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鈴是現在爆紅的偶像明星,圓臉大眼身材好,主演的電視收視率都不錯,粉絲簡直成千上萬。這麼忙碌的人,她當然沒空直接見葉深深。不過工作室主任,也是她的私人助理茉莉是個和藹又可親的女子,一上來就先對葉深深的設計讚不絕口,令葉深深簡直受寵若驚。
「我的意見可以代表季鈴所有意見,所以請葉小姐放心。」茉莉笑著,先把所有情況都介紹了一遍,「現在我們就是想先看看葉小姐能否設計一款合適的禮服,季鈴準備在《ONE》雜誌舉辦的慈善晚宴上穿。你知道的,慈善晚宴上大家穿的禮服一般都是大牌,但我們如今時尚資源還是差了點,既然大牌借不到,乾脆就不要去借二線或過季的了。剛好你上次的那件燕尾裙看起來真的很漂亮很適合季鈴,所以我才問問,能否為季鈴量身定製一件最適合她的呢?」
她笑得和睦,葉深深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心口的忐忑惶恐也掃除一空,她很認真地點頭,問:「不知道季小姐對於顏色和款式有什麼意見嗎?」
「我們季鈴就喜歡長裙,然後希望自己這次能穿一件淡綠色的長裙,哎,你知道嗎,淡綠色有很多種……」
葉深深點頭:「是啊,很多種。我剛好帶了色卡本過來,您看看。」
「太好了,給我看看!」她湊過去看色卡,然後眼睛一亮,指著其中一種淡綠偏石青色的色塊,說,「就是這種!你一定要幫我們用這種顏色設計一條特別美的裙子!」
「好啊,這種顏色會很襯季小姐的皮膚,因為她膚色很白。」她說著,取出本子認真地記著,「對於設計,您還有什麼要求呢?」
「要及踝長裙,要無肩抹胸式,要輕飄得像雲朵一樣,又要裝飾著石膏花一樣的白色花朵,還要以一條同色同料子的腰帶鬆鬆地在腰間打結,要簡潔又柔美,要垂墜又飄逸……」
她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葉深深趕緊記下——其實客人的要求越多越詳細,設計起來的難度反而越小。設計師最怕的就是「好看就行」,事後對方一個「和我想要的不一樣」就直接全部推翻了,那才是悲劇。
等她說完了,坐在旁邊的沈暨將葉深深記下的要點看了一遍,又對茉莉把所有要求都複述了一遍。
「對,沒錯,就是這樣!」茉莉托著下巴笑著看他,「哎,你是葉深深的男友?」
「對,男性朋友。」他笑道。
男性朋友。坐在他旁邊的葉深深默默地低下頭,攥著桌布不說話。
茉莉則笑著糾正自己的話:「哦,朋友。」
普通的,和其他人並無不同的,朋友。
「如果沒有疑議的話,深深會儘快按照你們的要求出設計草圖的,等季小姐過目後,如果覺得可以的話,她再出正式稿。直到這件禮服的設計稿最終通過後,請你們提供標準碼子,深深會去工廠為季小姐量身定製。時間流程我們儘快趕,大約在兩個月內搞定,剛好能趕上《ONE》時尚晚宴。」
「好的,沒問題。」茉莉笑得見牙不見眼,「辛苦啦!」
送走茉莉之後,沈暨才對葉深深說:「她確實是季鈴工作室的人,看起來也還算誠心。一般來說最壞的結果就是她們約了很多新設計師來設計這件禮服,出了設計稿之後她們以各種不滿意為由推脫,採用了別人的設計。」
「嗯……不過如果她們不滿意的話,我還可以把設計圖交給工作室當作業嘛。」葉深深沒心沒肺地說。
「放心吧,不會出這樣的事情,你的設計怎麼可能讓人不滿意呢?這事我幫你盯著的。」沈暨習慣性地揉揉葉深深的頭髮,一臉寵溺無知兒童的笑容,「我在這行混久了,什麼幺蛾子沒見過。」
葉深深含著幸福的笑容點點頭。
他的手在她的頭頂上溫暖而帶著令人安心的力度,幾根髮絲被帶起,牽扯出輕柔的麻癢感,令葉深深的後頸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在一瞬間明白了,貓咪被人撫摸時那種眼睛都睜不開的舒適幸福感。
但他的手在她的頭髮上停住了,他笑著縮回手,改而向旁邊的人抬起手揮了一下:「你怎麼也在這裡?」
葉深深回頭一看,向他們走來的人,居然就是顧成殊。
她頓時尷尬得臉都紅了,訥訥地向他打招呼:「顧先生……」
顧成殊對她視若無睹,徑自在她身邊坐下。侍者撤掉了茉莉的餐具,換上新的。
這期間,三個人的目光都沒有相接。沈暨喝水,顧成殊看著菜單,葉深深偷偷去摸自己的手機,卻發現還在工作室充電,自己壓根兒沒時間去拿回來。
這是啥局面……她在一片安靜中,只能模仿沈暨端起杯子,眼神遊移地茫然喝水。
「葉深深,你吃過了嗎?」顧成殊忽然一抬眼皮,看向她問。
葉深深頓時嗆到了,她狼狽不堪地放下杯子,拍著自己的胸口咳嗽不已。沈暨體貼地給她扯過兩張餐巾,她捂著嘴巴,眼淚都快下來了:「沒……沒有,我和沈暨剛剛在這邊見了季鈴工作室的人。」
「哦?有什麼事?」他開始點菜,眼皮都懶得抬起來看她。
幹嗎呀……我們不就是合作了一個網店嗎?幹嗎這種審問的口氣,幹嗎這種咄咄逼人的神情,幹嗎這種……捉姦的即視感……
葉深深努力地看向沈暨,卻發現他若無其事地朝她眨眨眼,一臉笑意,她只能從自己的喉口擠出一個解釋:「其實這個是郁霏介紹給我的,她說季鈴挺喜歡我的,我還想給您打個電話商量一下的……」
他冷冷打斷她的話:「我下午給你打了4個電話。」
葉深深快哭了:「就……我要給您打電話的時候,剛巧沒電了,就放在工作室充電了,沒帶出來……」
天地為證啊,真的是這樣的!
委屈的葉深深恨不得扯開自己的包給顧成殊看:「顧先生您看,我真的沒帶手機!」
「好啦,深深。」沈暨又在旁邊笑了出來,「顧先生又不會吃了你,你幹嗎這麼緊張。不就是沒帶手機嗎?你現在問問什麼事不就好了。」
葉深深趕緊看向顧成殊:「對了,顧先生您找我什麼事?」
「忘了。」他點完菜,把菜譜合上交還給侍應生。
葉深深淚流滿面。
這個老闆太不好伺候了。
餐桌上的氣氛很沉悶。
葉深深硬著頭皮埋頭吃飯,沈暨和顧成殊聊些她聽不懂的事情,所以她也沒在意,只一直吃吃吃。
直到顧成殊叫她:「葉深深。」
「啊?」她趕緊抬頭。
「季鈴工作室的人怎麼說?」
葉深深趕緊回答:「她委託我設計一件禮服。」
「要什麼樣的衣服?」
她把自己記下的要點遞給他看。
「唔……」他微微皺眉,想了片刻,把本子還給她,「你心裡有底嗎?把初稿畫出來給我看看。」
葉深深愕然:「現在?就……在這兒?」
「是啊,這麼詳細的要求,你難道還畫不出來?」
「哦……說得也是。」葉深深趴在桌子上摸出一支筆就開始在自己的本子上畫設計圖,「及踝長裙,無肩抹胸,淺綠色裙子裝飾白色花朵,同色同料子的腰帶鬆鬆地在腰間打結,垂墜下來……」
她一邊念叨著,一邊打好了框架。筆尖流暢,不假思索,幾根線條下來,已經初具雛形。
她將畫好的圖遞到顧成殊面前:「基本上,應該是這樣吧。」
顧成殊掃了一眼,將這張圖舉給沈暨看,微微皺眉:「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沈暨搖搖頭:「看不出來。」
「那我倒是對郁霏刮目相看了。」顧成殊將她那張設計圖遞還,說,「你可以設計下去。當然,我也會繼續關注你這樁委託的進度。」
葉深深連連點頭:「嗯嗯,說不定我會因此走出一條陽光大道呢……」
「不可能,你按照我給你安排的路走下去就可以了,免得平白無故多生風浪。」顧成殊平淡地說,「其實郁霏介紹的這個單子,我建議你最好還是不要接,免得以後惹來麻煩。還有,你以後交往的人我會注意的,盡量幫你篩選一下。」
啊?葉深深都無語了,憑什麼啊,不就是出錢給她開了個網店嗎?為什麼現在連她跟人交往都要干涉了?
還篩選……怎麼不直接拿個玻璃套子把她給罩住啊?
還是說,因為對方是郁霏,他還在記恨著這個前前女友,所以連前前女友照顧她都要干涉?這個人也實在太沒有道理了吧?
小氣鬼!心胸狹隘!果然是惡魔先生!
「那個,顧先生,我覺得我要和什麼人交往是我的事情,再說了我現在是工作室的人,方老師都允許我接外單設計了……」
「他允許了不行,你的事,我允許了才行。」
聽著顧成殊順理成章地吐出這句話,葉深深簡直不敢置信。她瞪大眼睛看看他,想在他臉上找出一點心虛的痕迹——
沒有!一點也沒有!彷彿他就是上帝,可以一手掌握她人生的每一寸行進軌跡,一毫米都不允許偏差。
葉深深求援地看向沈暨,沈暨做了個默哀的表情,有心無力。
葉深深還能幹嗎呢?
她只能噘噘嘴唇,在心裡狠狠腹誹著:建議我不要接,那我就接給你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不信我能被怎麼樣!
葉深深完全沒感覺到自己這種賭氣的逆反心理就跟個小孩子似的,只一聲不吭下定決心,埋頭吃飯。
雖然對於顧成殊,葉深深心裡是有想法的,但是在他請她吃了飯又送她去工作室拿回了手機又親自送她回家時,葉深深覺得,顧成殊這個人吧,有時候還算是不錯的。
坐在副駕駛座上,她打開了手機,顧成殊居然真的給她打了4個電話。
她轉頭看他。在流動的路燈光芒下,他的面容在明暗交替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輪廓鮮明。
她的眼前恍惚出現了他帶著自己去找那件被廢掉的樣衣的那一夜,他在星月之光下的面容,也是如此好看。她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想,其實,惡魔先生真挺好看的——如果脾氣不是這麼難以捉摸的話。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睫毛微微一動,又轉了過去:「看什麼?」
「呃……」葉深深有點兒手足無措,「就是說,顧先生您給我打了4個電話了……您真的忘了找我什麼事了?」
車子微微一震,一直開得很穩的顧成殊,在這一瞬間不知怎麼的就誤踩了油門兒。幸好他立即就穩住了,只略帶惱怒地說:「說忘了就忘了。」
葉深深真是莫名其妙又委屈,忘了的人又不是她,怎麼還顯得她沒理似的。
張張嘴巴正要爭辯,卻聽到輕微的噼啪聲。葉深深抬頭看去,大顆大顆的雨點砸落了下來,打在窗玻璃上,濺出一朵朵圓圓的水花。
顧成殊開了雨刷,車子繼續往前走。
葉深深忽然想起一件事,低低地「啊」了出來,說:「我得回工作室一趟!」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減慢了車速:「什麼事?」
「我走的時候好像看到辦公室的窗戶沒關。」葉深深焦急地說,「今天好幾張新設計都被擱在書架上,萬一雨橫飛進來,被淋濕了就慘了!」
顧成殊看看時間,問:「門衛呢?」
「他6點下班,現在早回去了。」葉深深說著,就去推車門,「顧先生您在前面地鐵口停一下好嗎?」
顧成殊目不斜視地拐了個彎:「不好。」
「哎……」她急了,「顧先生,我覺得吧——」
「我覺得,我沒法讓一個女孩子冒雨去坐地鐵。」他打斷她的話,車子拐上了回去的路。
葉深深看看他的側面,不由自主地捧住自己的臉,幸福地笑出來。
回去的路不過20分鐘,雨已經瓢潑而下。
等到了工作室門口一看,果然門衛已經下班回去了。物業的管理不錯,而且他們是服裝工作室,小偷根本不可能光顧,門衛向來是按時上下班的。
葉深深用包遮住頭跑到屋檐下,然後趕緊掏鑰匙開門,打開燈進屋。
敞開的窗檯邊全都是水,靠窗的桌子全濕了。她顧不了下面了,趕緊跑上樓去,發現放著設計圖的那個柜子果然已經全濕了,水已經蔓延到紙張的邊緣。
「好險!」她不由自主地叫出來,趕緊把設計圖拿起來,放到旁邊的桌子上,然後把窗戶關好,又趕緊擦乾水跡。
跟著她上來的顧成殊翻了翻設計圖,說:「沒有你的。」
「嗯,我還沒交呢。」她點點頭。
顧成殊詫異地看她一眼:「那你這麼上心幹什麼?」
葉深深比他更詫異:「每一張設計圖都是大家的心血呀,而且被毀了之後萬一沒時間補交,會和我上次一樣被直接扣5分的。」
顧成殊以複雜表情看了她一眼,葉深深很順利地從他臉上看到了「我很樂意讓別人的設計被毀」的表情。
惡魔先生果然是惡魔先生。
葉深深無語地跑上跑下,將所有的窗戶都關好,確定沒問題之後才跟著顧成殊往外走:「應該沒事了……」
顧成殊站在走廊里,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她凝神傾聽了一會兒,果然有滴答滴答的聲音。她大惑不解地與顧成殊對望了一眼,然後猛地跳起來,跑去打開倉庫的門,沖入地下室。
地下室的天花板一角開裂了,正在滲水,滴滴答答向下淌著細細水流。
葉深深啥也顧不上說了,趕緊抱著靠牆邊的衣服往外搶救。衣服全都掛在帶滾輪的龍門架上,她努力張開雙手抱著足有1米5寬的龍門架,像螃蟹一樣橫著爬上去。
樓梯太窄,龍門架太重,她的手背重重地撞到拐角,一層皮立即蹭破了,鮮血直流。
顧成殊微微皺眉,將她的衣架接過來,問:「葉深深,你慢慢來不行?」
「水都要漫到衣服下擺了,當然不行啊!」她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拿紙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背,又趕緊把掛著長裙的龍門架拖遠一點。
顧成殊無奈地走過來,抓起她的手就往樓梯上走。
「還沒搞定啊……」葉深深還回頭看衣服。
顧成殊頭也不回:「急救箱在哪裡?」
葉深深這才反應過來,指了指頭頂柜子上。
顧成殊將她按在椅子上,抬手將急救箱取出,說:「不就是幾件衣服嗎,至於這麼拚命。」
「這裡面有好幾件可是明天要送去試穿的樣衣哦!而且,有些材質的衣服過了水後,型馬上就會壞掉的。」
他冷冷問:「是你的衣服嗎?」
葉深深愣了一下,然後抬頭看他,詫異地睜大眼睛:「可這些和那些設計圖一樣,都是我們的心血呀。每一幅設計圖、每一件衣服,都是靈感的結晶,都值得珍惜,不是嗎?」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執起她的手,用消毒水輕輕洗去她糊了一手的血跡,然後剪下紗布和膠帶幫她貼好。
葉深深這才感覺到自己手背上麻癢的痛。她輕輕咬住下唇,默不作聲地看著面前幫自己處理傷口的顧成殊。
嗯……他低垂的面容還是那麼好看,無論是上次在夕陽霞光中幫自己處理膝蓋的傷口,還是這次在燈光下,長長的睫毛濃密地投下暗紫色的溫柔陰影,高高的鼻子和緊抿的雙唇都那麼美好……
外面的風雨那麼大,裡面卻是一片寂靜,靜得葉深深覺得自己心臟急劇跳動的聲音都能讓對面的顧成殊聽見了。
一隻手在他的溫暖掌握之中,她只能慌張地抬起另一隻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怕它會泄露自己此時的想法——萬一顧成殊抬頭看見她緊張的模樣,問她怎麼回事,她可怎麼辦?
顧先生你低垂的面容太好看,讓我覺得好緊張?
呃……惡魔先生一定會讓她用消毒水洗洗腦子吧。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惡魔先生居然真的抬起頭來了。
在此時明亮的燈光下,他的雙眼倒映著燦爛如星的光芒,凝視著她,說:「葉深深,你怎麼老是受傷。」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葉深深自己也不明白的,胸口的血猛地湧上來,臉頓時火熱通紅。
她結結巴巴地說:「因為……因為我笨啊,老是把事情搞砸。」
這蠢不忍睹的回答,讓她一說出口就悔恨得咬舌頭。顧成殊卻笑了出來,唇邊一絲柔和的弧度,移開了自己的目光:「這倒沒錯。」
「那……那我繼續把衣服搬上來。」葉深深站起來,窘迫地說。
「你還是在這兒待著吧,免得又把事情搞砸。」他說著,隨手捲起袖子,下到地下室去了。
葉深深把自己抱到樓梯口的那個龍門架拉到客廳,結果才一用力,剛剛包好的手背上又滲出了一點血。
拿著其他衣架上來的顧成殊將她手拉過來看了看,瞪了她一眼。葉深深趕緊舉著手退到沙發上,乖乖坐下,不敢再動彈。
顧成殊把衣服全部弄到樓上,先暫時堆在客廳中。一個個衣架挪上來,直到把客廳塞得滿滿當當的,才算把下面搬空。
最後一個架子搬空時,下面低處的水都沒到腳踝了。
顧成殊一邊坐在沙發上整理自己的袖子,一邊看著葉深深,下指令:「給帶你的人打電話。」
「為啥?」她茫然地問。
「因為,你必須要讓別人知道你幹了什麼,不然的話你哪有存在感?但是,給帶你的那個人打,不要給你的方老師邀功。」
葉深深恍然大悟,趕緊抓起手機給陳連依發消息:陳姐,雨太大了,地下室有點漏水,我把衣服轉移到大廳了,可以嗎?
陳連依迅速給她回了消息:漏水了?嚴重嗎?你還在加班?
現在地下室空了,應該沒問題,明天要讓物業來修補一下。
好的,幸好有你在。深深你做得不錯,趕緊回去休息吧。
葉深深開心地對著手機看了又看,還舉給顧成殊看,興奮地說:「顧先生你看,陳姐誇我了哦。」
顧成殊看了看上面的對話,不屑地說:「也沒說什麼。」
「哎呀……挺好了。」她抱著手機傻笑,想著自己剛到工作室的時候陳連依說討厭她時的情景,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棒了,好像開始把陳姐對自己的成見給扭轉過來了。
「好了,走吧。」顧成殊朝外走去。
葉深深看了屋內最後一眼,確定沒事之後,跟著他一起往外走。
忽然之間,眼前一黑,她腳下一扭,頓時撲在了前面的顧成殊身上。顧成殊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總算她沒撲在牆上,但鼻子已經在他身上撞得酸痛不已,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怎麼……忽然黑了啊?」葉深深捂著鼻子,強忍著眼淚。
顧成殊看看外面一片漆黑的小區,說:「停電了吧。」
「不會吧,帝都也會停電啊?」她摸索著鎖了門,捏著鼻子到外面。雨還是那麼大,一點都沒有停的跡象。
顧成殊開了車內燈,她照鏡子檢查自己沒有流鼻血後,才放下心來。結果小區門口堵了兩輛車,他們的車根本出不去。保安一看見他們的車過來,立即跑過來敲他們的窗:「先生,先回去吧,現在出不去。」
「出不去?」顧成殊有點詫異。
「這不停電嘛,門禁鎖死了,二套方案也出了問題。我們得等等看啥時候來電,安保公司的人也正在趕來的途中,您稍等半小時到一小時左右,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這個是不可抗力,顧成殊給了葉深深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問:「你要坐在車上等,還是回工作室等?」
葉深深坐在那裡猶豫著,安靜的車內悄無聲息,她和顧成殊坐在一起,靜得心跳和呼吸聲都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去……去工作室。」她緊張地按著心口,說。
兩人舉著手機進去,在工作室內找了許久,居然找到半截香薰蠟燭。
搖曳的燭光伴著縹緲的香氣,反倒令葉深深覺得更手足無措,覺得整個屋內蒙著一層格外曖昧的氣息。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葉深深只能坐在沙發上低頭一直刷手機,刷了半天,她又偷偷地抬眼看看顧成殊,結果一抬頭才發現,他居然也正看著她,暈紅的燭火下,兩個人的目光相遇,又都下意識地轉開。然而轉開之後又感覺更為尷尬。
「呃……」葉深深終於還是艱難開口,打破此時表面的平靜,「顧先生,我能不能問您件事……」
他沒應,只是又把目光轉過來看她。
「就是……為什麼您會願意幫我呢?為什麼會幫我這麼多呢?」葉深深終於將自己長久以來的疑惑當面問出來,在此時的燭光之下,彷彿無論什麼答案都能變得好接受一點。
「是啊,為什麼呢?」顧成殊隔著搖曳的燭光看著她。橘紅色的光芒在他們的周身跳動,恍惚之中她看見他的眼睛之中光芒黯淡,沉默中似乎想著很多很多事情,卻終究所有涌動的情緒都被他慢慢地壓抑下來,捨棄了一切之後,只有一句平淡的話被他吐出:「因為我是個天使,我願意對自己看好的投資對象投注本錢。」
「您才不是天使呢!」葉深深忍不住搶白他,「您明明是個唯利是圖的資本家。」
他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了她的譴責:「對,這也沒錯,你對我來說是有利的。」
「那……您又為什麼要悔婚呢?」葉深深忍不住又說,「結果現在路微覺得你們的事情是我從中作梗,所以她現在別提多討厭我了……」
「是嗎?」顧成殊居然饒有興緻地抱臂看著她,反問,「覺得你是第三者?」
葉深深趕緊揮手乾笑:「哈哈哈……不過沒人相信的啦,怎麼可能呢對不對?別人一看到我,再一看路大小姐,馬上就會明白我是根本不可能從她的手中撬走顧先生的哈哈哈……」
這麼蠢的反應,顧成殊只能選擇將目光移到窗外,寧可盯著外面的沉沉黑夜發獃。
葉深深沒想到自己不但沒從顧成殊的口中套出真相,反而還陷入了更加尷尬的境地,她悔恨地咬著自己的舌頭,恨不得砸自己的頭一百下,好讓自己找到套話的本領。
誰知,就在一片恍惚之中,看著窗外黑暗的顧成殊卻忽然開了口,低低地說:「我在找一個人,已經找了5年。」
好像……有顧先生的八卦!葉深深頓時豎起耳朵,連背都弓起來了,就跟看見了前方鮮魚的貓咪似的,就差眼睛發綠光了。
顧成殊的目光,緩緩地移到她的面容上,隔著輕輕搖曳的燭火,在升騰的光華之中,他凝望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是我……這輩子最討厭、最嫉妒,也最恨的人。」
可是好奇怪,從他的神情之中,她沒有感覺到一點怨恨與討厭的樣子,卻讓她茫然地,不知如何才能抓住那種奇怪的感覺,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在顧成殊凝視下,胸口湧起的微悸。
她艱難地頂著他的目光,輕聲問:「那個人是誰,為什麼……顧先生這麼討厭那個人呢?」
「是一個家境很差,智商普通,連就讀的學校都很差的,完全不起眼的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我母親卻覺得,一百個我,也比不過那個一無是處的人。這太可笑了不是嗎?為了達到我母親的期許,我從伊頓公學到倫敦政經,從麥肯錫歐洲到創建雲杉,一路走來,付出了多少,除了我自己,沒人會理解。」幽微的燭光彷彿輕微的催眠術,讓顧成殊在包裹著他們周身一小塊地方的光華之中,第一次將這些隱藏在心中的話,對著自己之外的人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然而,我所有的努力,都被母親一句話輕易地抹殺了——她在臨死前,對她最好的朋友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生下的孩子是我,而不是她看上的那個與她只有一面之緣的普通孩子。」
葉深深愕然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臉上深重的悲哀,在一瞬間擊中了她的胸口,讓她無法抑制地連呼吸都透不過來。
她不敢想像,一個努力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在聽到母親對自己這樣的評價時,會是多麼巨大的打擊。
窗外的滂沱大雨一直在下著,敲打著窗戶砰砰作響。一片黑暗中,燭光黯淡。香薰蠟燭只有短短一截,又融化得太快,眼看已經快到盡頭,連香氣都似乎苦澀起來。
葉深深不由自主低低地叫他:「顧先生……」
顧成殊長出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沉默了許久,才又說:「母親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整晚整晚睡不著。我……很愛我母親,我父親忙於家族生意常年在外,從小我是母親一手帶大的,我也一直以為我會是母親的驕傲。然而母親死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在她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令她失望的塵埃。」
一個達不到她期望的,與世上所有人沒什麼兩樣的普通人。
一世過去了就永遠消失在浩瀚之中的一粒塵埃。
即使是顧成殊,這個平素永遠平靜冷漠的人,此刻也終於忍耐不住,他抬手扶住自己的額頭,閉上眼睛靠了一會兒。葉深深看到他被燭火投在背後的身影,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燭火在跳動,還是他身體真的無法控制。
她默然地伸手,猶豫了許久,終於輕輕按在顧成殊的肩上,輕聲說:「顧先生,我想,你媽媽一定不是這個意思……」
他身上的襯衫質料柔軟,她的手隔著柔軟的衣料,碰觸到他的肌膚,繃緊的、微顫的骨肉。這一刻的顧成殊,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顧先生,他是一個被媽媽毫不留情否定了存在價值的可憐孤兒。
葉深深的手慢慢順著他的手臂滑下來,輕輕握住他緊攥的雙手。她的手上還帶著傷,但她也不管了,因為他雙手冰涼,需要她幫他暖回來。
顧成殊茫然抬頭看她,目光在她的臉上,一寸一寸地移動,從她微亂的頭髮,到光潔的額頭,到弧度美好的下巴。燭火在她的眼中跳動,就像開著兩朵小小的火花,溫暖灼人。
母親去世的時候,對她最好的朋友說,這輩子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我的孩子是成殊。他和我是一樣的人,最終都是被這個世界揚棄的塵埃。他這樣的人,到這個世界來一趟或者不來,又有什麼區別?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母親想要的是——此時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的葉深深。
而現在,一無所知的葉深深握著他的手,輕聲安慰他說:「顧先生,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是母親的驕傲,我想你媽媽肯定也是這樣的……只是,你可能誤解了她的意思,又或許,是她最後表述得不清楚……」
她聲音有點結結巴巴的,顧成殊知道,她正為了安慰自己,努力在組織語言,希望可以找出勸解開導自己的方法。
然而葉深深,如果你知道,給了我最大打擊的人就是你的話,如果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最嫉妒的人就是你的話,你又會說什麼呢?
心口升起一種異樣的冰涼,讓他在憤恨中想將自己的手從她的雙手包圍中抽出。然而全身的力氣缺失,她的手又這麼溫暖柔軟,緊緊地握著他的雙手,堅定得彷彿永不會放棄他似的。他已經抬起一個弧度的手臂終於還是不著痕迹地回到了原點,雙手終於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掌中,再沒有抽回的力氣。
「其實,我和顧先生還有點相似。」她有點遲疑地說著,「不過我的情況可能更糟糕一些,因為我是被我父親直接拋棄了……」
對於她的事情,顧成殊早已調查過,所以也並不覺得奇怪。但他詫異的是,幾乎從來將這些深埋在心中的葉深深,居然會對他說出自己心中最介懷的事情。
「我是還沒出生就遭到嫌棄了,顧先生可能無法想像。」她盡量輕描淡寫地說,「我媽懷著我的時候,我爸帶她去醫院找熟人看了胎兒,知道是個女孩,他就讓我媽把我打掉……我媽不肯,就被他一個人丟在租來的小房子中,讓她一個懷孕的女人自生自滅。直到我媽媽一個人在醫院臨產,求熟人帶話給他,他才帶著個懷孕的女人出現,還炫耀地指著那女人的肚子,說這裡面懷的是兒子,那才是他老申家的種。」
顧成殊望著她悲哀的側面,與她交握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而葉深深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面的急雨,望著那些偶爾在黑暗中一閃而過的銀色雨絲,含糊地低喃:「在痛苦的陣痛中,我媽媽哭著生下了我,他看果然是個女兒,連抱都不抱我就走了……」
她眼中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但終究沒有化成水流下來。多年來的刻在她心上的這道傷痕,讓她在年幼時就已經沸痛過千百次,到現在已經可以平靜地剋制著自己面對。
所以她坦然地轉過目光,對著面前的顧成殊勉強地揚起唇角,露出一個笑容:「到現在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我為什麼叫深深,這名字老讓我想起姓申的那個人……要是我媽給我取名叫淺淺多好。」
黯然明滅的燭火,在她的臉上投下搖曳不定的光芒與陰影,她的肌膚與髮絲都在燈下散著幽微的光。
他們握著手所以姿勢顯得那麼親密,坐得又是那麼近,在這沉沉的雨夜,兩個將自己內心最深處的事情相互吐露的人,呼吸只隔著十幾公分的距離,有一種他們自己都還未曾察覺的曖昧微微揚逸。
不由自主地,顧成殊的手動了動,無意識地想要抓緊她。
殘存的一點燭芯終於倒下,火光熄滅,一片黑暗。
「哎呀……」葉深深低呼一聲,放開了他的手,拿起了桌上的手機。
被她甩開的顧成殊,落空的十指不自然地動了兩下,慢慢將自己的雙手交握,抬頭看她。
她舉起手機照向他這邊,眼中滿是關切:「顧先生,沒被嚇到吧?」
敢情安慰了他一下,就自以為是地充當保護者,把別人當小孩了。顧成殊白了她一眼,靠在沙發上,依然是那種波瀾不驚的口吻:「葉深深,在這個世上我並不怕任何東西。」
「那是啊……」葉深深尷尬地笑著。他可是顧成殊,惡魔先生。剛剛黑暗中那虛弱與崩潰,可能只是她一瞬間的幻覺而已。
哎,不對啊……
她在黑暗中敲敲自己的頭,疑惑地想,話題是怎麼展開的,一開始不是想問他為什麼會幫助自己嗎?怎麼會講到了他最討厭的那個人身上,然後又轉到了自己的身上?
總之就是顧先生太厲害了,但凡自己想要窺探一下他做事的理由,他就老是轉移話題,不讓自己了解他。葉深深無奈地想。
顧成殊站起身,到窗邊看了看外面的情況,出入口的車子依然停在那裡,顯然情況並沒得到改善。他看看時間,已經晚上10點多,大雨加上停電,顯得夜格外深,也格外安靜。
顧成殊給司機發了消息,讓他來這邊門口接應,回頭看向葉深深,她坐著看手機,身體已經漸漸傾斜,眼看就要睡倒在沙發上了。
顧成殊知道她這段時間應該是疲於奔命,所以也沒打擾她,找了把椅子坐下,把沙發讓給她。
她迷迷糊糊中還想強撐,問:「顧先生,可你還是沒說,你和路大小姐都談婚論嫁了,忽然之間發生了什麼,導致你們忽然取消婚禮呢……」
「醫院臨終照顧的護士,在母親去世後告訴我,她的遺願是希望我和她喜歡的那個女孩子結婚。」顧成殊低低地說道,「路微冒充了那個女孩子,而我認錯了。」
但是,在婚禮進行的前一刻,她撞在了他的車上,而他看到了她的設計圖冊,終於認出了那個母親一直在尋找的葉子的主人,明白了那並不是路微,而是被她強取豪奪了設計作品的葉深深。
「原來如此……幸好顧先生在婚前及時發現了她欺騙你。」葉深深喃喃地說道,「可就算路微費盡心機又有什麼意思呢?騙過來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不是嗎?」
手機的光已經熄滅,顧成殊在黑暗中點點頭,他知道葉深深看不到,所以又低低地「嗯」了一聲。
「幸好顧先生及時發現了真相……幸好……」葉深深夢囈般地呢喃著,還沒說完,聲音越來越微弱,直到陷入安靜的呼吸,已經睡過去了。
窗外的黑暗中,隱隱透出微弱的天光,偶爾有幾條雨絲在暗色的背影中微微一亮。顧成殊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面前事物的輪廓一一模糊呈現出來。
他慢慢走到熟睡的葉深深面前,俯身看著她的容顏。
黑暗侵蝕了她的肌膚顏色,只隱約呈現出她的面容輪廓。緊閉的眼睛與微抿的雙唇,長發凌亂地散在身下,手乖乖地攏在臉頰旁邊。
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孩子一樣,連身旁就是惡魔先生都不管,依然自顧自入睡。
顧成殊自己也沒察覺到,一抹微笑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葉深深……」他低語著,抬手想觸碰一下那可愛的面頰,但又怕她被自己驚醒,便只將她散落的發梢輕輕拾起,放回肩頭。
「在剛看見你的時候,我很失望,無法想像我要是選擇了和你在一起,以後的生活會怎麼樣……」他在沙發邊坐下,在茶几上支著下巴,默然望著她。
他好像總是遇見她最狼狽的樣子。在她撞在他的擋風玻璃上時,在她滿臉青腫時,在她被人拖拽在地時……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在他的生命中,彷彿已經不一樣了。或許是從看見她拉鏈爆掉之後驚慌失措的神情開始;或許是從看見她路燈下倔強的眼神開始;又或許,在他們連夜奔波尋找她那件「奇蹟之花」開始,一切就悄悄發生了轉變。
他記得自己曾經對沈暨說,他希望自己和葉深深之間,最好只存在資本上的合作關係。然而,此時他望著黑暗中葉深深隱約的輪廓怔怔出神,那些當初說過的話,產生了無法遏制的動搖。
「或許,遵從母親的遺願,也沒什麼太難接受的……」他的聲音輕微如呢喃,剛出唇邊便消散在黑暗之中。
但這輕微的自言自語,卻在形成的一瞬間轟鳴在他的腦海之中,久久回蕩著。他彷彿被自己這個念頭驚到了,坐在沉睡的葉深深面前,茫然到半晌沒有任何動靜。
接受嗎?
他真的能承認她是命運指派給自己的同路人嗎?
明知道她的前途艱難無比,錯綜複雜,他為什麼還要選擇與她同路,從今以後,與她並肩走上那遙不可知的道路?
他明明可以推卸責任,將他們的關係定位在乾淨利落的合伙人之上。這世上但凡是錢的事,對他而言都是簡單的事情,唯有感情,他始終不樂觀,並沒有任何把握。或許是薄情,或許是濫情,或許是事到如今他也依然不懂得「愛」這個字到底怎麼寫。
窗外輕微的雨聲,落在樹上地上沙沙作響,讓他如墜迷夢。他沉浸在迷幻之中,自己都沒察覺到底呆坐了多久,腦中所思所想,沒有任何頭緒。
只是他的目光始終在葉深深的身上,他的手也始終輕握著她垂下沙發的一縷髮絲,無法放開。
手機忽然亮起,他彷彿猛然被拽回現實世界,立即鬆開手,站起身離開了她。
所以葉深深迷迷糊糊醒來時,只看到背對著自己的顧成殊,站在窗前在接電話。她抓著頭髮坐起來,睡得有點不明狀態。顧成殊掛了電話,回頭看她:「葉深深,你醒了?」
「唔……」葉深深茫然地看著他,又看著周圍的黑暗。
「走吧,司機來接我了。」他徑自往外走去。
「哦哦。」葉深深應著,趕緊爬起來跟著他往外走。
雨已經小了,經過顧成殊的車時,他從上面取了一把傘給她,自己則走在前面。葉深深撐著傘,跟在他後面小跑著,勉強追上他的長腿後,竭力舉高手臂,將傘分了他一半。
他回頭看她,放慢了腳步。
葉深深有點不好意思,結結巴巴地解釋說:「天氣有點冷了,淋到雨會感冒的。」
他垂下眼,見她踮著腳儘力把傘遞到自己頭上的樣子,便隨手接過來,兩人打著一把傘向小區外走去。那裡有輛車正開著車燈,等著他們。
他放小了步子,也放慢了節奏,與她一起撐著傘慢慢繞過水坑,走出小區。安靜的雨夜,昏暗的行道樹下,雨點濺起細細的水花,打在他們腳邊。
葉深深在這樣的靜謐之中覺得有點小小的緊張,她微微仰頭看向顧成殊。正看著前方的顧成殊,被一閃而過的車燈瞬間照亮了面容,她看見他側面的弧線,異常鮮明的白與黑對比,比水墨山巒還要秀美的曲線,比電光火石更為攫人的氣質。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口像被旋渦吸走般,垂下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裙。她迅速地閉上自己的眼睛,在心裡拚命記著這剎那間的驚心動魄。她在心裡想,葉深深,你得記得這一刻的悸動,你得把仰望顧先生的這種心情抓住,若你不能設計出這樣的感覺,你這一輩子一定會遺憾無比。
心口有無數的興奮與慌亂在涌動,幾乎快要噴薄而出。彷彿她的人生第一次認識到有「繆斯」這個美好事物的存在,頓時理解了那些大牌設計師與模特們的火花從何而來。
顧成殊垂下眼睫,瞥了閉眼碎碎念的她一眼:「葉深深,你幹嗎?」
「哦……沒,沒什麼……」她才不好意思跟他說自己準備以他為設計原型呢,趕緊加快腳步跟著他上了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車上掏出手機,打開繪圖軟體開始在上面搶回自己的靈感。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也打開自己的平板電腦看上面的文件。雨夜行車,信號不好,半天都沒打開伊文給他的緊急文件。他皺起眉,轉頭去看葉深深,發現她也因為車子的顛簸,線條畫得歪歪扭扭的,煩惱地握著手機哀嘆。
看著她孩子氣的懊惱與沮喪,即使面臨著煩人的無信號情況,顧成殊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揚了一下。
「算了,葉深深,回家去弄吧。」他說著,先放棄了下載文件。結果剛剛關了郵箱,伊文卻催了電話過來:「顧先生,那個文件能在今天發出嗎?」
「現在是11點40,今天還有20分鐘。」顧成殊冷靜地回答她,「而我現在在路上。」
「好吧,都是我的錯,沒有提醒您文件的期限。」伊文十分爽快地說,「我會讓財務扣掉我本月獎金的。」
顧成殊只能無奈地說:「這樣吧,我萬能的秘書,我去路邊找個網吧儘快給你處理,好嗎?」
「好的顧先生,多謝您保住了我的獎金!」
顧成殊無奈地掛掉電話,與司機商量找網吧的事情。葉深深忍不住笑了出來,畢竟,惡魔先生吃癟的機會可不多。
顧成殊瞄了她一眼,她趕緊收斂,乖乖地繼續低頭假裝自己正在認真畫圖,然後又說:「要不……顧先生您到我那裡用一下就好了,我那邊網速很快的。」
前面就是葉深深住的小區,顧成殊看看時間,答應了。司機將車停在下面,他們立即上樓。
葉深深把包丟在沙發上,便趕緊去打開電腦:「我的電腦開機也很快的哦,幾十秒就可以了……」
可能還不需要幾十秒,因為,僅僅十幾秒,沈暨的笑容就出現在了屏幕上。
葉深深呆了呆,然後猛然想起,前幾日將這張照片發給宋宋的時候,她覺得拍得太美,所以就順手將它設為了桌面。
她下意識地轉過身,擋在了屏幕的面前,臉頰通紅地轉身看顧成殊。
站在她身後的顧成殊面無表情地問:「開了嗎?」
「快、快、快開了……」她儘力將自己的背靠近屏幕,擋住畫面,「那個,顧先生……」
「嗯?」顧成殊微微皺起眉看她。
「您覺得……口渴嗎?您可以自己去拿瓶水……」
「不喝了,我直接處理完文件就走。」他俯頭看著緊張不已的她,示意她讓開,自己要用電腦了。
葉深深頭皮都快炸了——顧成殊要是看到她的桌面是沈暨,那可怎麼辦?沈暨不是就會知道自己暗戀他了嗎?以後兩個人見面可怎麼辦?會不會尷尬死?
不!尷尬還是小事,說不定沈暨乾脆就不見她了!
太可怕了!絕對不能讓顧成殊看見沈暨的桌面啊!
「那,顧先生,我……我有點口渴,我忘記伊文姐把水放哪兒了,您幫我拿一瓶好嗎?我……我……我渴得都要冒煙了……」
顧成殊的目光,落在她身後露出一點的桌面上,又緩緩轉到她的臉上。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白熾燈的光白中帶著幽藍,顯得他的目光也有一點冷淡的,深不可測的涼意。
但他什麼也沒說,轉過身,向著廚房走去。
葉深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過身,立即點開文檔,並迅速放大遮住整個屏幕,然後打開圖片夾,管它三七二十一隨便點開一張圖片設定為桌面,這才長長喘出了一口氣,感覺到後背汗都出來了。
顧成殊從廚房出來,將手中一瓶水遞給她。
她趕緊謝了他,把座位讓給他。
他點開網路,登上郵箱,一邊隨口問:「換桌面了?」
葉深深只覺得心口一抽,猛地轉過頭看他:「啊?桌面?」
「上次看到的,好像是一件YSL禮服的細節。」
顧成殊漫不經心的問話,卻讓心中有鬼的葉深深緊張得心跳加速:「哦……偶爾也要換一換的嘛……哈哈哈。」
顧成殊再沒理她,看了看時間已經到了11點52了,便將那份文件迅速瀏覽了一遍,然後立即寫了簡短回復,發送出去。
心懷鬼胎的葉深深去廚房翻出一串葡萄,洗了送到他手邊:「顧先生,吃水果吧。」
顧成殊站起身,說:「快12點了,不打擾你,我先走了。」
「哦……顧先生再見,顧先生路上小心。」她驚嚇過度的大腦還沒恢復,胡亂地敷衍著,送他出門。
顧成殊進入電梯,按下樓層。
「顧先生拜拜。」葉深深就差鞠躬恭送了。
顧成殊壓根兒沒理她,電梯門關上,凝固般的燈光照著他往下降落。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想著被葉深深迅速擋住的那個電腦桌面,從她腰間泄露出來的一點圖像看來,那是一個人的照片。
被她擋住了大部分的臉,隱約露出優美至極的脖頸線條,還有溫柔生長的臉頰骨骼,耳朵的下面小小一點雀斑——那是他熟悉的人。
如果只是一個明星或者網上下載的壁紙,葉深深不會那麼恐慌地阻止他看見。
這是她的秘密,不希望他發覺的秘密。
然而,他偏偏發覺了。
顧成殊將自己的手機拿出來,打開相冊,在裡面寥寥可數的照片中掃過,目光定在一張不知什麼時候拍的沈暨照片上。
他將照片點開,點擊耳朵下面的臉頰放大,再放大。
小小一點雀斑,在溫柔優美的帶笑臉頰上,依稀可見。
泄露的天機,無法掩飾的真相。
握著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顧成殊盯著那一點,在這下墜的電梯中,恍惚地抬起頭,卻茫然不知自己該做什麼,看什麼。
電梯已經到了,門緩緩打開。
他下意識地走出來,站在玻璃屋檐之下。
5步之外就是等待他的車子,雨依然下在這個深夜,整個城市的燈光晝夜不息,被雨絲染成一片暈眩,迷迷濛蒙。
在他剛剛覺得,與葉深深或許可以超越投資關係的時刻,現實卻告訴他,這一切的主動權已經不在他的手中。
並不是他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橫飛過來的雨點,沾濕了顧成殊的衣服,讓他覺得略有涼意。他慢慢穿過雨幕,上車對司機說:「走吧。」
司機發動了車子,問他:「顧先生回家吧?」
他轉頭看著外面彷彿無休無止的雨,舊的一天已經過去,凌晨已經換了一天。然而新的一天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
「嗯,回家,我有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