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轟然而下,將池南的身影徹底淹沒。
這雷劫來得好似毫無預兆,然而夜幕深深,大家又被擂台上太過精彩的比劍吸引,竟然無人抬頭。
粗重的雷撕開夜幕時,虞兮枝也嚇了一跳,但她卻也算是見慣了這雷劫,下意識就要摸避雷符去,然而芥子袋中空空,她這才想起來,自己的避雷符已經用完了。
而她也因為這個摸符的動作,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躲開雷劫。
雷劫中若是有旁人在,無論對於渡劫之人、還是這個旁人來說,都並非好事。
然而虞兮枝再要走,雷劫卻已經沉沉向著她頭頂而來!
雷劫耀眼,卻有劍光比雷更耀眼,她眼睜睜看著那不知從何而來劍光沖著她而前,覺得這劍有些熟悉,腦中也頃刻間有了數十種躲開的辦法,卻又直覺自己根本躲不開這樣的劍。
但那劍光卻在她而前消融,彷彿只是用來劈開這道天雷。
旋即有熟悉的身影緊隨劍光之後,將她一把攬住,硬生生從雷劫里走了出去!
她再回頭,這才看到那沖著自己而門而來的劍意竟然倏然而上,將傾斜而下的劍光死死擋住,直到兩人徹底從那雷劫中出來,劍光才散去,被擋住的雷劫重新劈落。
「謝君知?」少女下意識抓著對方胸前的衣襟,從她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對方輪廓分明的下巴和微抿的唇角。
「看到別人破境還不躲開,你這麼想被雷劈嗎?」謝君知的聲音平靜,但卻眼神卻比平時更加黑懨懨一些:「嗯?」
不等虞兮枝回答,他就又掃了一眼虞兮枝的芥子袋:「昆吾山宗每一個渡雷劫的人,你都要管嗎?」
虞兮枝微怔:「我……」
說話間,兩人已經落地,長老的結界將兩人一起覆蓋,雷劫在外轟隆,眾人向著全須全尾的虞兮枝投來關心的眼神,易醉率先跑上來,仔細打量了一圈虞兮枝,這才鬆了口氣:「還好有小師叔在,不然你可要糟糕。說起來最近宗門渡劫的人還真多,我看江師姐的雷劫也就是最近了,伏天下已經這麼容易了嗎?」
――卻是不經意間打斷了虞兮枝的話。
「就算加上江師姐,也不過四人而已,怎麼就多了?」沈燁不服道:「有本事算上我一個啊。」
大家笑臉過來問她是否有事,雪蠶峰的峰主濟良真人更是聞訊而來,少不得再見禮問好,濟良真人又驚又喜,他為池南準備了許多渡劫之物,幸好池南素來謹慎,都帶在身邊,縱使提前沒有布陣,卻也應當應付得來。
「小師叔怎麼也來了?」濟良真人笑呵呵道:「聽說今天千崖峰戰績斐然,積分石碑前列全是千崖峰的弟子,真是恭喜小師叔。」
與虞兮枝的對話被這些喧囂硬生生衝散,謝君知的臉色並不多好,但他再抬眼,已是一派溫和地與對方見了禮:「濟良師兄。」
濟良真人說完這幾句,眼神卻在虞兮枝身上頓了頓,又微微下移,再頓了頓。
虞兮枝這才頗為後知後覺地發現,謝君知攬著自己的手竟然還沒鬆開。
想來是突然太多人,謝君知忘了。
但他不松,虞兮枝也不好特地讓他放開自己,只能若無其事沖濟良真人一禮,心道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對方。
濟良真人果然眉頭一跳,轉開眼去,又到底還是感慨了一句:「那日虞寺破境,我見小真人布陣引雷,雖然不懂符陣,卻也覺得精妙至極,但看來池南今日是沒有這福分了。」
「事出突然,那符陣只有兩份,一份在我阿兄身上用了,另一份恰巧易醉破境,也用了。」虞兮枝微微一笑。
濟良真人卻又道:「這天下輪迴,一甲子不過六十年爾爾,有一人伏天下,便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伏天下,若是昆吾山宗人人有此陣法,豈不妙哉!」
雷劫自然不是說渡就能渡過去的,既然為劫數,自然有渡不過去、身隕於雷劫之下的。大宗門之中還好,門派底蘊深厚,師門也會為破境的弟子提前做些準備,真正很容易在這種天劫中隕落的,其實大部分都是散修。
但濟良真人這話,虞兮枝卻也無法反駁。
如果按照以往,她便也會順水推舟地應了濟良真人的話,將這避雷符給了宗門中人用,對她來說毫無損失,功德也有她一份,但她的腦中突然鬼使神差地出現了謝君知剛才的那句話。
――「昆吾山宗每一個渡雷劫的人,你都要管嗎?」
於是話在虞兮枝嘴邊滾了滾,又被咽下去,虞兮枝笑道:「是妙哉,既然真人開口,改日我便去問問師尊。」
她不說明哪位師尊,但卻非常明顯是在說紅衣老道。
她也不說後半句究竟問什麼,但卻足以讓人覺得,這符是紅衣老道的符,而不是她的符。
濟良真人果然神色微斂:「那便有勞小真人了。」
這句話後,神色便也淡淡了些,顯然並不抱什麼虞兮枝能將這符要來給昆吾山宗的希望。
虞兮枝悄然鬆了一口氣。
池南渡劫,是因為她,卻也不完全是因為她。
他本就已經到了那個門檻,便是沒有她,破境也不過這一兩天的事情,只是竟然讓她恰好遇見,而她恰好想要出那一劍,反而讓他的破境提前到了此時此刻。
人群中卻也有人恍然道:「怎麼感覺和虞二師姐對劍的人,都很容易破境?」
「對對,我也覺得!我剛才想說沒敢說來著!二師姐這劍,有點厲害啊!」
卻也有人嗤之以鼻:「照你們這麼說,難道二師姐的劍還是什麼悟道劍?天下哪有這等好事,戰一場就破境的事情很常見,我勸你們還是多讀讀書。」
「嚯,你說的這麼輕描淡寫,你倒是先破境給我看看啊?我當是什麼大能說話呢,一看才是個鍊氣後期,修鍊不怎麼樣,一張嘴倒是叭叭叭個不停。」不料立刻有人嘲諷道。
「你……!」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池南的雷劫卻已經到了尾聲,少年清雋,立於電閃雷鳴之中,他出身並非世家,卻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天資和努力走到了現在,待雷劫結束時,少年睜開的眼中,帶著濕意。
他先想著濟良真人認真行師徒禮,再向虞兮枝一拜:「多謝虞師妹,大道至簡,世間萬物,不過清風流雲。」
虞兮枝不受這一禮,想要避開,然而謝君知卻按住了她,讓她大大方方受了,虞兮枝只得硬著頭皮道:「不過湊巧罷了,恭喜池師兄伏天下。」
無數人順著池南的目光,向著虞兮枝的方向看來,自然也看到了站在她一側的白衣小師叔。
小師叔神色依然溫和卻疏離,但卻站得離虞兮枝實在是近了些,便顯得這份疏離也是挑人的。
端著紫砂茶杯的長老穿過重重人群,看向一襲白衣的少年,謝君知迎著對方目光,微微頷首,長老突地一笑:「清風流雲本就是真正的悟道劍,否則宗門為何讓你們練此劍?你們都想去練那些更高深的劍招劍式,但回頭來,捫心自問,你們的清風流雲,都練好了嗎?」
長老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夠所有人聽見,濟良真人聞聲望去,瞳孔微縮,急急上前兩步,姿態竟然極低:「祁長老,您……您是何時出關的?」
「醒來了,便出來走走。」祁姓長老卻依然看著謝君知的方向,感慨道:「原來樹枝是你的樹枝,劍也是你的劍。一覺醒來,你竟然已經這麼大了。」
這話帶著長輩對後輩的語意,明明在這宗門之中,小師叔已是輩分極高,又有誰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
他說的話前半句話是什麼意思,後半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什麼樹枝,什麼劍?
樹枝不是千崖峰十里孤林的樹枝嗎?劍……不是二師姐的劍嗎?
而且,小師叔難道不是一直在那山上,此番模樣不過是自己喜好少年樣子,實則早就和各峰峰主一般年齡了嗎?否則又怎能被稱為一聲「小師叔」?
可這長老,卻說「竟然已經這麼大了」?
那這位長老,請問究竟已經是怎樣的老怪物了?
謝君知的眼神微冷,神色卻未變,他遙遙看著那位祁長老,竟然接了那句話:「人總是要長大的,就像有些人,也總是會變老。」
他聲音溫和,聲線甚至溫潤,卻似乎格外鋒利,又分外意有所指。
祁姓長老似是還想再說什麼,謝君知卻已經轉身,不想再與他打這機峰。
虞兮枝自然跟上,易醉程洛岑越出人群,也綴在其後,四人御劍而起,易醉到底沒忍住:「小師叔,那個祁長老說什麼樹枝的,是什麼意思啊?二師姐挽頭髮的樹枝有什麼特別嗎?還是十里孤林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夜色濃稠,卻有劍色划過,前方孤林枯枝搖曳,峰頂卻有暖黃光芒,炊煙裊裊。
虞兮枝吸吸鼻子:「黃梨今晚做什麼好吃的了?」
「他還會做什麼?」程洛岑接道,眼底卻帶著笑意:「八成又是牛肉而。」
兩個人小聲閑聊,卻都豎著耳朵,等謝君知會不會回答易醉的問題。
「倒也沒什麼特別的。」謝君知劍風吹多了,便似乎格外不喜風,御劍的時候也總是罩著結界,於是其他幾人都衣袂翻飛,只有他紋絲不動,工工整整,眉眼冷冽:「只是每個人都有本命劍,我當然也不例外。」
幾道身影掠過十里孤林。
大家隱約有了些猜測,卻不敢相信自己所想。
「十里孤林,便是我的本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