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起,擂台上到底還沒有分出勝負。
沈燁初見金丹,劍斷了的悲傷頓時被衝散,這會兒臉上也沒了怔忡,眼中也沒了悵然,苦笑變喜笑連天。
反正輸也輸了,這會兒為金丹自喜完,乾脆盤腿坐在了擂台上,就近觀賽。
被淘汰的兩名師弟師妹見狀大驚,擂台觀賽比起場外簡直不要更得天獨厚,沒想到沈燁師兄竟然臉皮如此之厚,若是時光能夠倒流,他們也想要厚這一遭。
沈燁盤腿坐著也就算了,竟然從懷裡拽了個芥子袋出來,再從芥子袋裡掏出一把瓜子,一邊抖腿嗑瓜子,一邊還給虞兮枝遞了一把過去:「來點?」
虞兮枝神色古怪,猶豫片刻,到底接過了瓜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嗑瓜子,是不是不太好?」
沈燁挑眉:「我們都打完了,還有誰有興趣看我們,再說了,我們嗑瓜子,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對了,你結丹多久了?」
這前後的話承接太跳,卻又渾然一體,虞兮枝猶猶豫豫,還是遞了一顆瓜子到嘴邊咬開:「和我阿兄一樣。」
這個「一樣」就說得很妙,虞寺結丹至今,大家都是以天計數,沈燁想問難道是同一天,可明明那天你還在給虞寺布陣,但話到嘴邊,卻又覺得沒什麼好深究的,便轉了話題:「不然你和小師叔打個商量,我劍都碎了,就放我進去選把劍吧。」
「你的劍碎了,為什麼是我去打商量?」虞兮枝卻奇道。
沈燁睜大眼睛:「因為是你劈碎的啊,難道不應該你來善後嗎?」
虞兮枝嗤笑一聲:「你看人家雲卓,三塊下品靈石的劍照樣能壓制小師妹從劍冢里取出來的名劍,你難道不應該反省一下你自己?」
沈燁語塞,他方才只看了虞寺與易醉兩位伏天下的劍意殺氣,聽到虞兮枝的話,再看向另外的方向,卻見兩位築基期大圓滿的少女一劍快過一劍,夏亦瑤臉色微白,劍勢愈勝,然而卻竟然始終無法佔據上風!
雲卓的灰色道服彷彿漫天霞雲之中唯一的異色,然而她黑髮翻飛,手中的劍帶著一往無前的決意和殺氣,就這樣硬生生將夏亦瑤逼到了擂台邊緣!
都是築基期大圓滿,夏亦瑤又是太清峰親傳,無論換做是誰,甚至如果同是築基大圓滿的虞寺來與她比劍,都應當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然而夏亦瑤是在比劍,雲卓在拚命。
雲卓每一劍似是都願意以命搏命,若是夏亦瑤也有見血拚輸贏的氣勢,或者還能與之一戰,否則又怎可能與這樣的劍意相搏?
沈燁看得目瞪口呆:「這位外門的小真人是與夏小師妹有仇嗎?」
虞兮枝心道或許現在沒有,但未來誰又知道呢?
思忖間,台上卻又局勢驚變,夏亦瑤似是終於難以忍受這樣的局面,又或是終於被雲卓激起了幾分血性,竟然終於迎劍而上!
雲卓的劍擦過她的臉頰,然而下一秒,瀟雨劍意四起,夏亦瑤養了許久的太清望月第四式接連敲擊在雲卓的破劍上,將雲卓的劍意粉碎後,也將她的劍一劍擊斷!
沈燁挑眉,正要發表一些同是天涯斷劍人的感想,卻見戰局再變,雲卓竟然對瀟雨劍即將穿胸而過的劍意不避不讓,就這樣用斷劍帶著劍意向前!
劍再斷,也總有利刃,夏亦瑤的臉上已經有一道劍傷,若是真的再被這斷劍擊中,恐怕是真的要面容不保。
若是雲卓要再進,便也真的要被瀟雨一劍穿胸。
然而夏亦瑤的劍意也是一往無前,便是此刻棄劍而退,也眼看就要來不及!
一隻手伸過來,將她硬生生向後拽了幾步,堪堪避開了雲卓這兩敗俱傷的劍意,又有一劍擋住了夏亦瑤的這一劍,將她的劍意巧然壓下。
關注著這裡戰局的所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紫淵峰上,懷薇真人長長吐出一口氣,不喜道:「這外門弟子戰法太烈,如此兩敗俱傷,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實在不雅。」
卻不料祁長老眼中滿是讚賞:「吾輩修仙之人,劍意自當一往無前,便是下一刻要身隕香消,也無怨無悔,以戰養劍,戰中破境,這樣的劍意,實在難得難覓也難見。」
頓了頓,祁長老又道:「這外門弟子可已拜師?若是尚無,這女娃倒是頗合我的眼緣,倘若諸位峰主都無意,小老兒我倒是動了些心思。」
滿峰都無人應答,只有謝君知慢慢開口:「先天劍骨,確實難得,祁長老慧眼識珠,恭喜長老喜得高徒。」
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多數人其實都在看虞寺與易醉的戰局,除了懷薇心系夏亦瑤之外,到底還是兩位伏天下的打法漂亮好看些,是以就連剛才懷薇真人和祁長老的對話都無人參與。
直到謝君知說出「先天劍骨」四個人。
先天劍骨,百年難遇,便是昆吾八千弟子,總共也只有一個虞寺。
而這個外門弟子……卻也竟然是先天劍骨?!
有人這才重新將目光落在雲卓身上,靈視開,靈氣順著視線而去,先看其皮相,再觀其筋骨,既然謝君知說了她是先天劍骨,雖然無人懷疑,卻也總想要親自再看一眼。
「竟然……是先天劍骨。」濟良真人不由得喃喃道,臉上也有了喜色:「我昆吾這一輩,竟然能出兩位先天劍骨,這是我昆吾之幸事!今日麒麟一鳴,昆吾百人破境,又有先天劍骨再現,天佑我昆吾!」
祁長老自然早已看出雲卓一身先天劍骨,方才無人與他爭奪,此刻得知此事,再開口與他爭奪徒弟,自然顯得刻意極了。是以人人都心癢,卻也不好再開口。
於是周圍一眾長老都滿眼艷羨,恭喜祁長老喜得高徒,祁長老喜不自勝,手指摩挲紫砂茶壺,又看了一眼謝君知,心道這位謝家小子竟然願意出聲為他搭台,這倒是真沒想到。
只有懷薇真人剛剛才說過雲卓這戰意「不雅」,豈料轉眼謝君知就不輕不重說她是先天劍骨,簡直不亟於當眾給了她一巴掌。
她再去看謝君知,卻見白衣少年抱著貓,坐姿散漫,唇邊笑意雖然溫和,卻好似帶著一絲對她的嘲意。
……
擋住夏亦瑤劍勢的,是程洛岑,將夏亦瑤提著領子向後拉了幾步的,是江重黎。
「夏小師妹,你還好嗎?」江重黎比夏亦瑤高出大半個頭,微微彎腰去看她的臉,卻見雲卓那一劍看似只是擦過她的臉,然而劍氣到底縈繞,此刻夏亦瑤臉上的傷口皮肉外翻,甚至有些猙獰。
太清峰自然有許多靈藥可修復傷口,留疤當然是不可能的,江重黎這樣關懷一句,只是因為她身為師姐,而夏亦瑤到底是在太清峰被呵護長大,想來應當從未受過這樣的傷。
夏亦瑤心跳如戰鼓,似是還沒從剛才激烈的對劍中回過神來。她臉上傷口極疼,然而少女眼中卻沒有什麼軟弱之色,乍一抬頭時,眼神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冰冷至極。
但在見到面前是江重黎的時候,她眨了眨眼,再抬眼時,已經收了那樣的神色,再搖了搖頭:「謝謝江師姐,我沒事。」
她抬手沾了沾自己的傷口,垂眸看向指尖上的血,再抬起劍身,通過劍身反射看到自己臉上的傷,竟然就這樣看了好半天。
江重黎莫名有些心驚:「夏小師妹不必擔憂,左右不過是皮肉傷,比劍切磋,受傷也是在所難免,擦點葯便也沒事了。」
夏亦瑤這才垂下劍,掩去眼中神色,沖著江重黎認真一禮,再笑道:「謝謝師姐方才拉我一把,否則我恐怕這一劍,恐怕真的要穿過這位師妹的胸膛了。」
她邊說,便去看雲卓。
雲卓劍已斷,卻依然面無表情,她低頭看了一會自己的斷劍,完全沒有理睬夏亦瑤,而是看向了程洛岑:「下次我會更強。」
言罷,少女擲了手中斷劍,徑直走到擂台邊,竟然直接就這樣縱身一躍!
擂台有結界保護,主動下擂台自然不會墜崖,而是主動認輸。
雲卓的身影於是被結界陣法吞沒,下一刻,已經回到了紫淵峰上。
她分明是與夏亦瑤戰平,非要說的話,恐怕也只是吃了三塊下品靈石的破劍的虧,並非真正劍不如人,卻認輸得如此乾脆利索。
雲卓如此,夏亦瑤自然也不可能再在這擂台上繼續待下去,心有不甘也罷,劍尚且鳴也罷,只能轉身也跳了擂台。
江重黎看著兩人背影,有些啼笑皆非地嘆了口氣,這才舉劍向程洛岑一禮:「程師弟,請。」
這邊才請劍,另一邊,池南被兩亂劍一亂鋤頭追得滿擂台很是亂跑了好一陣。
幸而面前三位在麒麟祥瑞之時,只是境界鬆動,並未破境,而三位層次不齊的築基期到底難敵一位伏天下,尤其還是尤擅群攻的丹修,逐漸露出了頹勢。
而虞寺與易醉這場真正的伏天下之間的拔劍,也眼看要決出最後的勝負。
小小的擂台之上,符意遍布,易醉左手點符右手持劍,黑髮無風自動,虞寺本是左手拿劍,此刻卻終於換到了右手。
易醉笑了一聲:「這麼多年,我竟依然不知大師兄究竟更擅長左手劍,還是右手劍。」
「劍意在心,不在手。」虞寺微微一笑:「左手困了,便換右手,僅此而已。」
易醉挑眉,顯然是不信他的鬼話,卻也不拆穿:「巧了,我左手右手倒是都不困,正好接你這一劍。」
虞寺不再多說,徑直提劍。
太清望月起,這位太清峰驚才絕艷的大師兄打了這許久,竟然這才是第一次用出太清峰真正的太上絕學!
易醉卻不慌不忙,起劍時,劍意卻與虞寺極為相似,竟然也是太清望月。
大家這才恍然想起,這兩位,說到底,都是太清峰真正的親傳弟子!
太清望月再望月,月下西樓再下一樓,兩道極為相似的劍意在半空錚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