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虞兮枝到了千崖峰後,所發生的一切都有些讓她猝不及防,包括後來的昏睡也是因為連日的疲憊和接手的滿山劍意,所以她竟然沒有機會……或者說,忘記了給易醉回一封傳訊符。
易醉算著虞兮枝應當到了千崖峰的時間,又捏了幾道傳訊符回去,卻也石沉大海,不免有些擔心。
他對千崖峰之於昆吾山宗、乃至整個修仙界的重要性比常人要更清楚幾分,等了兩天,沒聽到任何波瀾和消息,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易醉當然不知這謝君知和虞兮枝這兩人在千崖峰正殿的某個房間里,一個昏迷一個昏睡,實在是有些慘,滿山只有橘二一隻活蹦亂跳的小貓咪守門,他只想這三十日看書的時間快點過去。
擔心千崖峰的情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也不是九重書樓的書不好看,九宮書院的氣氛不好,只是虞兮枝一個人走的時候,鬧的那點動靜還有後續。
這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無非是昆吾山宗竟然出了一個化神境。
五派三道里,每門每派都有那麼一兩個極早就十分出名的弟子。
就比如,誰都知道昆吾山宗有位驚才絕艷的大師兄名叫虞寺,有個於符之一道十分有靈氣的江大師姐江重黎;
再比如,白雨齋有軒轅恆,西雅樓談樓主的女兒談明棠可挑大樑,還有一對雙胞胎在劍道上頗有造詣,西湖天竺的小師妹過分美艷,一手琵琶聲動天下,宿影閣有個不善言辭的二師兄,乃是煉器奇才,而九宮書院那位早慧的小師弟唐時韞通讀九重書樓,以筆為劍,以文為氣,出口成章。
若是虞寺化神境,向來難以望其項背的大家或許雖然艷羨,心態倒也尚能平和。
――人家本來就一直是自己從小到大的修仙之路上那座難以撼動的大山,大家早就聽慣了諸如「昆吾虞大師兄鍊氣了」、「築基了」、「前兩天伏天下了」之類的消息,便也逐漸成了習慣。
可這個不聲不響突然化神的虞兮枝又是誰?
虞寺竟然有個比他還厲害的妹妹嗎?!
虞家這兩兄妹是怎麼回事!
還要不要讓人活了!
心思活絡的世家子里,甚至有傳了家書回去,要家裡人暗中查查虞家是否在這一輩的培養上,用了什麼特別的法子,否則怎會兄妹二人都如此天縱奇才。
除此之外,五派三道暗地裡自然也有較勁。
這一派有幾人伏天下,其中幾人元嬰幾人結丹,又有多少人有望伏天下……等等諸如此類的數據,都是專門有人統計的。
本來有幾派還覺得自家戰力與昆吾山宗倒也不相上下,雖然有了虞寺與易醉兩個元嬰境,但也不過才入元嬰,自己宗門裡也不乏有望元嬰之人,再砸一砸宗門資源,努努力,也不是追趕不上。
結果昆吾居然突然冒出了一個化神!
須知修鍊境界一事,自然是越向高處走,便越難,而每個大境界之中,最後一重境界便是最難。比如,有道是鍊氣容易築基難,不知多少人被卡在鍊氣大圓滿,再難寸進;而元嬰到化神更是許多人一生也無法跨過的桎梏門檻!
「往年有人從此秘境出來時,便已經化神嗎?」有九宮書院的夫子愕然問道。
「也不是沒有,但……過去那些,都是謝家人。」有人壓低聲音道。
這樣的對話在每個門派之內迭次響起,得到消息的諸位掌門自然各有所思所想。
西雅樓與白雨齋因為虞兮枝和易醉的緣故,本就與昆吾山宗牽扯更多,聞訊自然喜悅多於擔憂,西湖天竺素來不太摻和這些事情,倒也平和,但其他門派自然並非如此。
宿影閣的歐陽閣主聽著執事的彙報,微微皺眉:「那虞兮枝與虞寺一樣,都是懷筠老兒的親傳嗎?那懷筠本人平平無奇,怎麼就能得了這麼好的弟子?」
執事搖頭:「是也不是。」
歐陽閣主抬眼:「此話怎講?」
於是執事細細將自己打聽來的有關虞兮枝如何一人三師、再入千崖峰的事情道來,末了,再總結道:「所以說,這位虞真人滿打滿算,應當是從那位謝小師叔那裡學的劍,所出更是承了許多謝家的劍意,比如……那招江梅仙去。」
歐陽閣主聞言,冷笑一聲:「說來說去,這不還是半個謝家人嗎?紅衣老道和談老兒真是糊塗,親傳弟子不要便不要了,一個有好侄兒,一個有好女兒,難道還提前擔憂起養老問題了?怎麼非要和謝家人摻和在一起?」
執事抱拳,閣主這幾句話顯然不是在問他,他便保持著這個姿勢沉默。
「渡緣道那些禿驢有動靜嗎?」歐陽閣主頓了頓,又問道。
「未曾聽說。」執事應道:「屬下再去查一查。」
「查一查吧,當年就屬他們這群自詡超凡脫俗、游於凡塵之外的禿驢們參與最深,真是道貌盎然。」說到這裡,他又想起執事方才所說的細節:「……你剛才說,紅衣老道那個侄兒也去了千崖峰?」
執事抱拳:「正是如此,是與虞兮枝一起入的千崖,同去的還有兩位外門弟子,但現如今,這兩人也已經伏天下。」
「真是胡鬧。」歐陽閣主面色不虞,沉默片刻,再道:「傳訊過去,讓宿影閣的弟子都離他們遠一點,少沾染這些因果。我們宿影閣不過一個煉器的地方,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讓那群劍修衝鋒陷陣去。」
執事聞言,嘴邊卻有了一絲苦笑,聲音再低兩分:「閣主怕是……說得有些晚了。」
……
確實是有些晚了。
易醉拎著柄通體純黑的長劍,眉間有些遮掩不住的戾氣,抬手遙遙指向對面,向來廢話極多的少年此刻竟好似多一個字都不想說,只簡單了當道:「拔劍。」
被劍指著的少年穿著紫色道服,正是宿影閣弟子,再看修為,赫然也已伏天下,想來在宗門之中也當是佼佼之輩,被人這樣用劍指著,臉色自然極差。
少年腰間別劍,實則卻並非劍修,出身宿影閣,自然是器修。
然而易醉這樣目中無人,宿影閣少年氣昏了頭,便錚然出劍。
出劍後,少年卻還不忘比劍禮儀,先自報家門:「我是宿影閣第三閣弟子……」
「我管你是誰。」易醉卻不耐煩地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既然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說我千崖峰二師姐的壞話,對我來說,便只有一種身份。」
易醉話音落,劍意已起。
此處本就是九宮書院弟子的切磋之處,但書院弟子喜論道,喜口舌之戰,所以論道台上哪裡有昆吾山宗紫淵峰上試劍台那般結界重重。
於是劍風帶起風動,九重書樓中便也有人的書頁被風吹起,有境界比較低的弟子恍惚抬頭,揉揉眼睛,心想春意都已經濃轉夏,怎麼還有風似剪刀。
宿影閣弟子不料易醉說出招便出招,他反應卻也不慢,既然不是劍修,身上自然有各種靈器。
少年在易醉起劍的同時便已經感到了不對,於是毫不猶豫地扔出了自己煉出的最引以為傲的防護靈器於身前。
那靈器還未落地,便已經翻滾展開,竟是一面等人高的巨盾!
少年一手持劍,一手放在盾上,靈氣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於是盾面便有一層靈氣護盾纏繞,再激發盾上重重符文,竟然形成了一圈近乎肉眼可見的圓形護盾。
易醉卻好似毫無驚訝,只冷笑一聲:「雕蟲小技。」
他起手清風,風起,他又換劍。
太清望月第四式的劍意噴薄而出,再相逢頃刻間便在那圓形護盾的同一點處連擊了幾十下!
喀嚓――
場中有碎裂的聲音響起。
宿影閣少年心中一驚,到底寶貝自己耗費了無數靈材才煉成的這盾,就要將那盾收回來。
然而碎裂的,顯然並不僅僅是外界那一層盾。
易醉的劍意劈開那外層的護盾後,竟然毫不停歇,劍意無止盡般繼續豎劈而下!
劈開那盾,他連擊了幾十斬,然而這幾十下卻好似才讓他熱了身,讓他的劍意蓄滿。
一劍碎盾。
那靈器竟然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便已經在碎裂成了一片一片,再跌落於地,露出了藏在盾身之後,呆若木雞的少年。
易醉的劍靜靜懸停在少年鼻尖前一寸,再陰惻惻看向他的眼。
「道歉。」
少年竟是在易醉如此的劍意氣勢之下,踉蹌後退了半步。
「你……碎了我的盾。你、你竟敢碎了我的盾!」半晌,少年倏然喊出聲來:「你可知在這盾上,我花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靈材?!你、你賠得起嗎?」
易醉擰眉看著他,只覺得此人竟然愚蠢至此,讓他甚至不想與之搭話。
恰好他餘光看到了場邊,那位宿影閣著名不善言辭的煉器奇才二師兄葉枯榮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此間。
「葉二師兄,不會您也覺得我要賠他吧?」易醉歪頭,灑笑一聲,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挑釁。
葉枯榮不善言辭,卻也不是不會說話:「你我平輩,不必稱您。」
頓了頓,又道:「不賠。」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宿影閣還是有人長了眼睛的。」易醉卻不聽他前一句,依然說著「您」,再看向面前兀自失魂落魄的少年,嗤笑道:「就你這破盾,扔在路邊我都不會撿,也敢來讓小爺我賠?」
他漫不經心地用劍尖撥了撥地上的盾牌碎片:「你還欠我二師姐一句道歉。」
「道歉?」宿影閣少年咬牙冷笑一聲:「我說她什麼了?一人三師,難道不是背信棄義之輩?就算幾位大能每人給她點增長功力的丹藥,堆也能堆上來如此的修為吧?有什麼好得意的!普天之下,哪有人如此恬不知恥……」
又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沉沉打斷了他:「閉嘴,道歉。」
宿影閣二師兄葉枯榮一步踏上論道台,面色不虞地看著面前的師弟,再重複一遍:「背後妄議他人,回閣後自行領罰。道歉。」
那少年被素來積威深重的師兄這樣一說,這才壓下滿腔不服不願,低聲道:「對不起,我錯了,行了吧。」
「你們宿影閣都是這樣道歉的嗎?」易醉皮笑肉不笑地看過去。
葉枯榮神色一頓,垂在身邊的手捲起,再捏成拳。
「陳師弟。」他再看向身側少年。
宿影閣少年深吸一口氣,顯然也是忍到了極致,卻也硬生生咽了下去,再努力讓自己抬手,向著易醉一禮:「抱歉,是我妄議,還希望……這位師兄能夠原諒我。」
周圍圍觀的別門弟子圍觀至此,不免覺得易醉實在太過咄咄逼人。
「昆吾劍修真就這麼過分嗎?」
「噓,別那麼大聲,他們一貫如此,難道你沒聽說過嗎?」
「胡說,我也見過知禮的劍修的,這個人……也太過分了吧?葉師兄多麼好脾氣的一個人,都要下不來台了!」
幾個年齡頗小的女修竊竊私語,卻聽一人在他們身側,突然開口道:「如此放任宗門後輩妄議他人,平日里並不約束,比劍敗了才讓後輩低頭道歉,如果這便是你們所說的禮,我們劍修,確實不知禮。」
竟是虞寺。
這位素來光風霽月的大師兄難得神色如此嚴肅且不悅,渾身的劍氣更是逼人。
這些天來,難得這些各個門派的天之驕子們都匯聚一堂,所以小女修們私下裡竊竊私語最多的,便是比對各宗門的這些師兄們。
此刻突然見到其中人氣最高的虞寺竟然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小女修們不免有些心中喜悅,還想多偷看幾眼他的側臉,便倏然看到他轉過臉,看向她們,再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幾人這才想起,分明是宿影閣的那陳姓師弟先妄議他人,而妄議對象,正是面前這位虞寺大師兄的親阿妹。
「我只是小懲大誡,原諒兩個字我可不能替我二師姐說。」虞寺並沒有收斂聲音,是以他的聲音便完全地傳到了論道台上,易醉看著葉枯榮的臉色倏變,這才微微一笑:「五派三道的比劍大會也不多遠了,還望這位師弟千萬不要忘了此時此刻此件事,到時候再親自向我二師姐道歉,問問看,她是否願意原諒你。」
易醉言罷收劍,再與虞寺對視一眼,便要跳下論道台。
卻聽葉枯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便比劍大會見。」
他似是有許多話想說,但卻天生不善言辭,是以最後,只擠出來了這麼幾個字。
易醉頓了頓腳步,只一眼看去,便懂了葉枯榮的意思。
是說今日在此,他這樣給宿影閣弟子難堪的「仇」,等到比劍大會的時候,他再向昆吾山宗討回來。
易醉臉上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易醉,元嬰境,別認錯了人,也記得在遇見我之前,可千萬不要被淘汰了哦。」
兩人四目相對,彼此沉沉一眼,再錯開。
葉枯榮帶著圍觀的宿影閣弟子轉身離開,陳姓師弟到底捨不得,跪在地上將所有盾牌碎片都撿了起來,塞進芥子袋,再偷偷瞪了易醉一眼。
不料易醉竟然沒有移開目光,好巧不巧正看著他,恰接住了他的這一瞪。
陳姓師弟原本就漲紅的臉於是更紅,尷尬又難堪地轉身便走。
易醉卻不著急,還掃了一眼所有來看了熱鬧,又或者在此期間有竊竊私語的弟子,再咧嘴笑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下次還要再嚼二師姐舌根的,就不要讓我再麻煩約戰了,直接在這論道台上說吧,我易醉隨叫隨到。」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對了,說的時候你們別忘了照照鏡子,看一眼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紅到生病了。」
易醉說完才從那檯子上跳下來,再收劍回鞘。
旋即,沉寂了許久的傳訊符終於亮了起來。
虞兮枝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阿醉啊,小師叔有點事但他裝著沒事,我本來沒事結果突然有事了,但現在也沒事了,總之就是耽誤了幾天沒回你,你不要太擔心,好好看書,加油入定,多吸點兒書香靈氣。」
易醉被這一通有事沒事繞得有點暈,還在消化這其中的信息量,傳訊符便又亮了起來。
「對了,五派三道人多口雜,難免會有些摩擦,你低調點,誰惹你了就先記在本子上,回頭比劍大會再說。」
剛剛收劍回鞘的易醉:「……」
這話怕是……說得有些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