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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所屬書籍: 高危職業二師姐

青蕪府,棱北鎮。

蹲在凳子上的青衣少年愁眉苦臉,死死盯著放在木桌上的羅盤。

那羅盤只掌心大小,針尖一點微紅,往日里,這點紅靜靜懸浮,儼然是這片青銅上唯一的殊色。

但此時,針尖繞羅盤飛旋,那抹紅變成了一條搖擺的曲線,看上去觸目驚心。

「怎麼可能呢?」青衣少年擰著眉頭:「尋妖羅盤上個月才檢修過,絕無可能出錯,可為什麼會無法鎖定這妖的位置呢?」

「黃梨,別盯著看了,看也看不出什麼子丑寅卯。」有人在床上翻了個身,聲音裡帶著倦意:「宗門已經傳音了,有內門弟子接了任務。」

名喚黃梨的青衣少年蔫巴巴地「哦」了一聲:「阿寇,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引氣入體,登上雲梯,真正成為昆吾的內門弟子啊?」

阿寇的聲音更困了些:「你怎麼和那個程洛岑一樣,一天天凈想著修仙。現在這樣的日子不好嗎?有飯吃,有地方睡,每個月有銀子拿,家人也在身邊。你要真想修仙,依我看,還是睡著了做夢比較快。」

燃著的蠟燭被窗縫透來的風吹得微微搖曳,黃梨像是被阿寇提醒了,他等到阿寇的眼睛完全合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後,這才悄悄裹了兩個干餅,拉開門,放在了合衣睡在門旁小巷中的少年旁邊。

黃梨出去後,飛旋的羅盤卻悄然停滯了片刻。

搖曳的微紅針尖輕顫,旋即指向了酣睡的阿寇,短暫的停頓後,復又開始飛快地旋轉,就像永不停歇的流光,抑或綉娘手下飛舞的紅線。

……

三甜碗果真味道不錯,虞兮枝連喝三杯苦蕎茶,才將甜滋滋的膩味壓下去些許,等捏了傳送符,到了棱北鎮,那股甜膩膩的味道居然還存了一小半在嘴裡。

虞兮枝看了一眼謝君知,後者當著她的面,將三甜碗掃蕩一空,這會兒看起來卻像是絲毫沒有被甜齁住的樣子。

……大概是愛慘了甜食。

棱北鎮附近並無修仙門派,是以此地靈氣並不多麼濃密,反而因為臨著司幽江,空氣十分潮濕。

此時正是午後,陽光歪斜著照下來,往來之人都帶著遮光的斗笠,汗珠與潮氣一起黏在肌膚上,水產的腥氣又和潮氣混雜在一起,店鋪的叫賣聲帶著點午後的困頓,只有從江邊碼頭傳來的號子聲依然清亮。

昆吾山宗做事一向霸道,在棱北鎮設點也沒什麼要認真遮掩的意思,一間綢緞鋪子就開在棱北鎮衙門的斜對面,進來出去的人,都可以看到鋪子門派上的那個滿大陸都是的飛劍標識。

知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昆吾山宗的產業,再門兒清一些的,便能頭頭是道地說出來,這是棱北鎮昔日某位老爺在送自某兒孫入昆吾山宗的時候,順勢捐出來的產業,昆吾山宗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給了這老爺庇佑,收益還和這家人對半分,真真是神仙做派。

除了棱北鎮的綢緞鋪子之外,滿淵沉都是這種方式得來的昆吾鋪子,從脂粉綾羅到肉鋪鐵匠鋪,比比皆是。

「是這家吧?」虞兮枝站在門口,抬手摸了摸浮凸在門框上的飛劍標識,這才挑起門帘走進去。

黃梨與阿寇正在撥算盤,見到虞兮枝身上的道服,頓時神色一喜。黃梨率先迎了出來:「可是宗門來的小真人?」

虞兮枝和謝君知拿出任務木牌給他核對,黃梨翻掌取出一個羅盤,翻到背面,將木牌嵌入其中,有白光走了一遭,沒出什麼異樣,黃梨的神色頓時輕鬆了許多:「兩位小真人裡面請,稍作休息,稍後還要請兩位跟我來一趟,昆吾道服目標太大,恐怕會……」

他的目光在虞兮枝裙邊的飄搖小黃花上停留了一瞬,艱難補完最後的話語:「……打草驚蛇。」

說完這句,他又下意識去看謝君知的衣角,結果這位的衣角比虞兮枝還要更乾淨,堪稱白茫茫一片大地好清凈。

黃梨:……

這兩位,是真的新手嗎?!

可這裡,絕不是什麼新手村啊……

黃梨有苦難言,再看到虞兮枝頭上插著的寒酸小樹枝,愈發覺得這兩個倒霉孩子八成是被內門之人排擠,所以才拿到了這個任務。

從來都是目標明確的抓妖任務最是簡單,像這一樁,他們守了這麼多天,連妖的影子都沒見過,顯然變數極多。

然而兩位小真人來都來了,黃梨暗嘆口氣,他人低言微,說多錯多,只暗自心道,若是遇險,他到底對這裡熟悉,只能努力保護一二。

希望事情不要向他所想的方向而去。

既然是開在鎮衙門附近的綢緞鋪子,自然也是棱北鎮最大的鋪子。虞兮枝挑花了眼,眼睜睜看著謝君知進去又出來,從一身白衣換了一身壓紋白衣,她還在選衣服。

謝君知也不急,只托腮坐在一旁看她,虞兮枝被盯得手指微頓,恰停在了一件淺黃襦裙上。

「這個顏色不錯。」謝君知似是知道她心中猶豫,慢悠悠出聲道:「你或許可以試試看。」

虞兮枝有個毛病。

她非常不喜歡別人替她做決定。

如果謝君知這句話換成「你試試」,亦或者其他更強硬的語調,她可能眼神都不會給一個,但偏偏對方語調輕緩柔和,完全是真的在給她提建議,而決定權自然依然在她的手上。

虞兮枝對這個語氣很沒有抵抗力,她低聲應了,很快換好再出來的時候,銅鏡里的少女笑眼彎彎,嬌俏可愛,她皮膚又白,非常適合穿這樣明亮的色彩,看上去與修仙半點無關,更像是不知誰家出遊的富家小姐。

——但既然是專門為宗門中人準備的,這套衣服當然自有不同之處,比如比尋常襦裙要稍短,再比如看起來像是裙子,其實是方便行動的裙褲,連材質都用的是可防一般刀劍劈砍的特製軟綢。

確實不錯。

黃梨還捧了一盒玉發簪法器來,虞兮枝才抬手,又想到了自己頭上是不太好伺候的小樹枝,於是微笑婉拒了。

黃梨這才將情況娓娓道來。

「羅盤是一周前的清晨出現異樣的,我是第一個發現的人。」黃梨謹慎地捏了隔音符,這才開口道:「但這段時間我拿著羅盤,走遍了整個棱北鎮,羅盤也還是在無規則地旋轉,可明明不久前才檢修過,羅盤應當是沒有問題的。所以到目前為止,仍未確定妖氣來源,也並不知道究竟是何種妖物作祟。」

黃梨邊說,邊將羅盤遞出。

緋紅的指針果然繞著羅盤飛旋,硬是勾出了一個流光飛彩的紅圈。

虞兮枝也是第一次見這種羅盤,她覺得有趣,於是問道:「可以給我看看嗎?」

黃梨遞上羅盤,虞兮枝將羅盤捧在手心,忍不住用一根指頭去撥指針,卻被一層天然的力阻隔在了外面,怎麼都碰不到那根針,只得悻悻收回手指。

「尋妖羅盤上有秘法。」謝君知順勢將羅盤拿了過來,他五指修長,有意無意將整個羅盤都蓋住了,自然也蓋住了羅盤在被他觸碰到的一瞬,指針瘋狂的顫動和近乎瘋狂的旋轉,他再移開手的時候,羅盤那一瞬間的異樣已經消失:「就是為了防止像你一樣的人戳它。」

虞兮枝眼睜睜看著謝君知的指頭也在上面無意識般摳了摳,心想你自己不也忍不住,表面卻不戳破:「所以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謝君知卻帶了點驚愕地睜大眼:「任務不是你接的嗎?」

虞兮枝與謝君知四目相交,電光石火間,虞兮枝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位祖宗八成是山上待膩了,下山轉一圈,順便監督她的任務進程,或許會出聲指點,讓她在關鍵時刻破個境,但虞兮枝別想要靠他完成任務,最多把他當個保命的外掛,說不定還是一次性的那種。

奮鬥還要靠自己,想走捷徑要不得。

沒有困難的任務,只有勇敢的枝枝。

按照老祖宗的說法,她不知何時都鍊氣後期了,想當初,虞寺鍊氣後期的時候,衣擺上的小花都快綉不下了。沒道理到了她,鍊氣後期就成了花架子。

——當然,虞兮枝總覺得這位祖宗上下嘴皮子一碰,自己說破鏡就破境了,就彷彿同宗門師兄妹辛辛苦苦努力練劍悟道像是個笑話,所以雖然那日在麵館門口擊落了雙胞胎兄弟的劍,但虞兮枝對自己的境界還是有些存疑。

到底能不能行,還要看斬妖的劍夠不夠快。

這兩個人在這裡暗流涌動,黃梨在旁邊偷偷看著,先是愕然虞兮枝居然第一次見尋妖羅盤,然後再聽到這番對話,心底已經給自己點了根蠟燭,整個人都蔫了起來。

真的是第一次出任務的菜雞。

要完,他還是先祈禱這倆人根本找不到妖,再捏符請昆吾支援吧。

黃梨的願望單純質樸,但虞兮枝必不能讓他如願。

她將劍匣塞進芥子袋,還帶了個帷幕遮住臉,這才施施然走了出去,看上去就像是沒帶侍女偷溜出來的富家小姐。

——再加上跟在她後面的漂亮白衣少年,看起來大約是溜出來私會情郎。

棱北鎮並不多大,虞兮枝問黃梨要了份地圖,並且拒絕了黃梨的引路。等到夜幕微降的時候,她已經將整個鎮子都走了個遍。

確實如黃梨所說,羅盤就像是壞了一樣,一直在她手中微顫,一刻未停。

虞兮枝最後停在了司幽川邊。

水流湍湍,江面寬且深,河堤與河邊建築都留有每年汛期被淹的水漬痕迹,此時天色已沉,碼頭的船夫都在收纖,再將這一天出江撈出的水產從船上拖下來。

虞兮枝就在看這些水產。

形形色色的司幽川特產魚類在網裡甩著尾巴,河鰍看起來鮮美肥膩,河蚌個大飽滿……虞兮枝邊看,邊暗暗咽了口口水,又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擊中注意力,別就知道吃吃吃。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一直默不作聲跟在她身後的謝君知毫不顧忌形象地在她旁邊蹲了下來:「你是在選今天的晚餐嗎?」

虞兮枝有一瞬間的心虛,但她飛快正色道:「尋妖羅盤沒有壞,只能說明妖氣四處都是。萬物都有源頭,既然妖氣四溢,源源不斷,自然要找到這個源頭。」

「所以你覺得妖族會藏在這些臭魚爛蝦里?」謝君知單手托腮。

「也不是很臭很爛嘛,也說不定這些河鮮就是妖族後裔,所以看起來格外好吃?」虞兮枝發散思維,胡言亂語,她想了想,上前幾步,揚聲道:「阿叔,這河蚌怎麼賣啊?買的多能便宜嗎?」

謝君知看著她毫不介意船夫們身上的泥濘,一家一家地邊聊天邊問價格,這家買條魚,那家買半斤蚌,最後真的提了一小簍子水產,還高高興興地沖他遠遠招了手,等謝君知過來才知道,虞兮枝不知說了什麼,竟然哄得一家船夫盛情邀請他們去他家吃鮮炒河鮮。

船夫姓劉,家裡雖簡陋,劉家嫂子卻確實炒得一手好河鮮,滋啦生脆的聲音和誘人的香氣一起從掩得不怎麼嚴實的門板後傳來,劉船夫兩杯酒下肚,話匣子也打開了:「一看你們就是外地來的,不懂咱們這裡的河鮮怎麼最好吃,就讓你們嫂子露兩手給你們。咱們這群船夫啊,每天都在江上飄,平時難見個人影子,難得你們不嫌棄咱們這裡寒酸,肯來,你看左鄰右舍家的孩子都好奇著呢。」

果然有探頭探腦的小孩子向里張望:「劉叔家今天怎麼這麼捨得?難道也像是曹老頭家一樣突然發達了?」

「你劉叔今天只是有客人來啦。」劉嫂子笑眯眯應道:「哪有曹老頭的好運,隨手一挖就挖到寶貝呢?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寶貝可挖。」

小孩子眼巴巴望著鍋上蒸的魚:「可是我娘說,曹老頭真的一挖就是寶貝,就好像咱們棱北鎮遍地是黃金。我爹昨天也扛著鋤頭去了,結果石頭把鋤頭崩了個裂口,回來被我娘一頓好揍。」

劉嫂子被逗笑,旁邊的其他小孩子也笑成一片,虞兮枝聽了滿耳朵,她搓了搓手指,若有所思地好奇道:「那位曹老頭……真的這麼好運?」

「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那曹老頭不知道交了什麼好運,前一天還好好兒地跟我們一起出江打漁,第二天就撐船去了別處,等到晚上回來,好傢夥!」聊到這個,劉船夫可就有的說了,講到精彩處,劉船夫一拍大腿,「竟然抱了根金條回來了!那可是真正的黃金啊!咱也上牙咬了,千真萬確!錢莊驗了,也說確實是黃金!」

「曹老頭有說過是從哪裡找到的嗎?」虞兮枝給劉船夫滿上一杯酒,眼眸愈深。

——她確實是想要問問這些船夫,近來江邊有沒有什麼新鮮事或者怪事,卻沒想到還沒主動開口,就已經有了如此收穫。

昆吾山宗降妖手冊上清清楚楚寫著,物之反常者,必為妖。

曹老頭這樣莫名的挖寶經歷,絕對有問題。

劉船夫一飲而盡:「這種事情,哪可能告訴我們。但那天之後,曹老頭就滿鎮子亂跑,據說還去了幾趟鎮子外,去做什麼了,咱也不知道,他只帶著他那個兒子。每次回來的時候,衣服里都鼓鼓囊囊一大包,也不知道哪來的好東西。」

「倒是奇了,這位曹老頭住在哪裡呀?我也想去看看他挖寶。」虞兮枝托腮傾聽,完全是一幅好奇的小少女樣子。

說話間,劉嫂子已經端上桌了新蒸的魚,鮮香的味道頓時充盈了整間破舊小屋,劉船夫等著虞兮枝先動了筷子,再不由分說地給謝君知碗里也撿了一筷子魚肉,這才開口。

「嗐,這要是一周前,他還住在我們隔壁。但現在,人家已經買了大宅子,住到城東頭富人巷子去啦。」劉船夫唏噓道。

虞兮枝笑眯眯聽劉船夫微醺後繼而的話語,在劉嫂子將所有河鮮都端進來後,陪劉嫂子用完,待劉嫂子扶劉船夫進內屋休息的時候,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小把碎銀子,這才起身到院邊,先用尋妖羅盤比划了兩下,再左右看了看:「嗯……隔壁,是左邊的隔壁,還是右邊的隔壁呢?」

她到門口左右看了一眼,只見兩邊院門都鎖著,一樣的破爛一樣的歪斜,又默默回來了,隨便挑了一邊,翻身而上。

謝君知看著虞兮枝幹凈利索的動作,臉上慢慢有了一絲疑惑。

不出一會兒,虞兮枝又在一片雞飛狗跳和謝君知疑惑的眼神中飛快地躍了回來,難得有點臉紅:「賭錯了,這邊有人,看來曹老頭是住在另一邊。」

謝君知這才跟在她身後,從另一邊的院牆翻了過去,終於忍不住疑惑道:「請問這種事情為什麼要賭?」

虞兮枝回頭:「不賭怎麼知道哪邊沒人?」

謝君知欲言又止:「你的神識呢?」

虞兮枝:……?

是哦,我的神識呢?

過了一會兒,空無一人的破落小院子里響起了少女猶豫的聲音:「那個,請問,大宗師進階教程里,包括神識的妙用這堂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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