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濁世,我也笑濁世。
你笑這世道渾濁。
我笑……這丹丸搞得人難以呼吸。
濁是真的濁,就算是虞兮枝這種常常在丹爐旁邊熏著的丹修,也有些笑不出來。
虞兮枝捏著鼻子,沖著煙霄劍的尾巴道:「搞快點。」
然而所謂丹劍,一方面是丹修防身所用,但丹修悟道悟劍,到底是從煉丹中所得,丹劍一道,自然可以殺敵,但終究還是要用於煉丹之中。
正如太上丹陽劍中的步法是向丹爐中投遞煉丹材料的節奏一般,這丹劍這樣揚起丹粉,自然也不是無的放矢,不過是因為施天只用了前五式,卻少了最後兩式收劍,才顯得這丹粉飛揚,無序混亂。
但虞兮枝要煙霄劍搞快點,而煙霄劍似是也對這種空氣有些不喜,於是漫天丹粉在它的劍意中紛紛揚揚起,再沉沉落下,竟然就這麼揚了施天滿頭滿臉。
所有人都看出虞兮枝中途換劍式,竟是也用了剛才施天的劍法。
「難道二師姐剛才並非在躲,而是在學?」有人輕聲道,但隨即又否認了自己的話:「但怎麼可能……!若是劍法只用看一遍就能學會的話,親傳劍法又有什麼意義?各個門派行走的時候,又有誰敢出劍呢?」
也有不少人抱著和他一樣的想法,但下一刻便見煙霄劍將所有劍意一收,劈頭蓋臉地將那些粘結的丹粉丹意扔到了施天身上。
「這總不是渡業丹劍了吧?」有人神色一輕,「這一劍倒是看起來頗無章法,雲里霧裡的。」
施天心底駭然,身法卻不停,然而再不停,也沒能躲過這些丹粉,等他身影停時,煙霄劍已經懸在了他的額頭之上。
少年已經不復上場前的意氣風發,他有些頹唐地握著劍,髮絲里遍布丹意,聲音驚愕:「你……你怎麼會雲霧裡?!」
虞兮枝愣了愣,台下的人也愣了愣。
什麼雲里霧裡?
再回神,才恍然發覺施天說的,比他所想的,少了一個字。
有人覺得這劍雲里霧裡毫無章法,卻不料這一劍,真的便是渡業丹劍的第六式,雲霧裡。
「這便是雲霧裡?」虞兮枝也有些怔忡,她不過順著劍意,又嫌棄這漫天丹粉,便想要攏一攏,讓這些丹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卻不料竟然莫名契合了雲霧裡的劍式。
――丹粉散而凝丹意,再聚合起來,重新成丹,這便是昆吾雪蠶峰這一式渡業丹劍最直白的劍意。
施天見她竟然一臉茫然,不由得更加茫然,但茫然之後卻又有了怒氣:「你裝什麼裝,難道你是剛才從我手裡學了笑濁世,然後自己悟出了雲霧裡嗎?!」
他不說,虞兮枝還沒反應過來。
結果反而倒是他的話點醒了虞兮枝。
「你說的……似乎也沒錯。」虞兮枝從擂台的角落站起生來,彈了彈衣擺,再抬手。
懸浮在施天額前的煙霄於是倒懸而來,重新入了她的掌心。
她將施天方才的五式在腦中過了一遍,再按照劍意重新排列組合,很快就得到了正確的劍式順序。
再加上她方才誤打誤撞扔出去的一式雲霧裡,她只是在心裡過了一遍,便忍不住摳了摳煙霄的劍柄。
劍招連貫,偏偏硬生生停在倒數第二式,實在是有些鬱氣。
她這麼想,於是手中的劍便也忍不住動了動。
施天滿臉滿身的丹粉落了又被劍意掃到,於是微微浮起。
虞兮枝用了半招江梅仙去,讓這劍氣之中帶了水意,但渡業丹劍的前幾式中的望河漢與盡洗卻,又何嘗不是同樣的意思?
丹粉沾水,再於雲霧之中微粘微凝,最後再聚粉為丹。
煙霄劍在半空划過一個圈,平直而出,再倏然收劍!
劍尖處,竟是一枚圓潤的丹丸。
「調一鼎。」施天神色恍惚,念出最後這一劍的名字,近乎麻木地抬手,將那枚重新凝聚起來的丹丸接在了手裡。
他在開場時,為了用這渡業丹劍捏碎了一枚丹丸。
如今,一套劍式畢,丹丸碎了又散,散了重聚,不僅重新變回了原本模樣,丹意明顯還愈發凝練濃郁。
若他捏碎的是培元固本丹,那麼捏碎之時,那丹丸只能用來為鍊氣境用,劍意淬後,便足以為金丹所服。
若方才所淬為什麼毒丹,只怕此刻捏碎,施天自己要先被毒死。
他過去只當這劍是為滅妖殺敵,今日才真正明白,濟良真人所說的「丹修的劍,可以殺人,卻終究不應該用劍來殺人」這句話的真意所在。
他收了丹,神色幾度變換,此刻再說虞兮枝究竟是何時會了這劍,似乎已經毫無意義,他方才的指責更是顯得可笑。
少年躬身行禮:「甘拜下風。」
虞兮枝也收劍,回禮:「多謝賜教。」
她這麼說,台下人才從剛才她的一劍中恍然醒來。
再聽她這話,竟然是在變相肯定施天剛才的話!
她難道真的……是看了施天那打亂了順序的五式劍法,然後自己悟出了後兩劍嗎?!
這、這怎麼可能!
有人吃驚,便有人忍不住帶著驚愕地問出了聲:「二師姐,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如果你只是看了看就學會了雪蠶峰的親傳劍的話,那豈不是……豈不是其他親傳同門,在你面前用一遍劍,你就都會了,這樣一來,還有誰敢和你比劍?」
「那不是更好?」虞兮枝卻不否認他們最想聽到的那部分,反而若有所思道:「如果你們真的這麼覺得,因此便沒有人願意在我面前出劍,倒不如判我直接晉級,我當然沒有意見。」
出聲那人語塞片刻,到底還是直接問道:「……所以二師姐是真的看了便會了嗎?」
擂台上的少女挽了個劍花,笑道:「那又如何?」
……
少年輕描淡寫的「那又如何」,顯然激怒了對面的紀香桃。
「你……!」紀香桃深吸一口氣,卻也終於意識到對面的這個少年就像是一塊臭石頭,她用話去激他罵他,便如同用雞蛋砸石頭,毫無用處。
少女到底不甘心,心裡怎麼想,便忍不住到了嘴邊:「臭石頭,拔劍!」
――如果虞兮枝此時此刻聽到了這三個字的稱呼,定然會倒吸一口冷氣。
她就算不記得人名,但也能從這個稱呼中回憶起,原書里這樣稱呼著程洛岑的那個少女,最終落得了一個不比她好多少的下場。
當然,這裡的不比她好多少,僅僅指的是領便當的方式而已,過程到底還是不同的。
龍傲天的修行路上,自然不會只有一兩個紅袖添香,而紀香桃便是其中一位任性嬌俏、口嫌體正直,但最後卻為了救程洛岑,擋劍而死的女配。
原書里,紀香桃與程洛岑的相遇自然不是在這樣的擂台之上,但兜兜轉轉,她竟然還是將這三個字扔在了程洛岑身上。
――劇情雖然變了,但人卻是不會變的。
程洛岑不為所動,紀香桃不說,他也自然拔劍。
紀香桃是太清峰的內門弟子,卻也是修仙世家的大小姐,所會的自然不僅僅是太清峰的劍法。
少女身姿輕盈,步法更是堪稱詭譎,她的劍不重,卻角度極其刁鑽,程洛岑斬過許多妖,卻終究少了許多與人對敵的經驗,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狼狽。
老頭殘魂卻也不幫他,完全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順便還扔了些風涼話出來:「噢喲,這個小姑娘不錯嘛,嘴巴潑辣,但這劍,還是有紀家的幾分風采的,不過這劍倒也罷了,這輕渡步法確實讓人防不勝防,嚯,小程啊,你衣服破了。」
「閉嘴。」程洛岑在心底平靜道。
紀香桃顯然存了些奚落戲弄程洛岑的意思,她的劍風輕巧,卻並不真正傷害到程洛岑,只割裂他的衣衫,不出片刻,竟然讓原本衣冠整潔的少年變得襤褸起來,惹得周圍一片嘲笑聲。
紀香桃得意道:「還不認輸?再不認輸,我接下來可就不會再手下留情啦!」
她帶著點傲然去看程洛岑,卻見對方眼中絲毫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驚慌,依然是一幅沉著模樣,甚至拿劍的姿勢都沒變。
少女冷哼一聲,再揮劍,心道自己這一劍就要讓這個臭石頭知道本小姐的厲害。
然而空氣卻猛地變得凝滯起來,紀香桃恍然覺得自己的步法變得不再順暢,而她一步踏出時,程洛岑的劍竟然已經等在了那個位置!
紀香桃險險避開,心底微驚,卻只當是巧合。
可一次是巧合,兩次三次、次次如此呢?
他的劍每一次都出現在她步法踩過的位置,她變了步法順序,卻依然別識破,只是少年的劍卻也真的點到為止,明明可以像她對他一樣割裂衣衫,但他卻什麼也沒做。
劍尖微觸再收,兩人重新拉鋸開來,情況已經大變。
連著踏兩遍輕渡步法,紀香桃已經有些氣息不穩,她有些驚愕、但更多則是羞赧憤恨地看著程洛岑。
程洛岑卻彷彿對她的眼神毫無察覺。
她戲弄他一遭,對他來說並無所謂,反而有些惋惜這少女沒有趁機直接傷了他,贏了比賽。他看穿了這步法,明明可以回敬回去,但既然少女方才沒有下重手,他便也點到為止。
第一輪交手只當一比一平手,接下來,便再不會留手。
他沒有去過虞兮枝那個山洞,卻也在千崖峰這麼久,縱使不去山洞,可千崖的風中,便自然有無數劍法劍意。
他日日站在懸崖邊,時時刻刻與這些劍意劍法為伴,日久天長,早已描繪出這些劍的形狀。
於是少年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