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刺骨的殺氣從背後卷上來,魏文帝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就想喊護駕。
「別激動啊,陛下。」抓著他的腰帶,將匕首抵得更緊了些,風月低笑:「您這一叫,奴家可就要大喊『恭迎太子殿下登基』,然後將這淬毒的匕首送進您身體里了。您猜猜,這樣一來,您的江山會落在誰手裡啊?」
倒吸一口涼氣,魏文帝僵硬地扭著脖子轉過頭,看向旁邊的殷戈止。
殷戈止黑了臉,沒他想像中的高興,倒是嘴唇不動,磨著牙小聲斥責:「你不是說,要留命給關蒼海刻碑嗎!」
她又騙他!
今日這祭祖大典,本以為他安排她來就是唯一的意外了,畢竟他的眼線密布宮中和禁衛之中,沒有人察覺有任何不妥,她怎麼能……
等等。深吸一口氣,殷戈止閉了閉眼,捏緊了拳頭。
他又忘記了一個人,幹將!
在這種大事面前,幹將會幫誰?不,他誰都不會幫,所以知道任何事情,都會瞞而不報,兩邊都不站!
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今日魏文帝要是死在這裡,關清越也絕對無法活著離開!
秋風呼嘯,天上烏雲密布,四周都陰暗了下來。檯子上擠滿了護衛,三面都被岩石擋著,皇帝和皇子的背後有什麼情況,只要禁衛不吭聲,下頭低著頭的人便不會發現有問題!
很不幸,這一批所謂皇帝親自培養的禁衛,都是言清帶著風月去見過的人,眼下出事,眾人明哲保身,都沒有妄動。
下頭右首的皇后和太子面無表情,只覺得魏文帝對殷戈止尤為寵愛,甚至揮手讓太子下台,也要讓那王爺站在他身側。
好,好得很吶!
「父皇不是要念昭罪狀么?」聽著突然沒動靜了,殷沉玦站出來,拱手道:「時辰不早了,請父皇示下!」
魏文帝扭頭,拚命地想給他使眼色,奈何殷沉玦壓根沒抬頭,也就看不見他的表情。
「昭……昭罪狀。」臉色突然有點發白,皇帝捂了捂心口,喘著氣道:「朕……朕念。」
殷戈止皺眉,稍微往皇帝的方向移了一步,哪知,後頭頂著他的匕首壓根沒松。
微微一愣,接著便明白過來後頭究竟是誰的人,殷戈止怒極反笑,凌厲的眼神如箭一般直射風月,低聲斥道:「鬆開!」
「不可能。」平靜地吐出這三個字,風月咧嘴,頂著滿臉的鬍鬚朝他笑:「就算是你的父皇,也不可能。辛苦殿下鋪了那麼久的路,然而我關家的仇,只有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報。」
瞳孔里掀起驚濤駭浪,血絲從眼角一點點蔓延出來,漸漸的叫他雙眼通紅。
「風月,別這樣。」
沙啞的聲音,在皇帝吞吞吐吐的念罪聲之下,聽得風月心尖縮成一團。
她也不想這樣,誰想呢?可憑什麼,憑什麼要讓這罪孽深重死不悔改的老皇帝活下去?!憑什麼他都能活,關蒼海要死得那麼慘?!她積累了四年的憤怒和仇恨,哪是那麼容易能放下的?!
這麼多年的夢啊,夢裡都
是殺伐和鮮血!唯一一次美夢,夢見的是關家軍騎著馬唱著歌,走在凱旋的路上,朝著朝陽,好像回去就會烹羊宰牛,慶功賀勝!
可醒來呢?這樣的夢醒來更難受啊!關蒼海的臉、關清穆的臉、關家那麼多笑著的臉,都再也看不見摸不著了!她老爹還沒看見她出嫁,還沒喝上最後一口留下來的女兒紅,還沒看見她成熟懂事的這一天,就蒙冤而死,曝屍荒野!
他的爹是人,她的爹就不是人嗎?!
紅了雙眼,風月覺得喉嚨疼得厲害,扭頭不再看殷戈止,只聽魏文帝念昭罪狀。
匕首抵在腰後,魏文帝聲音顫抖,卻是不敢停,一字一句地念:「……忠勇大將軍關蒼海,一生盡忠,卻被小人所害,死於非命……朕偏聽偏信,有違祖訓,無顏見列祖列宗……著正關家之名,追謚關蒼海『忠勇仁義威武大將軍』,修陵墓,福蔭子孫……」
越念到後頭,語氣越微弱,眾臣都覺得奇怪,離得最近的皇后和太子卻跟沒事人一樣,壓根沒抬頭。
殷戈止回神,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反手就捏了身後那人的手腕,翻手便奪他匕首,皺眉問:「帶外鞘了么?」
背後的禁衛一愣,壓根沒反應過來呢,手裡的匕首就沒了,嚇得慌忙就回:「帶了,這上頭有毒……」
「別廢話了,拿來。」
風月聽得正不耐煩呢,念太慢了,冷不防卻見殷戈止有了動作,忍不住渾身戒備起來,暗罵一聲。
站殷戈止背後都敢走神,腦子怎麼長的?!
說什麼都沒用了,殷戈止已經將那匕首無聲無息地放進了袖口,看了魏文帝一眼,便走到他身邊,大聲問:「父皇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這話與其是說在問魏文帝,不如說是警告她。風月皮子一緊,惱恨地瞪他一眼,手上的匕首沒松,立馬就想往魏文帝的身子里送!
然而,這人都在這麼近的位置了,她註定不會得手。匕首被殷戈止反手繳了,連她袖子里的刀鞘都沒放過,只一瞬間,東西統統到了他的袖袋。
他分明一隻手還扶著皇帝,眼睛都沒看她!動作卻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壓根沒給她反應的機會!
看來剛才不是他背後的人走神,是她低估了這個人!
一股焦躁之氣直衝腦門,風月怒極!哪怕是用手裡的長戟驚動下頭的人,她也一定不能讓這狗皇帝活著出龍台山!殷戈止若執意要護,哪怕同歸於盡,她也必報這滅門之仇!
電光火石,一切變化都發生在這一瞬,她與殷戈止還在對峙,前頭搖搖晃晃的魏文帝,突然就倒了下去!
殷戈止分神在風月那邊,堤防著她的動作,一時沒扶穩,就聽得「哐咚」一聲,龍冠落地,龍袍裹著人的身子,狠狠地砸在了石板鋪好的檯子上!
「父皇!」殷戈止大駭,躬身下去扶他,卻見他印堂發黑,嘴唇發紫,整個臉慘白無比!
倒吸一口涼氣,殷戈止怔愣地抬頭,看了風月一眼。
風月皺眉,眼裡也滿是詫異。
不是她動的手!
「皇上!」
「陛下!」
下頭的文武大臣被這意外驚呆了,石鴻唯沖在第一個,推著發獃的太子就上台去看。
殷戈止被他們推到了一邊,皇后也哭著上來嚎:「陛下,陛下您怎麼了呀!」
哭著哭著,扭頭就盯著殷戈止恨聲問:「怎麼回事?陛下好端端的,怎麼會成這樣了!」
怎麼回事,他也想問怎麼回事啊,風月的匕首在他手裡,就算有毒,也絕對沒讓魏文帝沾著,為何會成了這樣?
「先傳太醫。」喉結幾動,殷戈止回過神來,冷靜地吩咐了一聲,然而他的聲音沙啞,被一陣陣哀嚎淹沒,沒人聽見。
「他還沒死呢!先傳太醫!」倏地就怒了,殷戈止一腳踢開擋事的太監,急喝:「隨行的太醫呢!」
石皇后悶頭就哭,悲痛欲絕,卻壓根沒理會他的話。
「太醫呢?」南平擠不上去,也跟著喊:「不是安排了隨行的太醫么!」
封明扭頭就去找,然而找了一圈兒發現,此回來龍台山,隨行的人里壓根就沒有太醫。
「這是要造反嗎?」皺了眉,封明覺得不對勁:「隨行的人員不是由石丞相一一清查過么?怎麼可能沒有太醫?」
然而,這話音未落,就聽得石鴻唯一聲長哭:「陛下——駕崩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南平不敢置信地睜大眼,殷戈止臉色分外難看地盯著殷沉玦。
殷沉玦離他最近,整個身子微微發抖,張口大哭著,看起來像是悲憤不已。
然而,這事實在太過突然,一時之間,他壓根不覺得悲傷,倒是跟著跪下來,聲音平靜地問太子:「為什麼不傳太醫?為什麼我要出去,你非擋著我?」
縮了縮脖子,殷沉玦很是畏懼地看他一眼,沒吭聲。
再抬頭看一眼前頭哭得撕心裂肺的皇后,殷戈止想了想,垂了眸子。
魏文帝當真是駕崩了,躺在祭台冰冷的地面上,臉色發青,身體漸漸冰冷。
風月睜大了眼,一瞬間只覺得眼前發白,無數情緒在胸口衝撞,逼得她差點吐血!
旁邊有人拉了她一把,讓她跪趴在了地上。
怔愣地盯著那屍體,風月輕輕搖頭,很是不明白。
他怎麼死了呢?他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這一定是夢,四年了,她每一天都在想手刃仇人,今日就差一步,仇人卻自己死了?一定是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
「轟隆——」雷聲突然大作,豆大的雨水頃刻間便澆淋下來。
百官哭號,皇后悲泣,整個龍台山頓時籠罩在濃濃的哀傷之中。
雨水濕了人的衣裳,本就厚重的兵甲更加沉了,幾乎要將風月壓死在地上。她的眼睛眨也沒眨,看著魏文帝那張臉,恍惚間覺得身子很輕,輕飄飄的,像是要飛上天了一樣。
又一聲炸雷在頭上響起,殷戈止側頭,就見那熟悉的影子在雨水裡緩緩倒了下去。
兵甲碰地的聲音很是沉重,濺起些水花,落在了魏文帝的龍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