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傷這個詞,虞兮枝是聽過的。
凡人引氣入體,再感天地,是為修仙者。
這其中,引氣入體的氣,便是指天地之間的靈氣。
這靈氣入體後,當然不是完全聽話的。
有些人天然對靈氣親和,靈氣入體後,靈氣便隨即轉化為自己生來便有一般自然親和。
卻也有人要與靈氣進行一段時間的磨合,而這個磨合的過程,自然難免磕磕碰碰,致使經脈受傷。
除此之外,還有破境、修鍊之時,難免會有些意外情況發生,譬如走火入魔,又譬如一場大戰後,靈氣枯竭傷及根基。
以上種種情況,都統稱為靈傷。
比起最普通的皮外傷,或血肉之傷,靈傷才是最難醫的一種隱疾,也難怪方才虞兮枝在醫館之外所見,諸位病人看起來都全須全尾,毫髮無損,原來大家來此,是想看一看靈傷。
身側的大知知本就是紙符人,體內靈氣都是自己一波灌進去的,自然不會有傷。
虞兮枝神色微頓。
她體內……何時有靈氣聚而不散了?
她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謝君知,卻見黑布覆面的紙符少年面容沉靜,不知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她的這等狀況,既沒有反駁,也沒有阻止她。
虞兮枝於是略一思忖,再躬身一禮,道:「我已在此,不知謝神醫要怎麼觀?」
謝卧嵐倏然伸出手。
她們之間的桌子並不多麼寬闊,剛夠她一人一臂這樣伸長過來,再觸碰到虞兮枝的額頭。
她動作實在太快,太出人意料,虞兮枝卻也並非反應不急,她見對方出手便是向著額頭而來,心中警鈴自然大作,可才要避開,虞兮枝卻這才感到自己好似渾身都被束縛住,竟然動彈不得!
謝卧嵐的手指很涼。
觸碰到虞兮枝眉心的一剎,她竟然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
旋即她便注意到,這寒顫並非來自身體,而是謝卧嵐的指尖有如她體溫般冰冷的氣息於她體內一沾而過。
一道聲音越過所有屏障,直接在她腦中響了起來。
「元嬰大圓滿,可是你的元嬰呢?」
那聲音清麗卻微微沙啞,是謝卧嵐在用靈識直接與她交流。
祝余剛才只說了半句,虞兮枝卻也已經猜到,謝卧嵐並非真的口不能言,而是因為某種特殊的約束而不能開口。
但這樣直接通過靈識對話,自然另當別論。
「離體放在別處了。」既然已經被看到,虞兮枝便據實相告。
「倒是大膽。」謝卧嵐道:「你是無法煉化這團靈氣嗎?」
虞兮枝愣了愣:「什麼靈氣?」
謝卧嵐顯然也極是疑惑她何以有此問,下一瞬,虞兮枝便感到有冰冷靈氣觸碰了一下某處。
無恙之時,身體各處便像是都不存在,只有感受到痛苦時,才會突然突出某一處存在,而謝卧嵐的這一觸,便像是讓虞兮枝突然感受到了自己體內竟然還有這樣一隅。
她有些愕然地探過神識,心道自己也不是沒有照壁自觀過,為何從來都會忽略此處,就像是這一隅被什麼結界隔絕,再屏蔽了一般。
但既然感覺到了,那靈氣便像是被關久了以後,乍見艷陽暖日一般,欣慰洶湧地想要涌動而出。
然而謝卧嵐的靈氣卻倏然隔絕在了虞兮枝與那團靈氣之間,便好似將剛剛開啟的門再重新關上。
「謝神醫?」虞兮枝猛地與那團靈氣切開聯繫,便像是剛剛吃到了美味糕點,卻又被端走了盤子,不由得有些不解。
「你做好破境準備了嗎?」謝卧嵐卻道:「此處是廖鏡城,若是破境,恐怕天崩地裂,將引更多妖物來此,我不允許你在這裡破境。」
虞兮枝這才猛地回過神來:「我……」
「再者,」謝卧嵐打斷她,繼續道:「你之前可有煉化過妖靈氣?」
虞兮枝微微擰眉:「妖靈氣……是指妖的靈氣嗎?」
「你體內,是妖靈氣。」謝卧嵐聲音依然淡淡,好似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如此磅礴的妖靈氣,確實十分罕見,難怪我方才看你時,覺得你體內靈氣流轉有些不暢,看來便是這妖靈氣到底影響了幾分。」
虞兮枝腦中一片空白。
她當然知道,所謂妖,便是人以外的萬物在感知了天地靈氣、並同樣引氣入體後化成,從這個角度來說,妖物體內有靈氣,確實再正常不過。
她一直以為,開了靈視再去看妖物之時,那渾濁突兀的色彩,所謂妖氣的存在,便是靈氣化妖后被玷污所呈現的樣子。
然而剛才驚鴻一觸,那團靈氣,分明與她平時修鍊時所吸納、在體內走過無數個九重天的靈氣並無什麼不同!
但謝卧嵐說,她體內……有妖靈氣。
她從昆吾山宗來,再入九宮書院,一路更是見禮了五派三道這許多人,其中不乏有化神期的大修士,又多次見過已經大宗師了的懷筠真君。
然而此間,卻從無一人提及她身上攜帶妖氣。
而現在,這位秘境之中的謝神醫,卻在告訴她,她的體內,不僅有妖靈氣,靈氣儲備十分浩瀚,甚至還能直接將她送到大宗師的境界。
有些莫名的渾渾噩噩中,虞兮枝突然想起,謝君知曾經讓她慢一點到大宗師,她的腦中忽而又閃過了方才大知知不發一言、好似絲毫沒有驚訝的樣子。
虞兮枝心中有太多問號,而這些所有的問題壓得她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喘不過來氣。
但下一刻,她的思緒猛地頓住。
……等等,這是秘境之中的謝神醫。
這裡是秘境。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便是面前這位謝神醫,也不一定是真實存在,這廖鏡城池,也不過那位留下此處秘境的大能杜撰勾勒。
她怎麼能因為這樣一個虛妄的存在而險些著了相!
方才種種思緒不過一瞬,虞兮枝強自穩住心緒,再道:「還未曾煉化過,不知謝神醫可有良法?」
「這是我謝氏的不傳之秘,我為何要告訴你?」謝卧嵐的聲音卻突然帶了一絲笑意,那笑意根本不入眼,分明是帶著嘲意的冷笑。
於是虞兮枝識海之中的美貌女人好似倏然變了一種氣質,她方才如冰上綻放的冷傲紅梅,而此刻便像是冥河邊引人心魄的曼珠沙華。
她一字一字道:「你引妖靈氣入體時,難道沒有想過,等到靈氣破體而出時,便是你命歸黃泉之時?」
虞兮枝心神巨震,她覺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片渾渾噩噩的恍惚之中,在這樣的恍惚中,謝卧嵐似是哈哈大笑,又似是冷嘲旁觀。
「虞兮枝。」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虞兮枝猛地抬起頭。
已經沒有人伸手點在她的眉宇之間,謝卧嵐不知何時收回了手,面上雲淡風輕,細看她眼中竟然好似還有一分擔心。
就好像方才她所聽到的一切、在識海中看到的所有,都不過是她的一場幻覺。
她下意識想要運轉靈氣,再去開那扇妖靈氣之門,只是才起手卻又頓住。
這裡是秘境。
這是陷阱。
她不能被對方的引導左右。
虞兮枝鎖在袖中的手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讓這樣的疼痛來使自己保持靈台清明。
謝卧嵐已經重新抬筆,寫下一行字,再遞到她的面前。
【仙子的病既然病因已明,只可自醫,謝某無能為力。】
虞兮枝按住那張紙,猛地抬眼,終於從謝卧嵐眼中抓住了些許未曾來得及消散乾淨的狡黠與冷嘲。
她看著對方曲起手指,微微勾起紅艷嘴唇,欲要在桌子上敲擊。
「噠。」
方才他們進來之前,謝卧嵐連敲了桌子三下,既是送客,又是迎客。
一聲響起,很快就要再有兩聲。
謝君知卻突然道:「你兄長呢?」
謝卧嵐的手猛地頓住。
下一瞬,她所有的清雅偽裝如潮水般倏然褪去,再抬眼時,她的眼中竟然好似帶了些許飛紅,殺意瞬間充盈了整個結界空間中!
一側的祝余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既然謝卧嵐有如此反應,他自然也猛地起身,在同一時間擺出了攻擊的姿態!
她的反應分明佐證了什麼,她卻一筆劃穿空氣,留下一行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謝君知卻好似對這樣漫天的殺意毫無所覺,背景依然挺直,任長發被殺意激起飛散,彷彿便是此刻有刀懸於他的鼻尖,他也不為所動。
他分明眼上蒙著黑布,但卻好似有目光穿透那黑布,如刀般落在謝卧嵐臉上:「未夜青嵐,謝卧嵐,你把謝卧青藏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