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間,趙桓熙又跟烙餅似的在床上翻來覆去,覆去翻來。
被影響了休息的徐念安不得不開口:「還在為去國子監上學一事煩惱嗎?」
趙桓熙停住,「……嗯。」
徐念安翻過身來面對他,「上次我不是教過你怎樣去應對了嗎?」
「可是你說的那些都是要花時間去打聽的。我是擔心,要是我剛入學就有人來找我麻煩怎麼辦?」
徐念安想了想,點頭道:「說得也是,那我再教你一些實用的吧。」
她掀被起床,將桌上燈盞點亮,在桌旁坐下,沖床上擁被而起的趙桓熙招招手。
趙桓熙也下了床,按她指示在她對面坐下。
徐念安看著燈下長發如瀑,面若美玉眸若寒星的美少年,清了清嗓子道:「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祖父靖國公,時任中軍都督府左都督,乃國之重臣,陛下之信臣。而你身為他的嫡長孫,便是皇子欺負你,祖父也有為你鳴不平的能耐,所以皇子之下,同輩之人中,你應該無懼任何人,這一點你認同嗎?」
趙桓熙想了半天,猶豫著點了點頭。
「既然無懼任何人,那你也應該無懼任何人的欺負。你之所以會為此感到煩惱,是因為你覺得那些會來欺負你的人都很不要臉,而你卻無法和他們一樣不要臉,於是便也無法給予同樣的反擊。」
趙桓熙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為什麼還會來欺負你呢?」徐念安問。
趙桓熙望著她,嘴張了張,又垂下眼睫去。
「因為你長得好看?」徐念安指著自己的鼻子,「如此說來,四嬸嬸在我們新婚第二日為難我,必是覺著我美若天仙了。」
趙桓熙聽她語帶俏皮,忍不住一笑,擡眸細細看她。四嬸嬸有沒有覺著她美若天仙他不知道,在他眼裡,她倒確實美若天仙。
想到這一點,他有些臉紅,側過臉去尋茶吃,反正天熱了,也不怕喝冷茶。
「其實哪有因為別人好看就盯著欺負的,又不都是登徒浪子。四嬸嬸之所以會欺負我,不過是因為我是新嫁進來的,娘家門第又不高,她覺得我應該好欺負。而你呢,長得好看便讓你少了些許男子氣概,出身雖高但你不是祖父最看重的孫子,不是父親最看重的兒子,便是父親看重你也無用,說句大不孝的話,父親並無實職在身。若是你再露出一副好欺負的模樣來,不欺負你欺負誰去?更甚者,因為你出身高,欺負你還比欺負那些毫無倚仗的平頭百姓多出幾分滋味來呢!」
趙桓熙想想,她說的這些他一時也無力改變,便更無措了,「我該如何是好?」
「簡單啊,讓他們知道你不好欺負,便是了。」
「如何才能讓他們知道我不好欺負?與他們吵罵,我覺得不體面,我也不會。打架的話……」趙桓熙面露難色,這他更不會了。
「若要認真說,這裡頭門道就多了,你一時半會兒也學不周全,你就記著最基本的。若他們只是說嘴,你別理他們,就當是犬吠,當做沒聽見。待到後面對他們了解多了,再使我之前教你的法子。若是他們攔著你不讓你走路,抑或用別的法子捉弄你,你就去找監丞。監丞若是推脫不管,你就問他是否需要你回家叫祖父上折請聖上給國子監加派些人手來管。
「若是他們敢對你動手,不必猶豫,必得還擊。打也不能用手打,讀書人手金貴,你瞧著情況不對便朝有物件可抄的地方退,他們一動手你不管抓到什麼,拿起來就砸。你身份在這兒,只要不是腦子徹底壞掉的,敢對你下重手的少。你不用顧慮什麼,只記住千萬保全自己便是。真出事了,我去找祖父替你說項,反正不是你先動的手,咱們是占理的一方。」
趙桓熙聽著徐念安的話,一雙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現在我教你幾個讓你看起來不好欺負的表情。」徐念安說著,依次做了目中無人,乜斜,冷嗤,諷笑等表情。
趙桓熙看得直笑。
「哎呀你別笑了,我認真教你呢。你快學個。」徐念安打他一下,有些羞惱道。
趙桓熙便忍住笑,努力學起來,只是每次表情還沒做到位,他便又忍俊不禁。
「笑笑笑,有什麼可笑的?莫不是得了笑病!」
「哈哈哈哈!」
「你還學不學了?不學我去睡了!」
「哈哈,學,呵呵呵呵,學呢!」
「你這眼裡含笑地瞪人,誰能見著你怕?哎呀不是這樣,你眼睛是抽筋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半夜,新房裡的笑聲就沒停過。
次日一早,徐念安剛起來,趙桓熙便也起了。
徐念安奇怪:「你起來這麼早作甚?」
趙桓熙道:「反正過幾日都要去上學了,也睡不成懶覺,還不如早日習慣習慣。」他昨晚本來滿心煩憂,後來聽了徐念安一席話,又笑了半晌,倒是睡了個好覺,連個夢都沒做,一覺起來神清氣爽的。
陪著徐念安去殷夫人那裡問了安,回到慎徽院用過早飯,趙桓熙自覺地要去書房練字,徐念安卻道:「過幾日你要去國子監上學了,在家的時間不多,不若這幾日就幫我幫扇面畫出來吧。」
趙桓熙自是很樂意。
徐念安又說了:「我們去小花園畫,說不定你還能發現些新的景緻。」
趙桓熙自是很想去小花園作畫的,但是又怕殷夫人知道,「萬一被人瞧見了,傳到我娘耳朵里去……」
「你馬上都要去國子監讀書了,娘又怎會因為幾幅畫與你為難,萬一你一生氣,又不肯去了怎麼辦?」徐念安笑容狡黠,扯他袖子,「走吧。」
於是小夫妻倆高高興興去小花園畫畫去了。
觀魚亭中,趙桓熙在徐念安的協助下調好了顏料,擡頭深吸一口氣,只覺草木幽香盈鼻,擡頭望望,滿目的葳蕤嬌艷,雀立枝頭,貓走廊檐。
他自覺人生中再無比此刻更愉快的時光了。
徐念安在一旁看他作畫。此刻他心無掛礙,情緒也好,作畫狀態比上次畫芝蘭堂時好了不知凡幾,將他於繪畫上的天賦與靈氣發揮得淋漓盡致,真正是揮灑自如下筆有神。
畫完一幅月窗石榴圖,他擱下筆,問徐念安畫得如何?
徐念安嘆氣:「你畫得這樣精妙,什麼樣的綉娘才能將它描下來啊?」
趙桓熙笑得百花失色,「這還不好辦?你告訴我如何描,我替你描出來便是。」
「不必了,這些畫我是要好生收起來的。至於描摹么,能得你畫中三分神韻,綉出來便是極好看的了。」徐念安笑道。
兩人正說著,知一慌慌張張跑來了。
徐念安一看他這模樣便知有事,忙道:「莫急,先喘口氣,再慢慢說。」
知一真的聽徐念安的話,喘勻了氣息方道:「三爺,三奶奶,出事了。冼媽媽的媳婦借著送瓜之名去鄔府找冼媽媽打聽那個妾的事,結果卻聽說昨晚四姑奶奶被那個妾害得差點小產,所幸大夫叫得及時,孩子保住了,冼媽媽現如今回家找大太太告狀來了。」
「豈有此理!」趙佳賢與趙桓熙歲數相差最小,自幼都是一道在殷夫人房裡玩的,感情深厚。一聽趙佳賢差點被個妾害得小產,趙桓熙將筆一擱就要找他母親去。
徐念安攔住他,吩咐知一:「你辛苦了,先下去歇著。」
知一走後,徐念安才問趙桓熙:「你要做什麼去?」
「我去找母親問清楚,若真是鄔家欺人太甚,我便去將我四姐接回來。」趙桓熙道。
「四姐姐父母俱在,受了委屈,哪兒輪得到你一個還未成年的弟弟急吼吼地去為她出頭?」
「可是之前你不也讓我幫四姐姐嗎?」趙桓熙不解。
「這事沒放到明面上來,我們可以暗暗地幫她,可既然放到明面上來了,你就不好出頭了。這種事,母親也未必樂意讓你沾手。你若沒心思作畫了,便先回房呆著,我去母親那裡瞧瞧。」徐念安道。
「哦,此事要是有什麼進展,你要快些回來告訴我。」趙桓熙叮囑道。
徐念安微微一笑:「知道了。」
嘉祥居,聽完冼媽媽的稟報,殷夫人氣得直接砸了個茶碗。
「太也荒唐!妾室的婢女,把黃豆灑在正室要走的路上,只說一句袋子漏了沒察覺,便這般輕輕放過了?怎麼?他鄔府的男丁是要死絕了嗎?指著一個妾肚子里的孽種過活?」
冼媽媽拭了一把淚,道:「誰說不是呢?可是,鄔府老太太為著姑爺親自來找四姑娘說項,四姑娘心裡便有再多委屈,也難說一個不字。」
殷夫人冷笑:「他鄔府把一個賤妾看得比我女兒還貴重,我女兒卻也不是由得他們作踐的!蘇媽媽,吩咐下頭備車,我這就去把賢姐兒接回來!」
芊荷在門口道:「太太,三奶奶來了。」
殷夫人:「我這兒正忙著,你跟她說,若不是要緊事,下午再來吧。」
芊荷道:「三奶奶說是為著四姑奶奶的事來的。」
殷夫人皺眉低吟:「她怎麼知道了?」她擡頭望著冼媽媽:「此事你外傳了?」
冼媽媽嚇了一跳,忙道:「老奴並未對外人說得一個字……」頓了頓,她又驚疑道:「今兒個早上老奴媳婦來給四姑奶奶送甜瓜,我還以為她是奉的太太的命,因心中實在憤怒,便對她抱怨了一通。難不成,她竟是奉三奶奶的命去的?」
殷夫人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對芊荷道:「叫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