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真額上冷汗涔涔,恐嚇著說:「為了簡良,我什麼都做得出,你們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
她的神態看上去那麼柔弱,可此刻竟有勇氣用刀對著他們。
戚真骨子裡有種鐵一樣的烈性。這種烈性讓她堅韌,堅韌到能支撐她獨自撫養戚嚴長大;也讓她瘋癲,瘋癲到讓她毫無顧忌地毀滅了一切。
她養活了戚嚴,也扼殺了戚嚴。
江寒聲早就想到,戚真選擇自殺,拋棄得不僅僅是她自己的生命,還有她的兒子。
根據於亮的描述,她曾經把戚嚴看得跟眼珠子一樣珍貴,又能是什麼原因讓她狠心拋棄了他?
考慮到戚嚴對母親角色的極度迷戀和依賴,江寒聲猜測,很可能就是這種赤裸裸的慾望暴露以後,戚真無法承受那種亂倫的背德感,從而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在戚真這一番語無倫次的控訴當中,江寒聲還聽出了她自殺的另一條重要原因——
她看出了戚嚴本性里像他父親的那一面。
這正是戚真最恐懼、最無法忍受的。她要親手掐死戚嚴,就是要掐死戚嚴身體中那一半屬於他父親的靈魂。
江寒聲將周瑾攬到身後,眼睛發沉,問:「告訴我,戚嚴的父親是誰?」
「你們不知道?」戚真有些迷惑了,遲疑地問道,「你們不是他派來的?」
周瑾試圖向她解釋,說:「戚真,我再重申一遍,我是海州市重案組偵查員周瑾……」她有些吃力地從口袋裡掏出警官證,出示道:「最近海州發生了一起連環殺人案,你兒子戚嚴就是本案的重要嫌疑人。我們來找簡良打聽當年自殺的案子,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況。沒想到你還活著,成了他的妻子……」
這就是來自母親的凌虐、拋棄與背叛——
戚真對戚嚴造成的身心傷害,是促使他開始犯下連環殺人案的原始動力。
戚嚴接連殺害多名穿紅裙的女人,將殺人現場進行極富儀式感的處理,就是為了使自己不斷重回到戚真自殺的那一刻。
因為只有在那一刻,他躺在「戚真」的懷裡的那一刻,「戚真」是完全屬於他的。
除了懷光連環殺人案,還有五年前由戚嚴主導的「8·17」劫槍案。在周川腿部中槍、失去行動能力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朝周川胸口上補了致命一槍,這種強烈的殺人傾向,無疑表現出了他們對警察群體的仇恨。
造成仇視警察的原因有很多,直到在簡良家裡的牆上看到那身警服正裝,江寒聲才明白,能讓戚嚴仇恨警察的原因或許就出在簡良身上。
周瑾也很快在這僵持的場面中聯想到了這一層,她想到她哥哥周川,胳膊上的燙傷激化著她的情緒。
周瑾說:「你要拚命,因為我們來調查你的身份,你就要殺人?戚真,那你是先殺我,還是先殺他?」
戚真眼淚橫流,「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只要你們離開這裡,永遠別再找來。我想過安靜的生活,我跟我丈夫很幸福,你們放過我吧,放過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兒子傷害了多少人?」周瑾眼眶發紅,「我哥哥就是他殺死的,還有很多無辜的人,都是他殺死的。」
戚真身體猛地打起哆嗦,失神地說:「所以他殺了人,你們就來逼死我?我當年已經掐死過他一次,還想我怎麼樣?要我的命去償還他的罪,就因為我生了他么?」
她越說越崩潰,潰散的眼神驀地一收,她將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說:「我死了,你們就不會再來了嗎?我死了,你們就不對付簡良了,是不是?好!好!」
周瑾一驚,「戚真!」
眼見著她抱著必死的心將刀尖往朝著自己的脖子狠狠刺去!
周瑾忙去抓,江寒聲卻先她一步看出戚真不對勁,搶步上前,伸手握住刀刃,鋒利在他虎口錯開,頓時劃拉出一道血口子,鮮血轉眼湧出。
江寒聲利落地奪下刀,往遠處一丟。
「噹啷」一聲,這下,戚真徹底從崩潰混亂的邊緣恢復了些許清醒。她眼神茫然,看著那刺目的鮮血一滴一滴,順著他指尖淌下。
寂靜,持續的寂靜。
周瑾看著他淌血的手,腦子像是被某種莫大的恐懼淹沒,一時間難以反應。他的傷口並不致命,可周瑾潛意識中害怕著親近的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就在此時,防盜門外傳來鑰匙窸窸窣窣的碰撞聲響,吱啦一聲,門被打開了。
「老婆?周警官他們到了嗎?」
是簡良。
江寒聲沒有多想,迅速脫掉外套,將地上和刀上的血跡擦拭乾凈,然後用袖子在受傷的手掌上繞了繞,遮住傷口以後,他將外套搭在自己的臂彎處。
江寒聲扶住周瑾的背脊,低聲跟她說:「走。」
簡良喊了一圈才找到廚房,見到廚房裡的叄個人,有些詫異,「怎麼都擠在這兒呢?」很快,他注意到地上打翻的湯鍋,「這是發生了什麼?!」
江寒聲在維護戚真,因為戚真不是真正的加害者,更何況……
他看到並肩站在一起的簡良和戚真,心想,一個幸福的家庭總是來之不易。
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周瑾和他有不謀而合的默契。停了半刻後,周瑾開口解圍說:「我剛才不小心打翻了鍋,燙到手了,我沒大關係,就是把簡太太嚇得不輕。」
簡良慌張地看向戚真,見她臉色蒼白,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彷彿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刺激。
簡良手臂環在她的肩下,撫摸她的上臂作安撫,跟他們道歉:「對不起,我愛人她膽子小,經常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就以為會出事。嚇到你們了吧?」
不是膽子小,而是精神衰弱。
戚真心理狀態有問題,再逼問下去,只能讓事態變得更加無法收拾。
簡良看到周瑾胳膊上紅得厲害,心裡有萬分愧疚和歉意,說:「周警官,你這得去醫院看看才行,我開車送你。」
周瑾拒絕道:「不用了,簡太太受了驚嚇,你留下來陪著她吧。我們自己去就行。」
簡良也知道自己老婆的精神狀態,別人受驚沒什麼,可她受驚時反應異常敏感,很需要有人陪伴在她身邊。
他沒有再跟周瑾和江寒聲客套,一直說著對不起,將他們送出門。
江寒聲扶著周瑾下了樓,把她塞進副駕駛,自己也隨之上了車。
周瑾有些急切地問他:「你手怎麼樣?」
江寒聲把外套解下來,手掌里全是血,幸好傷口並不大,此刻血流已經止住了。
不過總是皮開肉綻的傷口更觸目驚心一些,周瑾看著那些血跡,心疼得眼淚一下流了出來,又很快破涕為笑。
江寒聲看她又哭又笑的,低頭見自己滿手狼狽,也覺得好笑起來。
周瑾傾身過去,低聲說:「江寒聲,你真不該跟我結婚,這碰到的都是什麼爛事。」
江寒聲問她:「胳膊疼不疼?」
周瑾點頭,說:「疼啊。好在沒起水泡,不算特別嚴重。」她用下巴點了點他手上的傷口,又問他,「你呢?」
江寒聲微微笑了一下,「也疼。」
周瑾伸手一下勾住他的脖子,口吻帶著責備和警告,問:「知道疼還敢去奪刀,你很有膽啊?」兩人四目相抵,臉對著臉,幾乎要撞在一起。
江寒聲說:「我不做,你就會做。這種情況,還是男人來比較好一點。」
周瑾佯裝譏笑他,說:「我是警察,保護他人生命財產安全是我的工作,你就是個教書的。」
江寒聲認真地回答:「可我還是周瑾的丈夫。」
周瑾:「……」
周瑾臉上燒得發紅,有些招架不住江寒聲這等坦誠又認真的攻勢,咻地端坐回去。
江寒聲找到附近一家醫院的地址,啟動了車子。
周瑾的情緒從混亂中漸漸趨於穩定,她嘆了一聲,說:「沒想到戚真還活著。戚嚴殺了那麼多人,但他沒有傷害戚真,也沒有傷害那個警察簡良。」
戚嚴一早就知道簡良的身份,以他的手段,想要找到這兩個人的地址並不算困難。
如果他真有殺心,戚真和簡良不會好端端活到現在。
可他們還活著,安穩地度過了這麼些年。
江寒聲說:「或許正是因為戚嚴對戚真下不了手,所以他才需要替代品來發泄他的仇恨和不滿。那些被殺的女人就是替代品,姚局、藏鋒,還有當年犧牲的李景博與周川……都是替代品。
周瑾攏了攏手指,直視前方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
……
越野車緩緩停下。
戚嚴摘掉墨鏡,看向遠方漆紅的鐵門,嘴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前方駕駛位的人說:「我們到了。」
戚嚴推開車門,懶洋洋地吹了聲口哨,又拍拍車門,說:「好了,把我們的新朋友解了吧。」
坐在主駕駛後方,陪戚嚴坐了一路的正是蔣誠。
司機回過身,伸手揭掉覆在蔣誠眼睛上的黑布。
雪白的日光刺得他有著睜不開眼睛,過了一會兒,他才適應這光亮。
他跳下車,走到戚嚴的身邊。
戚嚴笑嘻嘻地說:「姚衛海和那個什麼阿峰,你下手很乾凈,既然賀武和七叔保薦你,我就該給有才能的兄弟一個機會。你的槍法不錯,有空比一比?」
蔣誠輕眯著眼睛,看向前方的大門,說:「好。」
「歡迎你的加入,蔣誠。」
戚嚴抬手環住他的肩膀,拍了拍,道:「你不是一直想見到老蠍嗎?我就是老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