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卓的聲音迭次在千崖峰響起。
她的聲音平直簡單,卻反而去除了所有無用信息,直接地描述出了事發現場的狀況。
比如:「沈師兄無言以對。」
再比如:「宿影閣拼出來了一個叫太虛挖掘器的靈器,看上去很蠢,除了能挖土,一無是處。」
一條一條的簡報順著傳訊符將前線消息傳遞過來,就彷彿傳訊符不要錢一般。
易醉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瓜,一邊嫌棄道:「真是不當家不知道傳訊符貴,這樣可不行,小程你回頭教育教育她啊。」
程洛岑表面上應了,心裡卻道,就你易醉聽得最津津有味,恨不得她多說兩句,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就這樣過了十餘日,掐指一算,雲卓帶的兩百張傳訊符大概已經見了底,而要出發去參加此次比劍大會的昆吾弟子們,也終於浩浩蕩蕩坐上了劍舟。
不同於此前的秘境,各派對於比劍大會的重視程度顯然要更高一些。
光是昆吾山宗,就出動了足足五艘劍舟,其中最聲勢浩大的那艘劍舟上,所乘坐的,赫然正是昆吾山宗的掌門懷筠真君。
入了大宗師後,懷筠真君閉關了近乎一年之久,此刻出關,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氣色飽滿,顯然已經徹底穩固了自身的境界,舉手投足間,隱約已經有了幾分領域感,想來或許領域之力不一定非常圓滿,但卻已經可以收放自如了。
既然懷筠真君要親自出這一趟遠門,其餘四峰的峰主便在臨行前難得齊聚一堂。
說遠,以懷筠真君大宗師的境界,全力御劍也不過半天時間,但既然掌門離開宗門,自然也還是要交代叮囑一番的。
太清峰正殿大門沉沉合攏,懷筠真君先是交代了一番日常俗事,再揉了揉眉心,露出了罕見的擔憂之色。
韓峰主神色一頓:「掌門這是……?」
「到了大宗師,便會對一些事情有所感。」懷筠真君嘆道:「本不願給予你們壓力,畢竟有所感,也不一定真的會發生什麼。但這一次,我心確實不寧。」
他再看向謝君知:「小師弟可有什麼感覺?」
謝君知微微一笑:「要說有什麼感覺……恐怕要問問其他三位師兄的情況。」
懷筠真君心道其他三位師弟都還沒有大宗師,能有什麼情況?
他還在想,是否謝君知這句乃是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地說其實確實也有所感,便聽到濟良真人沉吟片刻:「不瞞師兄,我也要渡劫了,或許便是這兩天。」
濟聞真人苦笑一聲:「怎地你也?」
韓峰主大驚失色,再幽幽吐出一口氣:「……其實,我也……」
懷筠真君:「……」?
「你們……!」懷筠真君又喜又怒,喜這三人終於摸到了這道門檻,卻怒他們竟然不約而同瞞下了這件事。
原來他一直若有所覺、心緒不寧,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本以為這不寧或許會來自比劍大會,卻沒想到竟是因為此事!
他欲言又止地環顧一圈明明一把年紀了,卻也依然不怎麼可靠的三位師弟,難得有些咬牙道:「你們為何不早些告訴我?若是早知如此,比劍大會我便是不去也罷!你們明明都見了我渡劫時的聲勢,怎會還如此託大!」
「……掌門師兄瑣事纏身,這不是沒來得及說嘛。更何況,渡劫契機難尋,也並不一定就是這兩日,也或許等到師兄回來,我也還未等到那個契機。」
濟聞真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再理直氣壯道:「更何況,便是師兄知道了又如何?我三人既然渡劫在即,自然不好離開宗門,小師弟情況更是特殊,結果還不是得勞煩師兄走這一趟?」
懷筠真君怒道:「瞎說!那能一樣嗎!好歹我也能多做些準備,何至於像現在這樣猝不及防!」
即將破境的三人四處張望,明顯有些心虛,不敢與懷筠真君對視。
韓峰主頓了頓,清清嗓子:「師兄安心,我等這劫數也有數十年,準備不說萬全,卻也稱得上是一聲充分,掌門師兄放心,吾輩修仙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這天若是讓我們逆,劫數自渡,若是不讓……便也是命數罷了。」
懷筠真君瞪他一眼:「胡鬧!瞎說什麼胡話呢!既然要做逆天之人,還提什麼命數罷了!」
說是胡鬧,但懷筠真君也明白,韓峰主這話,卻也是真正的實話,教人無法反駁。
事已至此,再無迴旋的餘地,懷筠真君來回踱步,終於道:「此事不宜聲張,渡劫之前,諸位都是最虛弱的時候,切不可讓任何人知道,便是最親近之人也要保密,以防萬一。」
韓峰主苦笑一聲:「讓掌門師兄失望了,韓某的貼身童子似是已經有所覺。」
濟聞神色微變:「我道侶……也已經知曉此事。」
懷筠真君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兩人,然而木已成舟,便是恨鐵不成鋼也來不及了,總不能讓韓峰主殺了貼身童子,再讓濟聞滅了自己道侶。
他沉沉嘆了口氣,終於看向了一直微笑不語立於一旁的謝君知。
謝君知似是早就料到他的目光,正正接住了他的眼神。
懷筠真君心底一凜,在這樣瞭然的目光下,竟是有些難以啟齒。
頓了頓,卻到底還是開了口:「小師弟,若你……」
他起了頭,話音卻漸低,似是在斟酌應當如何開口。
謝君知卻直截了當地接過了他的話頭,悠然抬手,再豎起一根指頭:「我照拂三位師兄,你照拂我峰上的幾個人。」
懷筠真君頷首:「照拂所有昆吾弟子本就是我此行的職責。」
「不,我是說專門、重點、特別照拂。」謝君知加重了幾個程度詞的音,再道:「無論遇見什麼,都無條件偏向他們,相信他們的話。」
懷筠真君沉默片刻:「好。」
有第一根手指,便要有第二根手指。
謝君知得了他第一聲「好」,這才豎起第二根手指:「若是比劍谷出現什麼問題,我要出山。」
「不可!」
「萬萬不可!」
幾道聲音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韓峰主與濟聞濟良兩位真人眼神帶怒,再焦急看向懷筠真君,急急勸阻道。
「小師弟,我知道你守山不易,但若是你出山了,滿山劍意怎麼辦?!」
「小師弟,不可衝動啊!有掌門師兄在,比劍谷又能出什麼事呢?師兄定能護得所有人周全!更何況,千崖峰那幾位弟子都已經伏天下,便是五派三道精英盡出,又有幾人能及?」
卻見謝君知充耳不聞,再豎起第三根手指:「我要向某個地方出一劍,但具體是哪裡,現在還不能說。」
「三個大宗師,換三個條件。」謝君知收回手指,笑容依然溫和,彷彿方才語氣強勢的那個人並不是他:「是否成交,還看掌門師兄的意思。」
懷筠真君神色起伏不定。
他身為掌門,本就要無條件護著本門弟子。
比劍谷有五派三道所有掌門齊聚一堂,便是這大陸所有最強戰力都在,又能出什麼要謝君知非要趕到的狀況?
至於最後的要出一劍,他當然知道這其中含義,卻也覺得並無大礙,畢竟距離甲子之戰還有數十年時間,足夠再養出那許多劍意來。
換句話說,四捨五入,就只是要答應謝君知出一劍而已。
這樣三個條件,來換昆吾山宗三個新晉大宗師,實在是穩賺不賠的交換。
懷筠真君壓住心底一絲奇異的感覺,到底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好。」
謝君知似是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虛虛一點頭,笑容不變道:「掌門之諾,一字千金。」
韓峰主想要阻止懷筠真君,卻已無迴旋的餘地,他卻還是謹慎問道:「小師弟,若是你出了宗門,千崖峰的劍意……」
「三位大宗師,難道還壓不住區區一個劍冢的劍意嗎?」謝君知負手而立:似笑非笑地掃了三人一眼,抬手在韓峰主肩上拍了拍:「你們可以的。」
韓峰主臉色微變。
他分明躲了,謝君知的抬手也分明並不多麼快,可是他卻竟然……根本躲不開!
謝君知表面是在說「你們可以的」,可韓峰主卻覺得,他的意思其實是說,如果他自己要走,便是三位大宗師聯手,又能奈他何?!
濟聞濟良顯然也看出了方才區區須臾,謝君知手落下之時,韓峰主變幻的幾次身形,以及最後依然被輕拍的結果,臉色也稍微難看。
得到了想要的結果,謝君知收回手,再向著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時辰不早了,掌門師兄不要誤了啟程的良時。五艘昆吾劍舟出行的場面,我還從未見過呢。」
他似是有意,又似是無心地感慨道:「也不知劍舟坐起來……車馬勞頓,是否舒服。」
懷筠真君神色變了再變,到底傳音給在殿外等候的執事道:「把千崖峰幾名弟子的位置換到主舟上。」
執事微微一愣:「這……所有人都已經上劍舟了,現在再換……」
回應他的,是懷筠真君略帶不耐煩的一句:「換。」
兩人分明是傳音,謝君知臉上的笑意卻不知為何,稍深了幾分。
於是虞兮枝幾人莫名其妙被請下了劍舟,正張望疑惑時,又有執事來引他們上了那艘最富麗堂皇的主舟。
易醉小聲「嚯」了一嗓子:「怎麼回事?難道是掌門師尊終於想起來我們倆是他親傳弟子了?」
他聲音雖小,出聲時,卻恰好和被換下來的太清峰幾名弟子擦肩而過。
夏亦瑤腳步微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