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永峰與千崖峰之間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確實不近,虞兮枝一路奔波過去以後,雖然沒感覺到多累,但也還是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到了築基境就可以開始學習御劍了,天天看著在雲端穿梭的那些御劍的身影,虞兮枝羨慕得緊。
夜色深深,星輝並不能照亮路,鍊氣境的視覺雖然可以不被黑夜影響,但虞兮枝還是心頭忍不住有些發憷。
其他峰自有各自的內門弟子兢兢業業除草修整,昆吾主峰太清峰自不必提,人數最多的紫淵峰甚至從山腳下到山頂的樹冠都一樣高。虞兮枝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哪位大佬一劍霜寒,劈了個整齊,沒想到竟然是弟子們日常打理出來的。
……就,怪無聊的。
話說回來,修仙本就是一件需得耐得住寂寞的事情。
「嘶,這路也太難走了吧。」虞兮枝一腳踹開一塊絆腳的石頭,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
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千崖峰完全就像是一片從未被人踏足過的山林,虞兮枝忍不住握緊了煙霄劍,她抬頭想要看看自己在哪裡,這才發現從自己的角度看去,舉目都是山林。
所以老祖宗說的「千崖峰下」,到底是說哪裡?
虞兮枝有點摸不準。
她又不想一個人站在仿若無邊的山林里枯等,也不想在傳說中機關密布的千崖峰上亂走,一時陷入了兩難。
茂密的山林遮蓋住了本就黑透了的天幕,濃郁到化不開的漆黑中,虞兮枝有點認不清路,她在幾棵樹上划了標記,結果走了好一會兒,再一抬頭,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虞兮枝也分不清自己是鬼打牆了,還是單純地在毫無規律的山林中迷失了自我,她用指甲扣了扣樹皮,嘆了口氣,準備換個方向再次進行突破的時候,腳步突得微頓。
她倏然抬手,抵住了自己的胸口。
之前已經幾乎完全消失的那股痛意在一瞬間席捲了她的五臟六腑,虞兮枝瞬間失去了大半意識,直接跪在了地上,膝蓋與地面碰撞出了清脆的一聲,她卻毫無所覺,「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
虞兮枝嘴裡還滿是血腥味,眼前不自覺地有了一陣眩暈樣的模糊,隨即,她的視線里突兀地出現了一隻冷白的手和白色的衣袖,那隻手裡有一方手帕:「這次換你先擦擦血了。」
虞兮枝垂眸盯著那方花樣和疊法都些許熟悉的手帕,整個人都有點疼麻了,神智也有些渾渾噩噩,偏偏將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是早就來了,故意看她在這裡傻乎乎地轉圈。
還是感受到了她的血味,聞風而來?
對方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聲一樣,繼續道:「千崖峰這麼大,你偏偏要闖進這裡。你要是不吐這口血,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在這裡。」
……哦,是聞見了。
少俠好嗅覺。
虞兮枝暗自吐槽完,她吐出那口血後,她莫名找回了點兒力氣,得以接過那方手帕,擦了擦嘴邊的血漬,嗓音些許沙啞:「為什麼不能闖進這裡?」
「夜晚,千崖峰,山林。」白衣少年簡短地說了三個關鍵詞,不用看也能隔空想像出他那張漂亮的臉上可能會浮現的鄙夷,他在說完這三個詞後,還咳嗽了幾聲,效果頓時更佳:「換做任何一個長腦子的人,會直接闖嗎?」
虞兮枝:……
她想說千崖峰下除了山林還有什麼別的嗎?話到嘴邊,卻又猛地想起確實有。
劍冢。
可是劍冢那兒有傳說中的那位小師叔在把守,他怎麼敢把地方定在那邊?不怕被小師叔一劍劈死嗎?
虞兮枝想問,但對方語氣里似有似無的譏誚讓她默默地咽回了這個問題。
她試圖站起來,卻未遂,再抬眼,白衣少年已經毫不介意地蹲了下來,還用一根手指在地上的血漬上沾了一下,再舉起來仔細看了看:「你這幾天破境了?」
這動作,和雪蠶峰葯田裡那些人拔起一株草研究的樣子太像了。
虞兮枝愈發篤定對方大概率是雪蠶峰的某位長老,她實在站不起來,也就放棄了,反正跪地吐血的樣子已經足夠狼狽了,她也沒必要再注重什麼形象,乾脆歪斜著坐在了地上:「什麼破境?」
白衣少年側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夜色暗沉,卻遮掩不住他精緻穠麗的眉眼,他的目光太過專註,甚至帶了幾分隱約的灼熱,虞兮枝被看得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耳根微紅,不由得開始感謝此時的夜幕低垂。
「破境卻不被發現,這種事情就算在昆吾外門也極少發生。」白衣少年的目光移到了她的道服上:「而你,不僅是內門弟子,還是懷筠的親傳之一,理應萬眾矚目。」
頓了頓,他似是看到了什麼無法理解的事情,咳嗽了兩聲,又緩緩補充道:「……雖然看起來確實太弱了些。」
虞兮枝本想反唇相譏地說一句,看你咳咳咳的樣子也強不到哪裡去吧,但她順著他的目光,在看到了自己道服下擺的時候,默默閉了嘴。
昆吾山有標準道服,內門弟子的道服統一都是深青色綴白波浪邊,親傳則在白波浪邊的外圈以紅線收邊。
白波浪邊上,會用不同的顏色綉上六瓣的昆吾花,色彩和花朵的多少各有意義,一句話概括的話,就是花朵越多,顏色越深,說明貢獻越多,修為越高。
稍微回憶一下,就可以想起來,虞寺的道服衣擺上已經綉滿了小半面的昆吾花,冠絕同輩弟子。至於她虞兮枝,白邊上可憐巴巴只有一朵淺黃色的小花,眼神不好根本找不到的那種。
而此時此刻,白衣少年一言難盡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小黃花上。
虞兮枝第一次有了想要藏衣角的衝動。
白衣少年對她的些許窘迫毫無感覺,又或者毫不在意,他看著虞兮枝擦乾淨唇邊的血,似乎也不太在意現在兩個人有些詭異又狼狽的一蹲一坐姿勢,徑直豎起了兩根手指:「兩件事,一好一壞,你要先聽哪個?」
虞兮枝開始提心弔膽,還沒來得及思考到底要先聽什麼,對方又思忖著開了口。
「嗯……好事也說不上很好,壞事也說不上很壞。」
虞兮枝:「……那就先聽聽說不上很好的好事吧。」
「雖然沒人發現,但你確實破境了,從鍊氣初期進入了鍊氣中期,根基挺穩,沒什麼問題。」
虞兮枝根本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破境過。
這些天在昆吾山宗,也不是沒見過別人破境。誠然,她修為格外低了些,但大家也就是前中後或者大圓滿的區別罷了。但饒是如此,破境的時候,通常也還是會鬧出來些不大不小的動靜。
風起雲湧,祥雲霞光,都是常規操作,動作小點兒的,再不濟也能卷一陣小狂風出來。反觀她,這兩天最讓大家矚目的事情,要麼是和高修德徐教習掰頭,要麼是……飯味兒太香。
「破境了……不是挺好?」虞兮枝疑惑地撓撓頭。
「懷筠親傳,鍊氣中期,挺好?」白衣少年挑眉:「你確定?」
虞兮枝心道就是挺好,每天進步一點點,成長足跡看得見嘛。她下意識點頭,然後又在對方的眼神中默默搖了搖頭。
「那……說不上很壞的事情又是什麼?」她咽了口口水,小心問道。
白衣少年看她已經像是在看一個十足的鹹魚了:「除了我,沒有人可以看穿你的境界。」
虞兮枝一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看起來,我的血遮蓋了所有本應落在你身上的感知。所以你破境的時候,和我一樣,不會有天地異動,不會有天劫,卻也……不為人知。」對方彎下兩隻手指,聲音里有了促狹和輕快:「理論上來說,這種效果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消失,可偏偏我的血里有毒,如果你不常來喝一碗,就會像剛才那樣,吐啊吐啊,就死了。」
這段話信息量太大,尤其是最後那句「吐啊吐啊,就死了」實在衝擊力太大,虞兮枝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的宕機。
白衣少年興緻盎然地看著她,他看著表情進入了某種空白獃滯的少女,眼中笑意漸斂,手指微並,黑夜遮蓋了他指間繚繞的劍意,更壓住了他在這樣的笑意和興緻勃勃之後的殺意。
他當然早就看出來了,虞兮枝似乎根本沒認出他就是千崖峰的主人,昆吾山宗的小師叔,謝君知。
當初懷筠師兄領著她和虞寺回來的時候,他曾經遠遠地看過她一眼,那個時候尚粉雕玉琢的糰子頭小豆丁倒是長開了不少,雖然眉眼依然稚嫩,但她三庭五眼比例極好,再加上那雙笑眼和頰邊的小梨渦,再怎麼也比師兄後來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兒順眼些。
也興許是這種順眼,讓他願意多費點兒時間在她身上,而不是在第一時間直接掐斷她的脖子。
謝君知有點百無聊賴地搓了搓手指,像是壓根忘了自己也才比對方年長几歲的事情。
他很好奇,也很百思不得其解,前幾日,她到底是怎麼進入他的心魔幻境的。
是妖域派來的姦細?
又或者是太清峰那位的……某種試探?
所以他故意直說了自己血的問題,還說得清楚明白又細緻,甚至透露出來了點兒其他人都不怎麼清楚的信息量,但凡虞兮枝有任何一點想要做什麼的想法,都必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虞兮枝,髮絲些許散亂的少女眼神慢慢重新聚焦,落在他身上,從再眨了眨。
半晌,她飽含敬佩地,緩緩感嘆了一聲:「——好牛逼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