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比經常吹牛的李掌柜還能耐!眾人又是一陣鬨笑,正要七嘴八舌地打趣呢,門「嘭」地一聲就被人踹開了。
殷戈止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眼神越過眾人,很精確地就落在了風月頭上。
風月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
「殿……殿下?」
一瞬間屋子裡就安靜了,眾人劃拉著各自的矮桌,抱著桌子和坐墊退到兩邊,很有默契地給讓了一條路。路的盡頭,就是一臉驚鴻的風月姑娘。
眼裡似嘲非嘲,似笑也非笑,殷戈止跨進門來,一步步慢慢地朝她走過去。
這場景,很像是盯准了獵物的狼,反正獵物逃不掉了,我就盯著你慢慢靠近,讓你享受死亡前的恐懼與不安!
咽了口唾沫,風月嘿嘿笑了笑:「殿下,這麼快又見著您了……您怎麼知道我們住這兒的?」
角落裡的幹將打了個哆嗦,努力吃肉,企圖裝無辜。然而,滿屋子的人都沒動,就他一個人吃得津津有味的,風月一眼就看見了,眯了眯眼,咬牙道:「是我疏忽了!」
白袍子已經掃到了她跟前,殷戈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裡滿是不屑:「看不上我?」
「不不……」連忙擺手,風月道:「您聽我解釋啊!」
「不聽。」抬了抬下巴,殷戈止表情凝重,那眼神凌厲得,彷彿下一刻就會一巴掌給她劈下來!
風月嚇得閉緊了眼,雙手抱頭,作防禦姿態。
然而,等了許久,這一巴掌也沒落下來,倒是有人低聲道:
「我餓了。」
啥?睜開一隻眼,風月疑惑地看著面前的人,很想說姑奶奶這兒又不是飯館,你餓了找御廚不就好了?
然而,一對上他的眼睛,看見這高大如山的人眼底的落寞,她心裡一緊。
發生什麼事了?
沒開口問,風月一把就將他拉下來坐在自己旁邊,然後喊了一聲:「鄭嬸,添副碗筷!」
「好嘞!」
瞧這一巴掌沒劈下去,眾人都很失望,少了一場好戲看吶!不過殷大皇子這時候不在宮裡吃洗塵宴,怎麼跑他們這兒來蹭飯了?
大家眼裡都有疑問,但誰也沒問出來,都各自裝作很自在的樣子繼續吃飯,耳朵卻是往主位的方向伸得老長。
一桌新的飯菜端到了殷戈止面前,瞧著他開口吃了一碗飯下去,風月才問:「宮裡出事了?」
「沒有。」殷戈止輕描淡寫地道:「洗塵宴上的東西不好吃。」
這個理由讓屋子裡的人都是一怔,鄭嬸感嘆地道:「原來我做的飯菜比御廚做的還好吃。」
「得了吧。」秋夫人失笑:「他們都哄你開心呢,下次少放點鹽啊。」
「秋夫人的盤子吃得最乾淨,也好意思說這話?」尹衍忠搖頭:「小心下回沒得吃。」
眾人都鬨笑起來,整個宅子里氣氛融洽,不像是少主和屬下,倒像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吵著鬧著,有不服氣的,打開門就出去比劃比劃,比劃完了回來繼續喝酒。
殷
戈止看得晃了神,嘴唇微微抿著,眼裡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
風月驚訝地看著,問了一句:「殿下,您這是……在羨慕嗎?」
回過神,殷戈止冷哼:「誰羨慕了?」
分明就是羨慕啊!風月撇嘴,拿了筷子就給他夾了個鴨頭:「您吃這個吧,跟您很配。」
低頭看了看碗里那鴨子的嘴殼,殷戈止眯眼:「你活得不耐煩了?」
「是啊。」反正彼此之間的威脅都不存在了,風月也就壯著膽子道:「您要是不高興,就去告發我好了,讓人抓我回去砍頭!」
殷戈止皺眉,很是不爽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吃菜。
「少主!」門外的有人匆忙進來,一溜煙跑到風月旁邊道:「出大事了!」
看了看他頭上的汗,風月笑道:「史沖大哥,有話慢慢說,不用這麼急。」
抹了一把汗,史沖直喘氣,壓根沒注意風月旁邊坐著的人,張口就道:「真的是出大事了!大皇子在福祿宮頂撞聖上,說關將軍是冤枉的,要給關家翻案,皇帝震怒說誰再提這事兒砍誰腦袋!眼下大皇子已經出宮,下落不明!」
眾人都倒吸一口氣,風月也瞪大了眼,緩緩轉頭看向旁邊的人。
史沖一邊擦汗一邊奇怪地看著他們:「你們都往旁邊看什麼……」
說著自己也看過去,嚇得腿一軟,差點跪地上。
殷戈止表情平靜地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抬眼看向他:「消息傳出來了?」
「傳……傳出來了。」咽了口唾沫,史沖硬著頭皮道:「今晚不是您的洗塵宴嗎?三品以上官員都在,而且不少宮人和太監在場,眾目睽睽之下出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會跟長了翅膀似的……」
「那就好。」殷戈止頷首,拿手帕擦了嘴,看向風月:「如此一來,你又得求我幫忙了,少主。」
最後兩個字帶著點調侃的意味,聽得風月羞憤不已,咬牙切齒地道:「皇帝要砍你腦袋,我為什麼還要求你幫忙?」
「因為我的腦袋他不會砍,而我,可以想法子替關家翻案。」殷戈止勾唇,抬了下巴垂著眼皮看她:「這件事,整個魏國,只我一人能做到。」
猛地一震,風月萬分不解地皺眉看著他:「你為什麼要替關家翻案?關家當年的罪名可是你定下的!」
「不是我。」打斷她的話,殷戈止很是認真地道:「我只給了證據,定罪的不是我。」
「那不是一樣?」冷哼一聲,風月咬牙:「你當初要是信我老爹,就不會把那些證據送出去!」
「不一樣。」殷戈止皺眉:「我從來對事不對人,既然有關將軍通敵的證據,又有敗仗在先,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靠自己的想法來判斷對錯,一定是交由司法,三審定案。」
「……」被他這話說得啞口無言,風月氣急,狠狠地別開頭。
旁邊的秋夫人嘆了口氣,站到風月身邊扶著她的肩膀,柔聲道:「殿下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恨烏也及屋,不管怎麼說,皇室無為,任關將軍冤死,
任關家被滅門,都是事實。」
「我知道。」殷戈止抿唇:「所以有錯,我便改,總不能連改錯的機會都不給我。」
「你現在怎麼就知道是錯的了?」風月嗤笑:「就因為相信我?」
斜她一眼,殷戈止滿臉嫌棄:「你真把自己當回事。」
風月:「……」
「我是聽見了易國如和你最後的對話。」看著這人撩袖子要揍自己的模樣,殷戈止淡淡地開口:「我聽見了。」
重重一震,風月驚愕莫名:「你不是說,你當時在外頭嗎?」
「是在外頭,在你們頭頂的房頂上。」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原來不是她一個人知道真相,不是她一個人背負著關家沉重的冤情,這世上還有別的人知情!
那怎麼不早說!
莫名地覺得有點委屈,風月鼻子一酸,眼眶就紅了。
殷戈止別開頭,袖子下的手握得指節蒼白:「多說無益,還是做吧,我會替關家翻案,就當是補償……」
「殿下,您在施恩的時候,有沒有問過別人願不願意接受?」風月冷笑:「補償有什麼用?我這人臉皮厚,不在意名聲的,翻不翻案,我不關心。」
「……」
「我回你們魏國來,不過就是找人報仇,誰想冒著殺頭的風險,在你家那冥頑不靈好壞不分的父皇手底下翻案?!錯怪了人可以說抱歉。錯殺了人,抱歉還有用嗎!」
最後一句話是嘶吼出來的,一想起自己那滿臉絡腮鬍嚴肅又忠誠的老爹,風月的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嘩啦啦地往下掉。
七歲她老爹抱著她念「只解沙場為君死,何須馬革裹屍還」。十歲的時候她面前擺上了兵書和《忠君論》。十五歲上戰場的時候,老爹跟她說別怕,大丈夫為國而死,死無可懼!
然而他並沒有為國而死,而是死在他一生效忠的人手裡,冤都難伸。
換誰來,誰不恨吶?!
皺眉看著她,殷戈止抬手,抬到一半又僵硬地收回來,冷聲道:「既然你不接受,那我就不管此事了。」
啥?旁邊的人被他這快速的轉變弄得回不過神,雖然大家都想著簡單報仇很好,可要是能平反冤情的話……秋夫人嘆了口氣,看著他道:「殿下可以管的。」
「管來做什麼?」下頷緊繃,殷戈止道:「我不管倒是什麼事都沒有,一說要管,你們看她多凶。」
這話說得人哭笑不得,風月也一時錯愕,腦子裡繞了幾個彎,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挺無理取鬧的?可是又總覺得哪裡不對,他這話聽著是挺有道理的,但……她真的是因為他要管才這麼凶的嗎?
「就這樣吧。」殷戈止起身,淡淡地道:「我也累了,先回王府了,多謝款待。」
「哎哎。」眾人紛紛請他留步,然而殷戈止像是當真生氣了,走得瀟洒至極,頭也不回。
風月愕然,粗魯地抹了一把眼淚,撇撇嘴:「不管就不管嘛,真當我要求你幫忙不成?羅大哥,咱們準備東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