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府的中秋家宴擺在芝山上的觀月樓中,這是整個府里最高之處。
樓分五層,每一層最多只能擺三張桌子。國公爺的兄弟家中也會來一些人,殷夫人照例擬好了名單去給國公爺過目。
五樓自是最佳的賞月樓層,殷夫人在五樓安排了兩桌男丁,一桌女眷,優先將府內外的長輩和得用受寵的晚輩安排在這一層。
國公爺掃了眼單子,見五樓有趙明坤,趙桓朝,便提起筆來,將這兩人的名字一圈,道:「挪到下頭去。」
殷夫人心頭暗喜,面上恭敬道:「是。」
「我這一桌空出來的位置讓桓熙來坐。」
原本趙桓熙是和小輩在一桌,並不在國公爺一桌,如今國公爺把趙明坤趕走了,可不就空出來一個位置?
殷夫人按捺著心中的激動應了。
國公爺見五樓女眷一桌除了老太太和幾位府里府外的太太外,還有個趙姝嫻,而徐念安卻被安排在四樓孫媳們一桌。
他又用筆將趙姝嫻和徐念安的名字圈起來做個對調,將單子還給殷夫人,道:「我知道你是寬厚性子,但你要記住,在咱們趙家,媳婦是比女兒貴重的,不論是兒媳還是孫媳。」
殷夫人欠身:「兒媳記住了。」
出了敦義堂,殷夫人春風滿面地回到嘉祥居,讓人將調整過的名單抄了幾份給各房送去,便於晚上各房去了觀月樓之後按位置落座。
趙姝嫻一看名單,又跑去找老太太哭:「祖母您瞧,這徐念安一嫁進來,我竟是連去五樓賞月的資格都沒有了。縱我當孫女的不能去,按資排輩也該輪到二嫂。她一個嫁進來還沒給趙家添丁的新媳婦,她憑什麼去?大太太仗著管家之便,也太假公濟私了!祖母,您就不能把管家權要過來嗎?」
老太太不語。她哪是不想接過來?她是接不過來。當初獨子戰死,她傷心過度,要國公爺將爵位傳給桓旭以作補償,國公爺不肯,她一氣之下進了佛堂。十年來,殷夫人有國公爺的支持,在國公府里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這管家權豈是旁人想接就能接過來的?
「連大老爺都被挪到四樓去了,大太太沒這份膽量這樣安排,這份名單,肯定是你祖父點頭的。」老太太道。
趙姝嫻白了臉,她再次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名單,道:「那,趙桓熙坐在祖父那一桌,也是祖父點頭的?怎麼會這樣?祖父難道真的討厭二哥了嗎?二哥真是糊塗啊,為了外面那個女人,招了祖父厭棄,這下可怎麼辦?」
老太太冷笑,「這還不是長房給的嗎?若不是大太太那個好女婿鬧到你二哥的書院里去,事情又怎會鬧得那般不可收拾?」
「大太太真是蛇蠍心腸!還有二嫂也是個沒用的,管不住二哥。您看那徐念安多有本事,把趙桓熙拿捏得死死的,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趙姝嫻忿忿不平道。
「日子還長,一時的得失算什麼?你也穩一穩,再有幾個月就要嫁人了,還這般毛毛躁躁的,我可是聽說那陸家老夫人也是個規矩大的。」老太太垂眸看著自己的孫女道。
趙姝嫻噘了噘嘴,心道本來聽說嫁過去沒有婆母,不知道多逍遙自在。誰知還有個老太太在那兒管東管西,真是討厭!不過聽說陸老夫人身子不太好,想來她也用不著忍她多久。
國公爺威勢重,家中小輩或有對排位不服氣的,也不敢生事,一頓中秋家宴吃得甚是和樂。
趙桓旭在五樓小輩那一桌,席間做了好幾首與月與中秋有關的詩詞,引得國公爺那一桌几位長輩連連稱讚。
趙桓旭將趙桓熙弱點告訴朱志福一事只有國公爺一人知曉,其它親戚並不知其中原委。而之前鄭蔓兒那事在那他們男人看來也不算什麼大事,誰年輕時沒在這上面或大或小地犯過錯呢?所以長輩們還是很看好趙桓旭的,唯有國公爺面色一直淡淡的,縱有說笑,也是對著趙桓熙。
趙桓旭心中嫉恨不已,只暗自忍耐著。
趙桓熙惦記著去街上看燈,用過晚飯後便向國公爺告了一聲,得了許可後歡喜地帶著徐念安走了。
小夫妻倆回到挹芳苑,徐念安剛想去換衣裳,趙桓熙拉住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用帕子包好的大橙子來。
「這是……」徐念安聞到那特殊的香味,驚訝。
「我瞧著你喜歡吃,把我的這個給你帶回來了。」趙桓熙將大橙子塞到她手裡。
這是剛才晚宴上的一道菜,蟹釀橙。新鮮的大橙子頂部切下來,挖空橙瓤,留些許橙汁在裡頭,將蟹黃蟹肉並雞蛋液荸薺碎與一些調味料塞滿其中,蓋上切下來的小頂,放入蒸屜蒸熟而成。
席上一人分得一隻,徐念安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吃到蟹釀橙,確實覺得很美味,很好吃。
她握著那隻還溫著的大橙子,望著趙桓熙問道:「你又不與我一個桌,你怎知道我愛吃?」
「我瞧你了,你吃蟹釀橙吃得特別慢。我也是如此,吃到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就會吃得特別慢,仔細品味。」趙桓熙笑著說。
徐念安水眸一瞪:「你瞧我了?誰讓你瞧我了?得到我允許了嗎你就瞧我?」
趙桓熙先是一呆,轉而也把臉色一肅,語氣蠻橫:「我就瞧你了,你能怎樣?」
兩人對視半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哦,對了,還有匙子,給你。」趙桓熙從袖中摸出專門用來挖蟹釀橙的小銀匙遞給徐念安,催促:「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嗯!」徐念安不想辜負他一片心意,就捧著蟹釀橙坐到桌旁去吃。
趙桓熙坐在旁邊,一手支在桌上,托腮看著她。
徐念安問他:「蟹釀橙這麼好吃,你不喜歡吃嗎?」
「喜歡,但我更喜歡看你吃。」燈光下,趙桓熙一雙鳳眸流光溢彩的,看久了如星河一般容易叫人沉溺。
「為何?」徐念安收回目光。
「因為你吃蟹釀橙的時候動作仔仔細細的,表面端莊,卻隱著幾分藏匿不住的歡喜,像個扮大人的小姑娘。而我就像看穿一切並願意縱著你的大哥哥。」趙桓熙忍不住彎著嘴角道。
徐念安有些羞惱,嗔道:「我吃個橙還讓你憑空年長了幾歲不成?」
趙桓熙剛想說話,窗邊又傳來「啊呀呀呀呀呀……」
他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盤子里一塊月餅就朝窗口擲去。
「哎呀!趙桓熙你謀殺親哥啊!」外頭傳來殷洛宸大笑的聲音。
趙桓熙氣惱地跑到窗口,對窗外道:「你算什麼親哥?你就是個愛聽壁角愛偷窺的表哥。明天我就告訴我娘去,叫你搬到嘉祥居去住!」
「別呀!誰聽壁角了?誰偷窺了?我不過就來看看你和弟妹準備好了沒有?」殷洛宸分辯道。
「哼!」趙桓熙伸手將窗戶拉上。
徐念安吃完蟹釀橙,漱了口就招來松韻,問道:「你們商量好沒?」
出門玩自然要帶丫鬟,今晚的街市,丫鬟們都想去,卻不能全帶。徐念安這邊就明理和宜蘇兩個,自然是要去的,趙桓熙那邊丫鬟多,徐念安就叫松韻她們自己定兩個人選出來。
「奶奶,宜蘇說她不去,我們這邊就選了三個人出來,分別是曉薇,曉英和暖杏。我與宜蘇留下來看家。」松韻回道。
徐念安看宜蘇:「你不去?」
宜蘇點頭:「小姐你是知道的,我素來不愛熱鬧。」
徐念安見她們都商量好了,便也沒有多說,帶著明理曉薇曉英暖杏四個丫頭還有知一知二兩個小廝,和趙桓熙殷洛宸一道出了門。
「冬兒,今晚大街上人多,馬車肯定不好走,要不我騎馬帶你吧。」趙桓熙提議。
「你行嗎?別把人摔了。」殷洛宸拆台道。
趙桓熙氣惱:「你閉嘴!」又對徐念安道:「我們慢慢走,不跑,不會摔的。」
徐念安看著他期待的眼神,不忍拒絕,道:「好。」
趙桓熙高興地扶她上了馬,自己也騎了上去,雙臂伸到前面扯住韁繩。
徐念安的後背就貼在他的胸前,感覺整個人都陷入了他的懷中。他衣服上淡而清雅的熏香徐徐地將她包圍其中。
「你別怕,我斷不會讓你摔著的。」趙桓熙察覺她的身子似乎有些緊繃,在她耳邊低聲道。
徐念安頰上一片薄紅,略垂著眼眸道:「我沒怕。」
旁邊殷洛宸毫無自覺地看著他倆嘻嘻而笑,趙桓熙目不斜視,陡然擡起手一鞭子抽在他的馬屁股上。
「哎呀!趙桓熙你真想謀殺表哥啊!」胯下駿馬突然躥了出去,殷洛宸手忙腳亂地拉著韁繩,一邊被馬兒帶跑一邊大叫。
知一知二曉薇明理他們見狀都樂得不行,吃吃而笑。
趙桓熙這才用雙腿夾了夾馬腹,讓馬兒帶著他和徐念安慢慢往前走。
中秋佳節,家家戶戶都在門前掛起了各色燈籠,更有孩子拖著兔兒燈,蓮花燈,鼠兒燈在街道上玩耍嬉戲。
目光沿著星星點點的燈路往遠處瞧,天地一色,群星流光,明月皎潔。
「能生在這樣的太平盛世,真好。」趙桓熙心情甚好地感慨道。
「這樣的太平盛世,有你趙家一份功勞。」徐念安介面。
趙桓熙一想,他靖國公府祖祖輩輩都為朝廷鎮守邊疆,祖父半生戎馬,五叔父埋骨沙場,如今大姐和大姐夫鎮守宣州,這樣的太平盛世,確實有他趙家一份功勞在裡頭。
他側著頭看徐念安,今天她很應景地戴了一對金托底的玉兔耳墜,如今那可愛的小兔子就隨著馬兒的步伐在她耳畔頗有節奏地一晃一晃,不時輕觸她白嫩的臉頰。
趙桓熙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有些羨慕這兔子。
徐念安想與他說話,一轉臉,見他側著頭看她,就問:「你看著我作甚?」
「你真好看。」趙桓熙由衷道。
徐念安臉一紅,道:「你更好看。」
「你好看。」
「你好看。」
「哎呀小姐姑爺別爭啦,你倆都很好看!」明理在下頭大聲道,其它幾個丫頭又吃吃而笑。
徐念安對趙桓熙道:「我覺著帶著知一知二幫咱們拿東西就行了,何必帶丫頭呢?」
趙桓熙想了想,點頭:「你說得很對。曉薇明理,你們回去吧。」
明理急了:「姑爺我錯了!小姐更好看,小姐最好看!」
徐念安:「回去回去。」
趙桓熙卻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就留下吧。」
「謝謝姑爺!」明理歡喜道。
徐念安回頭瞪趙桓熙一眼,趙桓熙一夾馬腹,馬兒行走速度陡然快了起來,第一次騎馬的徐念安遂不敢分心,雙手抓著馬鞍前面的把手,老老實實坐好了,目視前方。
拐過兩條街便到了趙桓熙與徐墨秀約好的見面地點——朱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