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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所屬書籍: 高危職業二師姐

凡人有六感,修仙者有七。

神識的運用,對於修仙者來說,就像是凡人會聽會聞會識物一樣自然。

晨間的露水用眼睛去看,是水;去聞,是微澀花香;去聽,是水珠與葉片摩挲的微小聲音;去嘗,是清涼淺甜。

而這些,都需要靠近和接觸。

只有用神識,可以於數米乃至千里之外,便知其色,辨其味,感受其蒼茫,或微小。

虞兮枝一直覺得自己的感知較之以往,總有哪裡怪怪的。如今聽到謝君知的話語,才恍然。

那個不甚和諧的存在,是她的神識。

她站在破破爛爛的荒廢小院中,第一次嘗試控制自己的這一份感知,破瓦上的灰塵像是雀躍的斑駁,牆角探頭的小草宛若含羞的嫩芽,她的感知浩浩蕩蕩如土匪般過境,將小院頃刻間就掃了個遍,然後停在了某個缺牙的木盆上:「咦?」

有絲絲縷縷妖氣從木盆的缺牙滲透出來,再飄飄渺渺地散入空氣之中,她的神識在那裡停留半晌,這才後知後覺地開了靈視。

——開靈視也是謝君知緊急提升班的教學內容。虞兮枝學得極快,卻還有一些不太適應。

如果是神識是感知萬物細微的話,開靈視就像是直接步入另一個平行空間。

周遭的一切倏然褪色,變成喑啞昏舊的暈黃與慘白,她能看到山河天地的脈絡與各種奇特色彩的氣韻。

「世間萬物皆有靈。」謝君知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雖然不知道上課的時候你都在幹什麼,但這些內容,教習應當都是講過的。」

虞兮枝心想,誰知道原主在幹嘛,大概是在家裡研究魚肉餃子的餡怎麼剁才最細膩,又或者繡花的針法從哪個角度穿刺才最完美。

「首先有一點你要明白,無論開不開靈視,你所看到的,都是同一個世界。」謝君知在她側頭的同時,不動聲色地向後半步,從她的視線範圍中移開,轉而引導她去看更遠的地方:「樹木之外有色彩,是草木之靈,山川湖泊也有色彩,在這些之上,有更大的浩瀚流動,隨著境界的提升,你會看得越來越清晰。但切記,只看你能看到的,不要去窺視更深一層的存在。」

虞兮枝隨著他的聲音「看」。

山川草木自有色,或雀躍,或沉默,而所有的色都被更洶湧緩慢的另一股力撥動,她可以隱約看到方向,但再想進一步的時候,只覺得腦中與眼眶同時劇痛,竟然忍不住後退了半步。

謝君知抬手將她穩穩扶住:「這就是窺視的後果。那些流動中,是山河氣運,你的境界到了哪一層,才能看到哪一層的事情。強行去看,是要付出代價的。望氣之術乃窺天道,故而從無高壽,白雨齋和太虛道橫死的望氣師恐怕已經可以填滿磐華湖了。」

虞兮枝咽下胸中悶氣,這才重新睜開眼。

她不再去看那些,而是重新看了一圈破爛小院。

她看小院,卻也自然而然「看」到了隔壁劉船夫家。她看到了人的色彩,再看到了家禽牲畜的氣韻,自然而然便會發現這些融入天地之間的氣之外的那些特殊。

「看到妖氣了嗎?」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缺牙木盆上的同時,謝君知的聲音響了起來:「修士都覺得妖氣污穢如深淵,一望便知。」

靈視狀態下和單純用神識去看的時候,所感知到的妖氣是不一樣的。

神識只能有種被觸動的感覺,但靈視則看得清清楚楚。

妖氣是突兀而濃郁的深色。

那種顏色並非一成不變,而像是各種色彩混雜在一起,從而變成了流轉的濃稠。

謝君知一直看著虞兮枝臉上的表情,少女有點怔忡地盯著那片她第一次見到的色彩,卻並沒有露出像別人那樣厭惡亦或者嫌棄的神色。

「為什麼妖氣污穢?妖的氣,玷污了山川萬物的氣嗎?」虞兮枝好奇道,她甚至俯下身,仔細地看著那份濃稠,還從旁邊找了根木棍,試圖撥拉一下那份妖氣,但顯然,這種視線中存在的「氣」,並非實物真正能夠觸碰:「妖的眼裡,人會不會也是這樣的?」

謝君知卻沒有說話。

虞兮枝想要回頭去看他的時候,卻聽到謝君知低低地笑了一聲:「你可知,這個問題若是被你的師尊聽到,你就要去戒律堂了。」

「可你不是我的師尊。」虞兮枝並不緊張,她發現小木棍不管用後,就把木棍扔到了一邊,但還是摸了一把木盆的缺口,甚至還俯下身聞了聞,這才被腥味熏了一臉,露出了難忍的表情:「我師尊才不會教我怎麼用神識和靈視……這個上面有妖氣,曹老頭想必是招到了不該招惹的東西,我們要去城東他現在住的地方看一看,應該會發現一些東西。」

她一邊說,一邊起身關了靈視。

與神識不同,開靈視對修士來說也是一種負擔,長時間開靈視會對靈力的消耗極大。

「懷筠連這些都不教你,那他都教過你什麼?」謝君知隨她走出破爛的小門,似是隨口問道。

「教我……」虞兮枝有點卡殼,她仔細回憶了一番曾經見過懷筠真人的場景,發覺不是因為夏亦瑤被訓斥,就是因為夏亦瑤被責罵:「教我愛護小師妹?」

謝君知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正準備還要說什麼,眼神卻倏然微變。

虞兮枝也意識到了什麼:「那是……」

棱北鎮總共就這麼大,既然有了目標,兩個人腳程自然加快,說話這會兒已經距離城東不遠。城東本就是棱北鎮富商與官老爺居住的區域,各個大宅子之間都隔著相當的距離,人口堪稱稀疏。

然而此時,一眼向著城東的方向望去,神識所至,卻有血光!

虞兮枝和謝君知對視一眼,一直被扣在虞兮枝手中的尋妖羅盤顫動得更是厲害,兩人不再隱匿速度,足尖一點,便向前飛掠而去!

血氣愈濃,虞兮枝在嶄新的宅子前停下腳步,匿了身形,正要翻牆而入,面前的正門卻轟然大開,一臂血淋的中年男人踉蹌從中倒退而出,面上猙獰不甘,只怒喝道:「我得不到的,你們也別想拿走!當初說好了一人一半,如今你們貪了我那份不說,竟然還想砍我的胳膊!」

「二叔,瞧您說的什麼話?」有青年男人拎著染血菜刀一步步走出來,笑容滿面,語氣卻陰森森道:「二叔,您這胳膊里有什麼,您自己不清楚嗎?當初可是您自願要這麼做的,如今要反悔,自然另當別論了。」

「當初你們說好的!要送我幺兒上學堂,要為我大兒謀官職,結果呢?!」被稱為二叔的中年男人怒道:「結果我大兒摔死在山間,我幺兒墜馬斷了一條腿,曹康你還是人嗎?!你……你簡直喪盡天良!」

「天良又有什麼用呢?能換錢嗎?」曹康不以為然地再向前一步,好言相勸道:「曹老頭啊,我既然尊稱你一聲二叔,就多勸勸你好了。這樣天天好酒好菜,日子不比過去好多了,兒子沒有了,還可以再生嘛。二嬸身體不好,二叔也還可以納妾嘛。我也不想讓二叔難辦,不如……你再想想?」

曹康的聲音慢條斯理,手中的菜刀卻已經比劃在了踉蹌中跌落在地的曹老頭的胳膊上:「只要你還能為我們尋一天的寶貝,你就依然是我們曹家的座上客,這樣不好嗎?為什麼一定想逃呢?你看看這些街坊鄰居,各個都大門緊閉,你以為他們收了你的禮,就會來救你嗎?」

這個滿身是血的狼狽男人,竟然就是劉船夫口中的曹老頭!

才搬離劉船夫隔壁幾日的曹老頭狼狽至極,他身上分明綾羅綢緞,卻已經泥濘染血,顯得極為不合適,濃郁到化不開的妖氣從他經絡寸斷的手臂絲絲縷縷地透了出來。

曹老頭顯然被曹康逼到了極致,他憤怒地看著白面西皮的曹康,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化成了一聲愴然冷笑:「那鱉……是我捕上來的!那些寶貝也是我找到的!是我的!你們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我的!」

虞兮枝突然有點晃神,她突兀地覺得這一幕莫名有點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而就在她恍惚的這一剎那,隨著曹老頭的聲音,突變驟生!

曹老頭那條血肉模糊的手臂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般,發出了一聲如孩童般的尖叫,猛地漲大,向著曹康的面門襲去!

虞兮枝猛地回神,她本就準備好了從芥子袋裡拔劍,結果剛才一愣神後,手不小心一錯,情況緊急,她不知抓了什麼東西就直接擲了過去——

一張肉餡餅帶著無雙劍意,散發著蔥油香氣,所向睥睨地糊在了曹康臉上,堪堪擋住了巨大手臂的一擊!

空氣一時之間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寂靜。

長街盡頭,終於查到了什麼,向著曹老頭新宅奔襲而來的黃梨握著手中的劍,還在低聲囑咐身邊的清雋少年一會兒聽他指揮,不要冒進。

謝君知手中扣著的小石子尚未破空。

曹康驚愕的眼睛還沒睜到最大。

妖異手臂似是難以置信自己擊中了什麼一般,保持著擊出的姿勢,停留在了原地。

少女帶了三分尷尬七分痛心的聲音慌慌張張地響起。

「啊……我的肉餡餅。」

……

「有肉餡餅的味道。」一道聲音在暮永峰響起:「你們昆吾的內門弟子還有人偷吃嗎?」

一眾昆吾弟子捏著手裡的劍柄,面上分明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卻因為懷筠掌門的禁令而死死忍著。

「你們來暮永峰有何貴幹?」高修德冷冷道:「暮永峰乃是我昆吾弟子休憩打坐之處,還望諸位西雅樓的仁兄勿擾。」

宣平冷笑抱劍:「擾了嗎?我們擾什麼了?我們只是路過而已,你們懷筠掌門自己都說了,我們西雅樓留宿期間,就當昆吾山宗是自己家。禁地我們一處未闖,你們修鍊我們一人未擾,不過隨便逛逛,怎麼,自己家怎麼還有我們去不得的地方?」

高修德暗自咬牙,他正要說什麼,眼睛卻一亮:「大師兄!」

「大師兄來了!」

「是大師兄!」

虞寺紫玉冠高束,背脊筆直地從分開的昆吾弟子後走出來,不卑不亢向著宣平宣凡兩兄弟一抱拳:「諸位是想要參觀暮永峰嗎?」

見到他,宣平與宣凡到底收斂幾分,宣凡從鼻子里「嗯」出一聲:「只是路過罷了,看不看不就那麼回事兒。」

「如果要參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此處乃是宗門弟子居住之所,難免有許多隱私。如果參觀,還請不要貿然進門,也不要大聲喧嘩,也有些弟子喜歡在寢舍內打坐,剛才我一路過來,就看到了三四個入定的師弟師妹。」虞寺不輕不重,依舊客氣道。

擾人入定是會影響到大道的,他這樣一說,西雅樓弟子臉色都微變。

虞寺這話,說得極妙。

他們無法探究這話中真假。

若是真的,只是這麼一片,就有三四人入定,足以可見昆吾山宗弟子的根骨之好,悟性之高。

若是假的……他們也不敢堵上自己的大道去驗證這一遭。

宣平自然也想到了這一節,只得冷哼一聲:「虞大師兄客氣了,既然有人入定,我們自然不便打擾。」

他轉身要走,頓了頓,卻還是些許咽不下這口氣,忍不住嘲諷道:「只是好奇,修鍊清凈之地,竟然也有肉餡餅的味道。如此六根不凈,昆吾山宗長此以往……」

宣平拉長了音調,陰陽怪氣地向著傳出味道的小院看了一眼。

宣平當然不是故意要和虞寺對上,他平素里也不是這樣的人,只是這肉餅的味道實在是讓他產生了一絲懷疑。

會不會……那個穿著外門弟子衣服的少女,其實是內門的?

可他又不好明說,只得用這樣的法子,逼虞寺自己透露些什麼。

虞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幽幽嘆了口氣。

他這口氣嘆得感情豐富,堪稱百感交集,西雅樓弟子不由得再度向他看去。

「不瞞諸位,舍妹實在貪嘴難改,頑劣異常,修為確實讓人羞於啟齒,停滯不前,不堪大用,沒想到讓諸位操心了。」虞寺溫文爾雅,禮數周全,嘆氣連連,眼中憂愁不加掩飾。

西雅樓的幾個女弟子不由得微微揪心,覺得就算要找談樓主想要的那位弟子,也不該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還扯出虞大師兄不成器的那位妹妹。

「羞於啟齒、停滯不前、不堪大用」。

這三連痛心疾首的形容,若不是失望到了幾點,有誰會這樣說自己的阿妹呢?這種人,又怎麼可能是談樓主要找的那位一劍斬落宣平宣凡手中劍的人呢?

他們早有耳聞,昆吾山宗虞寺大師兄有個毫無存在感的妹妹,占著懷筠掌門的親傳弟子名額,卻毫無寸進,簡直就是這位虞大師兄光華璀璨人生中唯一的黑點。

虞大師兄都這麼可憐了,你們還忍心揭他傷疤?

西雅樓眾人各個面露不忍與惋惜,與虞寺見禮,成群從虞兮枝的小木屋側走過,連頭都懶得回。

——自然也不會看到屋檐下成排的小碗,和碗中些許眼熟的貓飯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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