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按照江寒聲的意思,先是打開了蔣誠的手銬,然後將審訊室的燈光調成了輕柔的暖黃色。
光線甚至有些過於暗了。
蔣誠抬頭注視著燈管,驚疑了一會兒,臨近崩潰的緊張情緒慢慢地放鬆下來,呼吸也漸漸有了規律。
沒多久,周瑾推開審訊室的門,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說:「蔣誠,我來了。」
蔣誠立刻望過去,「小五?」
他看清就是周瑾,踉蹌起身,正想要抱住她,卻忽然注意到她身後的江寒聲,整個人一下僵在了那裡。
他對這張面孔並不陌生。
周瑾也很快給了他明確的回答,她介紹說:「江寒聲,我跟你提起過他。」她捻了捻頸間的鑽戒項鏈,給蔣誠看。
蔣誠:「……」
江寒聲側身越過周瑾,走上前去,他身上始終有一種從容不迫、冷淡沉穩的氣場,朝蔣誠伸出手:「好久不見,蔣誠。」
奇怪的是,現在蔣誠的狀態跟剛才的崩潰和癲狂完全不同。
他眉心輕蹙著,眼睛雪亮鋒銳,還是一貫的凌厲,甚至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
他回握住江寒聲的手,「好久不見。」
蔣誠的病號服穿在身上,胸口還沾著點血,凌亂,狼狽,可面對江寒聲沒有一點局促和窘迫。
他手臂沉著,手指用上力道。兩人無聲地角力著。
周瑾在旁疑惑地問:「你們見過?」
蔣誠唇角挑起笑,惡意地說:「見過,23號的小少爺。」
周瑾想,也是,江寒聲以前住在梔子巷,蔣誠能記得他並不奇怪。
她沒有多想,讓蔣誠坐回原來的位子。江寒聲沒有入座,而是走到單向玻璃前,將捲簾放了下來。
周瑾有點擔心地看著蔣誠身上的傷口,「你怎麼樣?我讓醫生來先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好不好?」
「我沒事。」蔣誠搖搖頭,抬眼瞥了牆角上的監控攝像頭,說,「周瑾,我很想你。」
周瑾輕皺了一下眉頭,「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說。」
「你想問什麼?」蔣誠說,「你想問我是不是殺了人?我說我才是『藏鋒』,會有人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相信。」周瑾的目光坦蕩堅定,掌心覆在蔣誠的手背上,「蔣誠,把真相告訴我,讓我來幫你。」
蔣誠怔愣片刻,忽地笑了一聲,抬手揉揉周瑾的頭髮,說:「小五,我怎麼感覺你好像變了不少?」
他故意揉了好一會兒,周瑾見他不正經起來,有些惱,說:「你認真一點!」
江寒聲坐到了周瑾身邊,看見他,蔣誠的好興緻就沒了,很快收回手,原樣坐到椅子上。
江寒聲適才說:「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蔣誠不以為意,輕蔑地笑了笑,抬頭又斜了一眼監控攝像頭。
江寒聲觀察著他的神情,片刻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他問:「你為什麼一定要見周瑾?」
蔣誠手指在桌子上嗒嗒敲了兩下,口吻里充滿挑釁:「因為喜歡她。」
周瑾一擰眉,「蔣誠,你別亂說話。」
「怎麼亂說了?實話實說,不行嗎?」蔣誠沒有理會周瑾的怒意,繼續盯著江寒聲說,「小五難道沒有告訴你,我們談了七年的戀愛,以前還訂過婚?」
江寒聲神情有些冷峻,「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我同意你這句話。」蔣誠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不過有些事是永遠無法改變的。我跟小五從小就在一起,現在好不容易見面,單獨敘箇舊,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
江寒聲似笑非笑,說:「蔣誠,這次見面是我以名譽作擔保跟總負責人談定的,別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爭執上。」他指了指監控,說:「放心,我讓他們關掉了。」
蔣誠眉頭皺了一下,身上鋒芒畢露的氣勢很快收斂起來。
周瑾看他的神情漸漸變了,才意識到蔣誠剛才的敵意與針對是故意表現出來的。
他不相信江寒聲。
他不相信這裡任何一個人,除了周瑾。
江寒聲道:「我再問一遍,你為什麼一定要見周瑾?」
蔣誠雙手攥成了拳頭,一股極度的絕望和憤怒在慢慢醞釀著、激蕩著。
他再度抬起的眼睛裡通紅一片,幾乎咬牙切齒地說:「警隊里有內鬼!金港行動是他們裡應外合一手策劃的,先是活捉了老姚,還揪出了阿峰。」
周瑾臉色驚疑不定,譚史明也一直懷疑警隊里有內鬼,可目前為止都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她問:「你知道內鬼是誰嗎?」
蔣誠搖搖頭,煙癮上來,從桌子上摸到那審訊警官留下的煙和打火機,點燃了一根。
「不知道。」蔣誠吐出一口煙,「我只知道在查賴叄案子的時候,他就跟賀武彙報過調查情況。」
周瑾再問:「金港行動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姚局和孟俊峰……他們到底是怎麼死的?」
蔣誠沒有說話,手抵了抵額頭。
愧疚。
江寒聲眼色淺淡,判斷著蔣誠的情緒,他看出他神情里無盡的懊悔與愧疚。
蔣誠很快吸完這根煙,說:「等這一切結束以後,老姚和孟俊峰的死,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小五,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不僅是跟她說,還有江寒聲。
江寒聲表現得冷靜沉著,在他面前沒有一絲一毫地失態。
蔣誠似乎能理解江寒聲的自信,因為他手上戴著婚戒。
蔣誠從前也有這樣的自信,或者說這些年來,他一直有這樣的自信。
周瑾喜歡他的時候,總是那麼濃烈又那麼直白。她似乎有最旺盛的生命力,可以不斷地、毫無保留地為一個人付出下去。
每當他因為貧困的家境、不體面的工作等等因素選擇退縮時,周瑾都會不顧一切地來到他的身邊,擁抱住他。
她說她不在乎那些,只要蔣誠還是蔣誠,她就能永遠喜歡。被人愛得時間久了,危機感就會麻痹失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就會真以為自己值得擁有那些他原本不配得到的東西,就會真以為,在周瑾眼裡,自己是特別的那一個,別人永遠無法替代……
然而,他沒有什麼特別,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周瑾沒有在原地等他。
她找到了另外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並決定託付終生。
蔣誠覺得有些荒唐和可笑,將煙狠狠捻滅在煙灰缸里。
雖然如此,但他還不想就這樣輕易地認輸。
蔣誠說:「這些年來,我一直跟著賀武做事。他名下有間叫恆運的物流公司,主要是經營國內外的貿易和物流業務,除了運輸普通商品以外,這條線上還進過毒品和槍支零件。
我手上有一個U盤,裡面存著他們交易時的錄像以及金融往來的記錄,被我寄放在廣旗銀行的保險箱。拿到U盤,就能立刻拘捕賀武,徹查恆運。
現在我卧底的身份已經暴露,賀武知道以後,想必已經有了動作,所以一定要快。」
江寒聲問:「你在警用頻道里通知警方,『匡山西里,毒廠』,又是什麼意思?」
「是制毒工廠。」
「賀武並不是大老闆,他在給一個綽號叫『老蠍』的人做事。我這邊雖然早就掌握了賀武的犯罪證據,但一直沒能查清楚老蠍的真實身份,所以姚衛海不肯同意結束卧底行動……」
他看了一眼周瑾,像是在跟她解釋:「使命在身,我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