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洛岑也是翻牆出來的。
若是虞兮枝和談明棠再晚片刻,恐怕就要和他在客棧的牆頭相遇,面面相覷。
要說這黑市,他其實比虞兮枝還要更熟悉一些。
畢竟在進入昆吾山宗之前,他都還是個散修,出入這等地方,再自然不過。
別人入黑市,還有可能挑到假貨,又或者被有三寸不爛舌的散修騙了,但他不同,老頭殘魂對靈寶的嗅覺極靈,隔著八百米都能聞見靈寶的氣味,有他在,程洛岑是斷不可能在黑市吃半分虧的。
走這次這一趟,一方面自然是,在千崖峰這半年,程洛岑到底也還是攢了些靈石的,比起他做散修時可要闊綽多了。另一方面,則是虞兮枝將所有妖丹都清點了一遍,均勻分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一共三十來個人,竟然最後每個人都分到了十枚妖丹。
妖丹這東西,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好東西。
程洛岑並不覺得拿著燙手,他也是出了劍殺了妖的,無論是在去混元秘境的路上,還是在秘境之中收尾掏妖丹時,他都出了許多力。而且掏妖丹這種事情,其他人做的時候還有些嫌難以下手,那最後收繳的幾百妖丹里,起碼有四分之一都是他一手掏出來的。
既然是他應得的,自然由他隨意分配。
昆吾山宗馬上就要開選劍大會了,他總不能拎著自己三塊下品靈石的破劍上比武台。
若是敗在技不如人,當然心服口服,可如果敗在劍不行,被人一劍斬斷,那恐怕會氣出嘔三升血。
他看過大師兄的劍,也看過二師姐的劍,自然覺得自己確實劍不如人,奪得頭籌恐難肖想,但總要爭一爭之後入秘境的名額。
黑市買劍,需要眼力見兒。
老頭殘魂並不太支持他來的決定,哼哼唧唧:「讓你去秘境,你不去,我知道一秘境里有絕世名劍,好得不能再好,便是在昆吾劍冢里,也能排名前十的那種。那劍你不要,非要來這裡買別人用過的劍。嘖。」
「秘境里的絕世名劍就不是別人用過的了嗎?」程洛岑不為所動:「不過是趁手武器罷了,你看小師叔,用根樹枝也是一樣的。我需要一柄劍,不過是因為我現在還不夠強罷了。」
「能一樣嗎!」老頭殘魂不服氣地反駁:「他的境界連我都看不出來!你呢?!」
「我也會有那樣的一天的。」程洛岑站在一處攤位面前,垂眼看著上面擺著的劍,這些劍雖然比三塊下品靈石的要好許多,但到底也不是多麼驚才絕艷的東西,老頭殘魂根本懶得出聲。
程洛岑轉了一圈,總也看不到順眼的。
他也不強求,正準備隨便拿一柄試試,眼神卻頓在了邊緣攤位旁邊的位置。
「喲,都是修士了,還有人賣身葬父?」一道尖細的男聲笑了一聲:「小真人,去接點委託,幫凡人殺兩個人,不就有錢了?怎麼還搞這一套?」
少女盤腿坐在地上,脖子上掛著個寫著「賣身葬父」的牌子,聞言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張秀麗卻面無表情的臉:「我賣的就是這個身。你有想殺的人嗎?」
尖細聲音的瘦臉修士一愣,隨即頗為不屑地打量了一番對方:「我想殺誰,我自己有手,而且就你這點修為……也想替我殺人?」
「給錢,我就去試試。」少女仰著臉:「別的沒有,但我有這條命。」
瘦臉修士的同伴聞言也樂了:「小姑娘,聽你這話就沒殺過人吧?凡人之間殺人,只要拚命就能贏,但修士之間……我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你,懂嗎?」
少女不避不讓地看著他的眼睛,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刀,還是那句執拗的話:「給錢,我就去試試。」
瘦臉修士笑出聲:「好心提醒你你不聽,既然這樣,我倒有個讓你賺錢的法子。看你也長得水靈,陪小爺我一晚,別說葬父,便是父母合葬,我也給你搞得隆隆重重,妥妥噹噹。」
他邊說,便俯下身,意圖去捏一把少女的小臉:「怎麼樣啊?」
少女豁然拔刀出鞘,刀刃尖利,竟然真的險些將收手不及的瘦臉修士劃傷。
原本只是一時興起,結果這樣一來,瘦臉修士反而冷笑一聲,再動手,便是真的意欲動真格了。
黑市之中自然禁止私鬥,但瘦臉修士既然被惹怒,到底是散修,又有朋友在旁,哪能折了面子,便是拼著被黑市逐出門外,再三月不許入,也要教教面前這個不識抬舉的小姑娘做人!
這修士已經鍊氣,雖然不會御劍,但機緣巧合卻得了半本劍譜,是以雖然並未拔劍,出手卻已經帶了劍意,又豈是少女能擋得下來的!
程洛岑微微擰眉,到底在這一手落下去之前,抬劍用劍鞘擋住了瘦臉修士的手:「適可而止。」
此間來往的修士眾多,也不是沒有別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但修仙人,最怕的就是沾染些奇怪的因果,是以大多各掃自家門前雪,只裝沒看見沒聽見,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瘦臉修士也沒想到,竟然真的會有人站出來。他神色不虞道:「這位小真人又是哪裡來的?你確定要插手這件事?」
「我說了,你適可而止。」程洛岑擋在少女面前:「堂堂鍊氣境的小真人,來欺負才開光的人,臉上不害臊嗎?」
……
「咦?」虞兮枝突然頓住了腳步,狐疑地向著某個方向望去:「我是不是聽到了程洛岑的聲音?」
坐在她肩頭的小知知百無聊賴地玩她的頭髮:「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會在月黑風高夜跑出來逛黑市嗎?你再逛逛,說不定還能遇見許多熟人。」
「五派三道的弟子也這麼喜歡散修市場嗎?」虞兮枝有點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畢竟她也是險些被這琳琅滿目迷了眼的人之一:「足以可見修仙的生活是多麼的無趣且需要調劑。」
她又走了幾步,果然看到了程洛岑的身影。
虞兮枝不太擔心對方會認出自己,畢竟她易了容還帶著兜帽,要是照鏡子,恐怕自己都不好第一眼認出自己是誰。
程洛岑正擋在一位少女面前,與兩名其他修士頗為劍拔弩張。
虞兮枝眨了眨眼。
這劇情兜兜轉轉竟然還是發生了。
看來,她會改變一些事情,卻也會有一些事情,還是按照原劇情向前走。
不過,既然程洛岑已經站出來,便也沒她什麼事了,或許回昆吾山宗的時候,要多一個人罷了。
她轉身欲走,卻聽小知知道:「好一個先天劍骨。」
「你一個紙符人也能有這樣的眼力?」虞兮枝奇道:「誰是先天劍骨?」
――她當然知道是雲卓,但自然不能表現出來。
小知知不過隨口一說,他更在意的是虞兮枝的話,也不回答後一句,只不滿道:「我是紙符人怎麼了?你看不起紙符人嗎?你還不一定能打過我呢!」
兩個人似乎都不太在乎什麼先天劍骨,小知知雖然是謝君知的紙符人,但顯然謝君知並沒有什麼好為人師的愛好,更沒有為昆吾山宗尋找好苗子的想法,倘若此時此刻有任何一個門派的任何長老在,都會欣喜若狂,立刻將先天劍骨收為親傳。
可惜虞兮枝知道那少女理應與程洛岑有關,而小知知對此更是無意,於是虞兮枝已經轉身,向著黑市門口的方向走去,將程洛岑和少女拋在了背後,原書里程洛岑就可以很好地處理好這件事,自然不必她操心。
所以此刻她就專心與小知知鬥嘴:「哇哦,我們小知知這麼厲害嗎?我打不過的話,留在千崖峰的小枝枝能不能打過你呢?」
小知知瞪她一眼,被她陰陽怪氣的語氣氣得不想說話,虞兮枝輕笑一聲,抬手彈了一把小知知的臉,在攤位找到正在與散修攤主討價還價的談明棠,這就回客棧去了。
第二日,再見程洛岑的時候,少年身邊果然多了一個眼熟的少女。
易醉踮著下巴左右打量:「我說小程啊,大戰之後,大家都累死累活,怎麼你還生龍活虎,生機盎然,還有時間……」
當著少女的面,易醉當然不會說太過分粗俗的話,只是他眼中的揶揄幾乎快要露出來。
好在這位名叫雲卓的少女似乎天生比較冷感,見到易醉這樣說,竟是耳尖都沒有紅,反而上前一步,擋在了程洛岑面前,頗為兇狠地又掏出了那柄小刀。
「你這是……帶了個保鏢回來嗎?」易醉裝模作樣舉手表示無辜,向後退了半步,打趣了一句,隨即正色道:「宗門發了傳訊符,韓峰主驅劍舟來接我們了,你想好要怎麼處置她了嗎?」
程洛岑也在頭疼這個問題,他不過是看不過眼,所以才出手相幫,隨即好人做到底,幫這少女葬了生父,左右也沒花幾個錢。然而對方說,既然他無人可殺,她便要在他身邊待到他需要她出手的時候。
這少女年齡雖小,但固執極了,顯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格。程洛岑只得由著她來,但他自己到現在都還沒在昆吾山宗拜過師,也沒抽神魂上那命魂鍾,當初入宗門都是虞兮枝點了頭才行,實在也難再開口問虞兮枝,是否宗門還缺人。
易醉就喜歡看程洛岑進退兩難的樣子,他嘿嘿笑了一聲,語調不太正經,話到最後,卻飽含深意:「咱們千崖峰也不是不能多一雙筷子,滿峰只有二師姐一個女孩子,也怪不方便的,帶去也好給二師姐做個伴。不過,既然是你帶著的人,出了什麼問題,自然便也要你來擔保。」
程洛岑心道自己與她也不過萍水相逢,帶去千崖峰做什麼,能在外門當弟子就不錯了,萬一惹了小師叔煩,豈不是得不償失。
不過他的煩惱也不過一會兒,空中便有轟然聲響傳來。
天酒鎮中鎮民瞠目結舌,甚至有人已經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巨大的劍舟破天而過,以一種凡人無法想像的姿態懸浮在九天之上,白夜雖不見太陽,卻也有光。然而這劍舟卻恰似將這光攔住,於是劍舟的陰影便被拉長再投射下去,恰將一眾匍匐的百姓都籠罩其中。
劍舟懸停,韓峰主從舟內提步而出,站在舟頭,衣衫烈烈,宛如九天飛仙,高高在上。
他低頭時,看那匍匐百姓,如覽蒼生芻狗,表情卻是溫和的。
再看向已經整齊站在空地的一眾昆吾弟子,這才神色稍緩:「諸位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