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如其來說了小氣的虞兮枝:「……」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謝君知當時說灌靈氣進去就可以,又沒說要灌多少!
她還害怕一口氣給太多,把他撐壞呢!
哼!
於情於理,虞兮枝都應該立刻飛快地再渡給他點兒靈氣,讓大知知站起來,再與她一併進城,畢竟雖然他是紙符人,但也有結丹期的修為,應當是要比入了這秘境的大半人都要更實力強橫一些。
但她看著這個與謝君知一模一樣的有氣無力紙符人,突然惡從膽邊來,彎下腰,湊近謝君知:「小師叔走不動的話,不然我來背著你?」
謝君知曾說小知知身上也有他半點神魂,但她拎著小知知彈腦殼捏臉,事後再見到謝君知時,對方並沒有半分異常,顯然對此事應並不知曉。
同理,紙符人也只是紙符人罷了,要怪就怪一比一的等比紙符人和謝君知本尊太過相似,難得一見這樣的謝君知,實在讓人難以忍住。
大知知抬眼看她,他雖然有些有氣無力,但這一眼看過來,懨懨眼神卻像極了本尊,虞兮枝心底不由得微慌,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麼。
「說好了要蒙住眼睛呢?」她向他伸出手:「我幫你。」
看起來實在沒精打採的大知知於是拿出了那根黑色布條,遞到了她手上,舉手投足之間,竟然好似很是乖巧。
虞兮枝於是放心不少,她接過布條,俯身為坐在矮石塊上的紙符少年系布條。
紙符人沒有人類的體溫,卻也並非冰冷,而是一種近乎恆溫的柔軟,謝君知這紙符人更是精細,分毫畢現,就連頭髮絲都和他本尊一樣順滑鴉黑。
虞兮枝以黑布覆蓋他的眼睛與鼻子上半部分,再繞過耳上,整理幾縷頭髮覆於黑布袋之上,再在腦後系了個蝴蝶結。
這黑布不知是什麼製成,入手微亮,像是滑膩絲綢,這樣系了蝴蝶結後,還有兩縷長長地垂落下去,蝴蝶的兩瓣翅膀也跟著一起垂落,看上去一點也不違和。
但等虞兮枝系好再轉到他正面的時候,再去看他,卻微微一頓。
謝君知的皮膚冷白,紙符人自然如他一般,這樣冷白之上,再以黑布覆面,便顯得黑白對比更加鮮明,這樣近乎純粹的色澤,再與他此刻這種病懨懨的樣子疊起來,看上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感。
她半天沒有動作,大知知也不惱,只仰頭看著她:「那你是要給我靈氣,還是背我,又或者……把我扔在這裡不管了?」
虞兮枝猛地回過神來,有些清醒大知知的眼睛被蒙住了,雖然她也知道紙符人「看」周圍時,並不是真的要用眼睛,但這種蒙住,便讓她有一種自欺欺人的、覺得對方沒有看到她那一刻怔忡的慶幸感。
「那你想被我背,還是想自己走呀?」虞兮枝本來都想要給他再灌注一些靈氣了,但剛才那一刻的怔忡讓她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大知知就這樣抬著臉看她,然後抬起手,沖她比了一個「過來」的姿勢。
便是紙符人,好似有著謝君知的外型,便自帶了一股他身上那股氣韻。
虞兮枝下意識上前。
大知知抓住她的手,向下微微拽了拽,於是虞兮枝順勢彎了彎身子。
下一刻,大知知已經到了她的背上。
虞兮枝:「?!」
雖說是紙符人,但虞兮枝覺得重量大約可能與謝君知本尊也相差無幾,他有氣無力地趴伏在她背上,雙手繞過她的脖子,頭搭在她的肩上,長腿卻縱使蜷著,也還是距離地面並不多遠。
虞兮枝整個人都僵住了,紙符人理應沒有呼吸,但她背後這隻卻好似已經逼真到在她脖頸耳根輕輕吐息:「我看你是想要背我。」
虞兮枝:「……」
我不是,我沒有,怎麼可能,別瞎說!
身高差導致這樣顯然無法正常前進,紙符人用身體力行的胡鬧證明了,她背他實在有些艱難,至少非特殊情況下,絕對不是一個上好的選擇。
片刻後,被一口氣灌注了蓬勃靈氣的大知知精神抖擻地站起了身,虞兮枝感覺自己好似快要被掏空,歇了口氣,掏了塊上品靈石握在手心,心道要給自己補補,補一補。
不是她不想給,是他要的太多了!
大知知連唇色都豐潤了許多,於是便讓這樣驚心動魄的黑白對比里多了一分紅,更加讓人不敢逼視。
大知知抬手,隨意從被雪壓塌的樹上折了一隻樹枝下來,抖了抖,便有靈火在樹枝上燃燒了一通,虞兮枝在旁邊看得好奇:「平時怎麼不見你用靈火燃樹枝?是因為你的本命劍是十里孤林,所以理論上,許多樹枝都可以為劍嗎?」
對方再微微一抖,靈火燒後,樹枝上微黑的那一層焦色便簌簌而落,他搖搖頭,慢條斯理道:「燒樹枝費靈氣。」
虞兮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體內是她的靈氣。
所以她的靈氣就可以隨意揮霍了嗎?!
許是她欲言又止、敢怒而不敢言的表情實在溢於言表,大知知忍不住笑了一聲,這才認真解釋道:「總要有點趁手的東西用,用靈火燒一下,會堅固許多。」
這個說法就好接受了許多,他手裡那根樹枝筆直修長,被這樣燒了一通後,再握在黑布覆眼的大知知手裡,好似盲人手裡握一根導盲棒,掩人耳目,再合適不過。
「你聽過廖鏡城嗎?」虞兮枝想了想,還是將昆吾道服的最外一件脫了下來,換上了一件鵝黃色的外衫,這樣看起來,只要她不說,便難以辨認是宗門弟子還是散修,亦或者……
這裡有城,城中興許便……有人。
若是有人,無論是真人還是假人,只要她不主動表明身份,總是一層遮掩。
「當然聽過。」大知知隨她向前走,官道上顯然已經有了許多車馬來往,雪早已壓瓷,再被車轅碾過,化了一半再被凍成冰,便呈現出了些黑灰的污色。
一腳一腳踩上去,非但不會有踩在雪上時的咯吱聲,反而時刻要小心被滑到。
虞兮枝和大知知當然沒有這樣的煩惱,但大知知顯然不太喜歡這樣的冰層路面,走路刻意下腳在沒有冰層覆蓋的地表路面,實在避不了的時候,才會微微擰眉踩在上面。
「嗯?是很有名的地方嗎?」虞兮枝再看一眼那樓門上的門派,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再走幾步,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等等,這字體……」
這字體,分明並非她所見過的任何一種。
她在藏書閣那麼久,平素里謝君知讀書也良多,於是她時不時便會蹭著看兩本,早就對現行的文字十分熟悉,卻從未見過這一種。
可偏偏她又認識。
再去看城門的建築風格和制式感覺,虞兮枝若有所感:「倒像是許久之前的風格和制式。」
「確實是百年前的樣式了。」大知知頷首道:「城樓的飛檐和所貼的磚都有些年頭了。」
虞兮枝便順勢看了一眼,果然那磚瓦都有些老舊,飛檐上還掛著一串九層燈籠塔,此時還是白日,燈籠塔自然黯淡,而磚瓦老舊,精緻漂亮的燈籠塔卻明顯是新的。
「平日里,理應不會在城樓上掛燈籠吧?」虞兮枝略一思考:「難道這秘境之中,年關將至?」
「想來應是如此。」大知知道:「你要進城,還是進林?」
虞兮枝愣了愣。
她見到官道,見到這一路前方巨大城池,下意識便往這邊來,若非大知知這句話,她竟然要下意識忽略,自己還有反向行之的這一選擇。
隨著兩人漸近,城樓上的樣子便能看得更清楚,有人影走動其上,有著兵甲之人將紅色結綵從城樓上緣垂下,再在凸起的城樓碉堡上多點綴一朵繁複巨大的紅花,依次類推,等到虞兮枝和大知知走到這廖鏡城門之下時,整個城樓已經充滿了即將要除夕的氣息。
城門並不緊閉,噪雜喧嘩隨著朱紅大門被推開,一併湧出,灑落滿地。
原來之前之所以一片靜悄悄,竟是因為清晨才至。
「前幾次秘境總是荒木孤林,還未曾見過秘境中有人間煙火。」虞兮枝側臉看大知知:「我想入城看看,你呢?」
大知知隨手把玩著手裡的導盲樹枝,明明好似看不到,卻對她微微勾了勾唇:「你想要人間煙火,我們就去看看人間。」
人間確實一派繁華。
之前歇息在城腳下等城門開的眾人都向著開啟的城門湧來,排成了入城的長隊。
有官兵依次盤查,虞兮枝排隊在人群之後,看著前方有挑菜老翁,也有睡眼惺忪的小童牽著母親的手,有人靠著通關文書入城,她卻也看到還有幾名青年掏了幾塊下品靈石給盤查的官兵,竟然也被放行了。
靈石此物,雖然可以當做是交易的憑證之一,但卻僅限於修士之間,怎會這樣用來直接給官兵?
虞兮枝心中驚疑,悄悄散開了一點神識於周身幾米處微微一掃,再收斂。
「有修士的氣息,不僅有,還很多。」她傳音給大知知:「不知其他人現在都在哪裡,也不知這秘境究竟有多大,其他人是都會集中於這廖鏡城,還是說,秘境中還有更多其他城池。也不知道我們前後左右,到底有多少人是與我們一樣入這秘境的修士。」
入秘境之前,千崖峰幾人自然都帶了特殊的傳訊符,但傳訊符到底距離有限,秘境之中還不知究竟能不能用,虞兮枝也不著急,打算等入了城後,探查一番,再做其他打算。
大知知自然一切都依他。
他分明看得見,前進的路上有一塊石頭,虞兮枝並未在意,卻見大知知的導盲樹枝好巧不巧避開了那塊障礙,下一刻,大知知便一腳碰在上面,踉蹌了一下。
虞兮枝嚇了一跳,趕忙扶住他:「你怎麼……」
「是我的疏忽。」大知知截斷她的話,再沉沉嘆了口氣:「也不知這城中那位有名郎中,是否能治好我這眼睛。」
虞兮枝一愣,這才發現官兵這才盤查到了近前,聽了謝君知的話,側頭看了他們一眼:「又是來找謝神醫的?謝神醫最近隨緣接診,祝你們好運。一人兩塊靈石入城費,趕快去排隊吧,去得早,說不定還能見到他老人家。攙好你道侶,城裡的路雖平,障礙物卻多,小心再跌倒。」
謝神醫?
虞兮枝心中疑惑,從芥子袋裡飛快掏出四塊下品靈石出來,卻見那官兵拿了靈石,手中便有靈光一閃,竟然也是修士。
此地怎麼竟然難道……人人都有修為?
虞兮枝有意再多看兩眼,但若是不仔細用神識去看,這樣粗略一眼,卻也看不太出對方修為境界。
那官兵身上的氣息並沒有太多威脅的感覺,想來應當是朝聞道的修士,但縱使如此,也足夠驚人。
這秘境……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人?
虞兮枝心中疑惑頗多,想要問大知知,卻又忍住。
如果什麼都問他,而他既然有謝君知兩分神魂,那麼除了真正實力之外,便可以當做是謝君知本人來看,想來若是問了,或許也會直接告訴她。
但這樣一來,就像是在迷宮裡,直接知道了出口在哪裡一樣,失去了許多樂趣。
虞兮枝斟酌片刻,還是沒有直接問他,決定自己先看看再說。
驗過是真正的靈石無異,官兵便擺擺手,去查他們身後的人了。
既然說了是盲人,走路便自然要慢了許多,此刻還在那官兵的視線範圍內,又在對方說了是道侶後,沒有第一時間否認,虞兮枝自然不能再鬆開攙著大知知胳膊的手。
兩人就這樣慢慢入了城門,再走了一段路後,虞兮枝這才想要鬆開他。
卻不料才剛剛一動,大知知的手已經覆在了她的手腕上。
「這城裡的路雖平,障礙物卻多,攙好你的道侶。」大知知重複了一遍方才官兵的話,隔著黑布「看」向她。
虞兮枝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明明只是個紙符人,理論上來說,她拎著他的脖子拖著走也沒什麼。
但偏偏,這是謝君知的紙符人。
和小知知不一樣,小知知的聲音還有幾分稚嫩,但面前這一位,無論是說話的腔調還是聲音,都與謝君知本人一模一樣。
而這種一模一樣,再說出這樣的話來……
虞兮枝覺得自己的耳廓,竟然抑制不住般,有些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