳嗽兩聲,眼裡秋波瀲灧:「殿下看起來,似乎有心事。」
站在窗邊看著她,殷戈止抿唇:「沒有。」
「當真沒有?沒想過大事已了,奴婢對您的威脅不存在了,殺了奴婢最為妥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