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開心一會兒是一會兒吧,這樣一來,就算以後撕破了臉,他也能念她點好。
說起來自個兒還真是對不住這個人,睡也把人家睡了,騙也把人家騙了,到頭來還想宰了人家的爹然後一死了之,他丫的想報仇都沒地方報,大概會氣得鞭她的屍吧?風月失笑,任由他握著手,眯著眼睛想,人要是當真有下輩子就好了,下輩子她想和他無冤無仇,他要是個貴公子,她就當山賊把他搶回家。他要是個平頭百姓,她就當貴家小姐把他納進門!
「怎麼了?」瞥見她臉上詭異的笑容,殷戈止皺了皺眉:「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沒有。」歪著腦袋往他肩上一靠,風月長出一口氣,笑道:「奴家是突然想問,觀止說您三年來一直在找人,找的就是奴家么?」
提起這事,殷戈止冷哼一聲,捏著她的手緊了緊,然後鬆手,將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取下來,套在她的拇指上。
「三年前你說,想要我給你個東西當念想。」悶聲開口,他道:「我當時沒給。」
眨眨眼,風月笑了,捏著自個兒的鼻子就怪聲怪氣地道:「不知何時要與殿下辭別,可否請殿下賜個物件,以存念想?」
這聲音萬分熟悉,聽得殷戈止喉頭上下一滾,眼神陡然複雜起來,卻還是配合著她,冷聲冷氣地道:「沒什麼東西好給。」
「這樣啊……」怪氣的聲音陡然失落:「那就罷了吧。」
玉質上乘的扳指,潔白無瑕。取下來看,能在圈內看見精雕細刻的「沉璧」二字。
風月失笑,驟然鬆了鼻子,眼含揶揄地道:「原來冰冷不近人情的大皇子也有這麼深情款款的時候?」
把自己的字刻在物件上贈人,可是魏國男兒慣用的示愛之法。面前這人是誰?殷沉璧殷大殿下耶,竟然也會做這種事兒?
臉上有點羞惱,殷戈止沉聲道:「不想要就還我。」
「這哪兒能不要啊。」往自己手上一套,風月摩挲兩下,好奇地問:「這當時怎麼不給我?」
殷戈止別開頭,冷著臉不說話了。
後面發生的事情是他不想提的,也不會是她想聽的。先前沒找到她的時候,他其實一直在生氣,氣這人的不辭而別,也氣她絕情寡義。可當真找到的時候,他發現,她的不辭而別,就是間接被他導致的。
平昌之戰還未打響之前,他尚在澧都,與她恩愛糾纏,還說讓她等等他。當時他想的是,正妃之位在他
手裡,給了這人也未嘗不可。
然而,聖旨來勢洶洶,他趕赴平昌,山鬼谷一戰大敗,關家滿門抄斬,她逃離魏國,一去吳國就是三年。
哪能怪她絕情呢?她當時可能是滿腔歡喜在等他凱旋,然而等來的,卻是皇帝高高舉起的屠刀。
閉了閉眼,殷戈止轉了話頭:「與關家舊案有關的一些人,我都已經定了罪報上去了,你不必再操心他們。」
「多謝王爺。」風月頷首,想了想,道:「其實夢回樓里的姑娘,都是薄命之人,身懷怨懟,不少是忠良之後。王爺若是有心還魏國上下清明,不如也問問她們的冤屈。」
忠良之後?殷戈止皺眉看她:「比如呢?」
「比如被文字獄冤死的林大學士之女,被趙廷尉陷害的於宗正之女。」風月抬眼微笑:「都在夢回樓。」
臉色有點難看,殷戈止道:「你讓這些人落風塵為妓?」
這話說得有點刺耳,挖了挖耳朵,風月嗤笑:「為妓怎麼了?妓子不是人?」
「在天下人嘴裡,妓子從來不是什麼好的。」殷戈止搖頭:「以色事人之下賤者也!」
哼了一聲,風月翹起二郎腿,弔兒郎當地道:「您記錯了吧,妓子,分明是以色事下賤之人者也!沒有賤男人的追捧,就不會有賤女人這般求生存呀。王爺,您都是以狎妓為風流的人,怎麼又看不起妓子了?」
揉了揉眉心,殷戈止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到底是忠良之後……」
「奴家也是忠良之後啊。」眨眨眼,風月媚笑:「不照樣掛牌接客跳脫衣舞么?」
「你閉嘴!」跟踩著尾巴似的,殷戈止惱羞成怒,一張臉線條緊繃,眼神也格外凌厲。
舉起雙手,風月跟哄孩子似的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她們是自願的,女兒家要生存本就不容易,夢回樓能讓她們自己挑客人,也能讓她們報仇,換做我是她們,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進去的。很可惜,在我之前沒人弄這東西。」
咬了咬牙,殷戈止閉眼冷聲道:「總有一天,魏國會有一個衙門,受天下冤案,哪怕已經定案,哪怕是聖意處死,只要有冤,那衙門就敢審。」
「怎麼會有這種地方。」輕笑一聲,風月搖頭:「各個國家都一樣,皇權至上,皇上說什麼都是對的,說你有罪你就得死,等他覺得他自己錯了的時候,人已經死了,也沒辦法了,道個歉吧。」
心裡一緊,殷戈止皺眉看
了她一眼。
「您別緊張,奴家沒有嘲諷當今聖上的意思。」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風月勾唇:「今日天氣很涼爽,適合出去走走。」
半垂了眼,殷戈止問:「要去給關將軍刻碑嗎?」
冤案已翻,只等皇帝昭罪狀告之天下了。
想了想,風月道:「還是等名正言順之後吧,有機會的,奴家不至於那麼短命,活不過明天。」
有她這句話,殷戈止就鬆了捏著的心。
明日應該不會出事。
魏國皇室的祭祖大典在秋初舉行,皇室中人,要先在皇宮宗廟之內行禮,念祭詞,一串兒流程走完,然後便出宮前往龍台山,在澧都的背後,靠得很近。
這天,早上起來秋日高照,可祭祖號角一吹,烏雲倒是多了起來。
殷戈止起了個大早,穿戴好禮服之後,先帶觀止出門,讓他在北宣門門口等風月,然後自己帶了個隨侍入宮。
魏文帝依舊在咳嗽,不過臉色看起來比先前好了不少,一看見他,便慈祥地招手:「沉璧,過來。」
依言過去,殷戈止微微側頭,就見皇后和太子還站在下頭,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看他。
「今日就是祭祖了。」魏文帝嘆息道:「朕也寫好了昭罪狀,你先看看。」
挑了挑眉,殷戈止雙手接了那黃錦裱著的紙,展開一看。
洋洋洒洒千餘字,將關家冤屈說得清清楚楚,並且皇帝懺悔之詞極為誠懇,比他想像的還更好。
有點意外,殷戈止拱手:「父皇英明。」
魏文帝笑了,撫掌道:「朕老了,就盼著魏國事事順風順水,國泰民安……對了,與吳國的合約寫了么?」
「寫了,一份在這兒,一份已經傳回了吳國。」伸手拿出合約遞上去,殷戈止道:「兒臣附帶了一封信,將我魏國良將悉數推舉於吳國,此回聯盟,定然能為我魏國帶來益處。」
接了那合約來看,魏文帝甚為滿意,笑道:「還是你辦事妥帖!等會兒祭祖,你跟在朕身側,莫要站遠了。」
看了太子一眼,殷戈止搖頭:「尊卑有序,兒臣會站在奉常大人安排的地方。」
「你就是太懂事了。」魏文帝呵呵一笑,起身就往外走,轉過頭的時候,方才還慈祥的臉,陰鷙了一瞬。
殷戈止沒瞧見,旁邊的太子和皇后也沒注意,只按禮數跟在後頭,跨過門檻,起了儀駕,一起往宗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