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陡然陰沉,狂風呼嘯,吹得院子站著的護衛和家丁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觀止傻眼瞧著,就見這兩人一個黑衣如夜,一個紅衣似火,衣擺被風吹得偶爾碰在一處,人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再也難相逢。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有細雨飄落下來,染上人的眉眼。殷戈止微微抬頭,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下雨天。
那個時候的風月笑得眼波瀲灧,一把桃紅的油紙傘撐在他頭頂,拉著他非要去菜市場。
「我是大魏的皇子。」他道。
「嗯吶,奴家知道。您很威風,也很厲害。」
「所以呢?」還讓他去買菜?
「所以……」踮著腳尖踩著水,風月突然轉頭看他,眼裡波光動人,笑著道:「所以奴家喜歡您啊。」
一腳踩在水裡,水花微微濺起,帶了幾輪漣漪。
那個時候的下雨天真好,即便走路染得衣擺上都是泥,他也覺得心裡舒坦。面兒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可眼裡卻是真真切切映著這人明艷活潑的影子,以至於之後每逢雨天,他總能想起她那扭著腰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
而現在,下雨了,眼前的人卻不笑了,雙眼平靜,目光卻跟帶了刀子似的,他心跳一下,便被扎一下,疼得他笑出了聲。
「罷了。」殷戈止垂眸:「下雨了,別在這兒站著了。」
風月冷笑,別了頭沒再看他,轉身就往後院走。
「你去哪兒?」
「王爺不是要關我么?」風月道:「我自個兒選地方。」
自個兒選地方,就想離他遠點,哪怕被關也被關遠點?殷戈止垂眸,伸手就將人撈了回來。
「別人看著你,我不放心。」他低聲道:「還是親力親為比較好。」
眼睛都紅了,風月回頭「吭哧」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半點力氣沒省,很清晰地感覺到牙齒撕開皮肉的聲音,接著就有血腥味兒充盈鼻間。
這比刀割可疼多了,殷戈止卻沒吭聲,低頭看著她微微發抖的小腦袋,伸手摸了摸。
「滾!」風月是當真生氣了,又生氣又委屈,狠狠一腳踹在他小腿上,側頭啐了口血沫,跺著腳往主院走!
要是別人看守,她還會想辦法逃出去。可被他看著,那就是絕望,滅頂的絕望!殷戈止不想讓她殺皇帝,就算知道關蒼海是被皇帝冤死的,就算知道皇帝自私昏庸獨斷專行,可那是他親爹,他不能讓她殺!
她其實可以理解,真的,各自有各自的立場,都是命數。但幫了她這麼久,與她同行了這麼久的人,突然站到了自己的對面要與自己為敵,她心裡莫名地就覺得憋屈,止不住地眼睛發酸。
那是殷戈止啊!從吳國到魏國,從對付易國如到對付石有信都幫著她的人,在老爹棺材前頭上過香的人,嘴上嫌棄她背地裡一直替她收拾殘局的人……哪怕是問問她的想法,來勸勸她也好啊,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直接將她關起來?
主屋的門「嘭」
地一聲被關上,風月一點也不端莊地跌坐在地,蹬了蹬腿,突然嚎啕大哭,哭聲跟孩子一樣,歇斯底里,痛徹心扉。
殷戈止站在門外,雙手緊握,臉色蒼白。
天色漸晚,雨下得也愈加大,風月哭夠了站起來的時候,就聽得屋頂外頭的天上「咔擦」一聲巨響。
「轟——」巨大的雷聲砸下來,當真讓人體會到什麼是五雷轟頂!
心裡的鬱結哭完了,本就暢快了不少,再加上天公作美,風月突然就樂了!打雷好啊,有人就該天打雷劈!
「姑娘。」觀止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您的晚膳。」
摸了摸肚子,的確有點餓,這個時候餓著自己可不是好事兒,風月立馬開門,伸手就接過了觀止手裡的托盤。
結果就見殷戈止臉色慘白地站在門口,臉朝著她的方向,眼神渙散。
嚇了一小跳,風月撇嘴:「觀止,你把他搬走吧,放在這兒怪嚇人的。」
黑了半張臉,觀止道:「姑娘,這是我家主子的房間。」
風月:「……」
雷聲大作,殷大王爺看起來狀態很不好,活像馬上要被嚇死了似的,精氣神都沒了。風月幸災樂禍地想,要不就讓他在外頭站著,打一晚上的雷,明兒就能給他收屍,然後自個兒就能離開這兒了!
然而,在她想的時候,觀止已經扶著人進房間了。
有點可惜地搖頭,風月自顧自地坐下去吃飯,吃完了便洗漱一番,抱著被子躺在了主屋外室的軟榻上。
頭頂雷聲時不時地響起,吵得風月左右翻身睡不著,正有些惱火,屋子裡的燈卻突然亮了。
微微一愣,風月側頭,就見殷戈止披著衣裳坐在桌邊,手裡拿著幾張紙,嘴唇依舊是慘白,可神色鎮定,看起來竟然沒被雷聲嚇著。
奇怪地挑了挑眉,她有點不敢相信。先前那麼怕打雷的人,現在居然不怕了?難不成以前都是裝的?也不像啊。
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是對立的仇人了,就算他行為詭異,她也不該好奇,別說打雷天起來看東西了,哪怕他脫光衣裳出去狂奔,她也不能在意!
搖搖頭,風月翻了個身,閉眼就想努力睡著。
可是人吧,越想迴避一件事,那件事就越會在腦海里徘徊不去。翻了幾個身,風月最終還是坐了起來。
她實在很想知道,讓殷戈止頂著雷聲起來看的東西,會是什麼?
桌邊的人提了筆在寫東西,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風月咬牙,踩著鞋就小心翼翼地挪過去看了看。
殷戈止完全沒有迴避她的意思,幾張紙大大方方地鋪開放在桌上,上頭寫的都是外面傳進來的消息。
「廷尉失蹤,朝野震驚,民間流傳出其罪狀,與賀蘭監察使情況相似。」
「惡意煽動民情之人已經有數十入獄,一一審問,並無主謀,此事已上報丞相,還未驚動陛下。」
看起來反應不錯啊,風月勾唇,照這樣來看,只需有人開始追查廷尉的過失,
那石有信就可以「畏罪自盡」了。
「賀蘭長德死了,新上任的監察使武澤是個心懷熱血之人。」雷聲轟鳴之中,殷戈止淡淡地道:「他會順著這些風聲開始審查石有信的過往。而石有信,有改死刑之意已久,想必背後沒少殺人,查出來也是大罪。人可以交給你殺,但柴老夫人那兒要給交代,罪名便由我來定。」
翻了個白眼,風月嘲諷道:「都到這個地步了,您還裝什麼好人呢?」
殷戈止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若是不服氣,那你可以阻止我。」
「……」
王爺了不起唄,朝中有人了不起唄!風月聳肩:「您高興就好,但別想我感激。」
「受不起。」別開頭,殷戈止語氣冷淡地道:「你我各走各路,只是你在我孝親王府之中,恐怕是不能為所欲為了。」
「行。」氣極反笑,風月點頭:「您不就是不想讓我殺魏文帝嗎?那好,我不出去,魏文帝也遲早死在我手上!」
「關清越!」手緊了緊,殷戈止滿眼寒霜地抬頭看她:「你非得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生路,是嗎?」
「我們之間的生路?」這七個字聽得好笑,風月細腰扭動,又笑得花枝亂顫了:「從您出現在關家的監斬台上之時,我們之間所有的生路,不就已經斷了嗎?」
「難不成就因為您是皇室中人,所以您殺得我爹,我殺不得您父皇。您殺就有生路,我殺,就是生路全斷?」
媚眼如絲,風月勾唇,塗了丹蔻的手指拂過自己的嘴角,摸了摸自己笑著的弧度,嘆息道:「皇室可真是霸道啊!」
「轟隆」一聲雷響在頭頂,殷戈止白著臉閉上了眼。
已經全斷了嗎?
已經全斷,那她又何必來招惹他?招惹得他以為她與他之間,並非死路。結果努力走了這麼久,她卻說,前頭是沒路的,您還在走什麼呢?
啞然失笑,殷戈止搖頭,深吸一口氣,閉眼道:「你爹不是我殺的。」
「嗯,你爹殺的。」風月微笑:「那我找你爹報仇,有錯嗎?」
「風月。」有些頭疼,桌邊坐著的人頭一次用近乎乞求的語氣,沙啞著嗓子道:「咱們可以先不說這個嗎?」
看他一眼,風月覺得自己的好奇心果然是不該有,跟他廢什麼話啊?還不如去睡覺!
想罷,起身,滾上床去就裹了被子,再也不看一眼身後。
屋子裡的燭光亮了一宿,大雨也下了一宿,第二天觀止打開門,就見自家主子坐在桌邊,伸手拿著封信遞給他:「送出去。」
主子起得真早啊,觀止想,難不成是因為和風月姑娘在一起,所以睡得好了?
殷戈止睡得好不好不知道,但風月是睡得挺好的,雖然很氣憤,可一覺睡下去夢都沒做一個,早上起來精神百倍,還梳妝打扮了一番。
「主子。」
兩人一起用早膳的時候,外頭有家奴進來稟告:「石丞相求見。」
石鴻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