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純白的大理石鋪設的走廊,前方是花木蔥蘢的露台。
葉深深還沒從走廊里出來,悠揚的小提琴聲已經在耳邊響起。她抬頭看見尚未全暗的天邊,暈染著大抹大抹的金紫色晚霞,下方是巴黎的夜景,初初點亮的燈火點綴著整個城市,絢爛如銀河天街。
葉深深覺得有點緊張,她停下了腳步,在露台木質的階梯上駐足。小提琴手就在不遠處,九重葛纏繞的迴廊下,顧成殊正坐在桌子邊。而桌子的另一邊被扶疏的花木擋住,她還沒看見坐在他對面的人,卻已開始有點心虛。
自己衝出去,算什麼性質呢?
算捉姦嗎?好像沒有這個立場,因為他們已經分手了。說不定,會被人認為是JP前女友企圖橫插一腳做小三吧!
她的女友力真的能使出來嗎?
她能衝出去說:「顧成殊我知道你還是喜歡我的,所以你不許和別人約會了,你是屬於我的——嗎?」
正常人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嗎?
葉深深虛弱地呼出了一口氣,靠在旁邊的柱子上,覺得自己雙腳酸麻,有點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她其實真的害怕,比當初接手Element.c時還要害怕。她覺得自己從指尖到腳趾都繃緊了,明明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卻不敢邁出哪怕一步,去站在顧成殊的面前宣告自己的到來。
沈暨在她的身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葉深深終於回過神,就在她深吸一口氣,緊抿著下唇,準備要擺出戰鬥的姿勢向著顧成殊走去時,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葉深深呆了呆,趕緊取出手機,彷彿這樣可以緩解她的緊張。
然而屏幕上的內容卻讓她愕然瞪大了雙眼,她怔在原地足有五六秒,然後將手機立即塞進包里,轉身快步向外走去。
沈暨將她的手腕一把拉住,急問:「怎麼了,深深?」
葉深深急促地說道:「努曼老師出事了,我要立即趕過去,看看有沒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沈暨一時也不知怎麼辦才好,他轉頭看看後面,說:「可是顧成殊那邊……」
「他要相親就讓他相去吧,實在不行,我以後上婚禮搶人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把他的婚禮給搞砸了。
說完,葉深深轉身就跑,連自己腳下穿著8厘米高跟鞋都不顧忌了,噔噔噔踏著大理石直接就消失在走廊中。
沈暨按住額頭,一臉無奈。他轉過花木走到顧成殊面前,小提琴手還在拉著《舒伯特小夜曲》,顧成殊對面被垂下的藤蔓和花枝遮住的位置,空無一人。
顧成殊轉頭看著快步走來的沈暨,目光在他身後掃了掃,皺眉問:「她呢?」
「臨時有事,跑了。」
顧成殊眼皮微微一跳,胸口湧上擋不住的懊惱與鬱悶,連嗓音都不自覺壓低了:「你不是告訴我,深深已經後悔了,決定要把我搶回來嗎?你不是告訴她,我在和別的女人見面嗎?知道我在這兒跟別人相親,她居然還有閑心跑去干別的事?」
「是啊,本來想騙深深一下,撮合撮合你們的……沒想到居然這樣。」沈暨看著顧成殊陰沉的臉色,不覺笑了出來,「是不是巨大的打擊啊?哈哈哈……」
顧成殊瞪了他一眼,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沈暨偷笑著取出皮夾,掏錢給小提琴手,然後快步追上顧成殊,說:「好啦,別鬱悶了,深深其實很在乎你的,她剛剛過來時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緊張。只是努曼老師那邊好像出大事了,她不可能不管的。」
「出什麼事了?」顧成殊問。
「我問問看啊。」
沈特助人脈廣,不一會兒就臉色凝重地合上了手機,對顧成殊說:「看來,Bastian這回,的確有大麻煩了。」
葉深深來到Bastian工作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裡面還在召開緊急會議。葉深深走到會議室門口,正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看,結果門忽然被人從裡面打開,皮阿諾先生疲憊不堪地揉著眉心從裡面走了出來,差點撞到葉深深的身上。
葉深深趕緊叫他:「皮阿諾先生!」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點了一下頭,腳步遲緩地走向茶水間。
葉深深趕緊跟在他的身後問:「出什麼事了,我聽說努曼先生要解散工作室?」
皮阿諾先生點了點頭,說:「工作室和品牌是否還能延續下去,如今還是個問題,但努曼先生肯定要退休離開了。唉……真沒想到,努曼先生30多年的設計生涯,最後居然以這樣的方式告終。」
「究竟出了什麼事?我能幫忙嗎?」葉深深立即問。
皮阿諾先生看了看她,一臉晦暗地搖搖頭,端著杯子往回走:「半年前,西西里島的幾個望族聯合向我們定了1000套正裝,用於一場數個家族之間的30年盛大聚會。」
「西西里島?」葉深深一下子抓住了這個敏感的地點。
「是的,西西里島。」全世界都知道這個地域意味著什麼。「其實我們也不敢接,但迫於壓力無法推脫,所以我們不得不接受了他們的苛刻合約。合約規定,如果不能在約定時間將合適的衣服送達的話,我們將會面臨10倍的違約金。所以這批衣服設計好後,努曼先生親自查看了設計圖,對方對於我們採用暗紋製造出V字花紋的設計稿也很滿意,很快就通過了。為慎重起見,是我直接去盯的製作流程,因為這是上千件定製,每一個顧客的身材數據都不相同,所以我們借用了安諾特下屬所有的工廠,工作室全體趕工,足足忙了六個月,從量身高到打版再到製作,每一件都是單獨手工製作的,確保一切都沒問題後,才給他們發了貨。」
葉深深思忖了片刻,問:「那麼,問題出在哪兒呢?」
皮阿諾先生帶著她走到樣衣室,說道:「你跟我進來看看吧。」
葉深深跟著他走進去,陰暗乾燥的樣衣室內,數排禮服掛在架子上。1000套,對於高定來說異常宏大的規模,佔據了葉深深所有的視野。
葉深深取下幾件樣衣,仔細研究了一下。
幾乎是無可挑剔的樣衣,主輔料、版型、裁剪、走線,從原料到工藝全都是上佳,理應是不可能有任何問題的衣服。
坐在她旁邊的皮阿諾先生見她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暗自嘆了口氣,將衣服略微偏轉了一下,讓她看衣片和衣袖的介面。
葉深深仔細地看著。縫紉的工人還算比較細心,上下花紋的對接相差並不太遠,兩個相反的暗紋V字被縫合在一處,縫線細密,做工精良。
葉深深將花紋稍微拿遠點看了看,神情暗沉下來:「十字花……」
是的,兩個相反的V型花紋連在一起,那形狀,剛好就是義大利人最忌諱的十字花。
皮阿諾先生沉重地點頭,低聲說:「是的,而且當時出廠時,我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在正常檢驗之後,便將這1000套高定統一打包送到了義大利,對方當時也沒有注意到這些。然而就在昨天,距離那場聚會不到一周,禮服送交給聚會眾人試穿,他們發現了這個問題——老派人是絕對不可能接受這個疏忽的,更何況是西西里島的人。所以他們不但將衣服全部退回,而且還譴責我們出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不但要求按照當初的合約賠償所有損失,還宣布若不能妥善解決,將會對我們採取報復措施。」
葉深深看著面前的一千套高定,倒吸了一口涼氣:「1000套男裝三件套定製,每套起碼都是上萬歐的價格,加上罰金的話……Bastian品牌面臨著巨額損失啊!」
「不僅如此,還要加上原料與人工的損失,要知道,這裡面每一件衣服都需要20個工人超過700小時的工作,可以說我們是借遍了巴黎甚至法國的定製熟手,才把這些衣服趕製出來的。同時,還要算上此事在以後長期的影響,也就是說,我們立即會被這筆罰金拖垮。」皮阿諾先生伸手捏著樣衣,神情沉重,「此外,我們這次的行為,等於是破壞了這幾個家族的30年聯合聚會,對方在時尚界也頗有影響力,所以以後Bastian不但將失去義大利市場,同時在歐洲也將舉步維艱。更重要的是,可能我們品牌以後將遭到打擊報復。」
葉深深遲疑著,問:「這……應該不至於吧?」
「然而對方已經來函質問,懷疑我們是故意在禮服上使用十字花,而且上千件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有拼接出來的十字,我們確實是觸犯了人家的忌諱,難辭其咎。所以這回就算Bastian能撐住,我們所要面臨的打壓和艱難境地也是可以想見了。」皮阿諾先生哀嘆道。
葉深深遲疑地問:「所以,努曼先生才會心灰意冷,想要放棄Bastian這個他苦心經營了30多年的品牌?」
「是啊,30多年……」皮阿諾先生握著手中的樣衣,眼眶都濕潤了,「他早已萌生退意,只是一直還想找個可靠的人來接替他打理Bastian。只是我沒想到,被稱為時尚大帝的他,在30年的榮耀之後,居然會背負著失敗告別時尚圈,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設計事業……」
葉深深默然咬住下唇,想了想,然後立即丟下樣衣,快步向外走去。
皮阿諾先生趕緊在她身後問:「你去哪兒?」
「我去找努曼先生,勸他不要放棄。還有一周時間,或許我們還有辦法!」
會議室內,空空如也。
所有的人都已經散去,只剩下努曼先生一個人坐在首席,窗外的月光從他的身後逆照過來,讓他神情晦暗地籠罩在陰霾之中。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抬頭看向走進來的葉深深,臉上顯出些許詫異。他把身體略微坐直了一些,才朝葉深深點了點頭,卻疲憊得不願開口。
葉深深不聲不響地在他的身邊坐下,卻看見了擺在他面前的一張紙。
已經寫好的辭職信,就擺在他的面前。他的手邊放著鋼筆,他的手指搭在筆桿上,只是還沒有拿起筆在辭職信上簽字。
葉深深只覺得心口猛然一跳,她抬頭看向努曼先生,輕聲說:「老師,我認為您不應該放棄Bastian,至少,不是以這樣的方式放棄!」
努曼先生看著熱切凝望自己的葉深深,與她對視許久,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不,我不是要放棄Bastian,我是希望,它能繼續存活於世。所以,我才選擇了這種方式。」
葉深深明白,他是準備將一切錯誤都攬到自己身上,以引咎辭職的方式來保全自己心愛的這個品牌,而他自己,則背負失敗的陰影,就此告別時尚圈。
葉深深急問:「難道,您真的認為,您一力承當下這個責任之後,一切就能平穩過渡嗎?」
努曼先生默然看著她,沒有回答。
「這麼多年來,多少出色的設計師都曾經創建了屬於自己的品牌,可是,因為創始者的離去,一個個品牌就此變得暗淡無光,直至最終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之中。您等候這麼多年,一直捨不得離開,不就是擔心Bastian沒有了您的指引,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接任,它會和其他的品牌一樣,因為失去了靈魂而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嗎?」
努曼先生聽著她的話,滿懷感傷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的聲音晦澀喑啞,低聲說:「是,我是捨不得Bastian,可事到如今,除了犧牲我自己,我們還有什麼辦法讓Bastian繼續存在呢?」
葉深深略一遲疑,伸手緊緊握住了努曼先生的雙手,將它從他的眼前拉下來。
她凝望著努曼先生,望著這個曾經讓內心軟弱的自己第一次看見未來,從此鼓起人生最大的勇氣,終於一步步走到現在的老人,一字一頓地說:「給我一周時間,老師,把一切交給我,我一定幫您挽回一切!」
努曼先生不敢置信,太過絕望而變得麻木的神經,甚至無法正常反應她要力挽狂瀾的決定。他看著葉深深許久,才問:「你是說,挽回?」
「是,雖然在法國、在歐洲不可能做到,但我知道一個地方,一定可以幫您完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葉深深強自壓抑,讓自己鎮定下來,「中國。」
「不可能!」皮阿諾在旁邊插話說,「中國對於定製本來就是初涉,而且就算中國有再多工人又怎麼樣?這可是上千套定製,每一件都需要重新打版製作,每一個細節都至關重要,根本不可能是中國工廠里隨便拉一些流水線工人可以應付的!」
努曼先生也緩緩點頭,說:「深深,你是最為清楚的,定製服裝的建模打版牽涉到複雜的運算,每個測量數據之間都有極為關鍵的銜接關係,有時一個數據變化會引起近萬個數據的同步變化。我們的量衣師傅遠赴義大利,將所有人的身體數據一一測量就用了半個月,又幾乎借用了整個巴黎所有的建模打版師,才將所有的版在兩個月內全部制定出來。所以,按照正常流程,每一件衣服,都需要20個工人至少700小時的工作,我們能在六個月內趕出這1000套定製,已經算是奇蹟了。」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還是想試試看。老師,在這邊已經註定無法完成的工作,或許,在地球的那一邊,能給您帶來轉機,因為……」葉深深望著努曼先生,那目光中滿是堅定執著的信念,「我們擁有中國速度!」
葉深深帶上所有客戶的量體數據,包里連把牙刷都沒帶,直奔機場。
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她打電話給宋宋,讓她立即聯繫國內著名的西服廠:「宋宋,我馬上回國,你幫我聯繫一個服裝工廠,就是上次店長青青提過的夸特服裝廠。」
宋宋在那邊誇張地大叫:「啊?就一個名字我怎麼找啊?有沒有其他線索?」
葉深深倉促地說:「青青說只需要19點坐標就可以做定製的那家,她男朋友公司不是在那邊定製過嗎?你快和她去打聽一下!」
前往機場的路有點堵,葉深深利用司機等紅燈的時間,訂好了機票,發現最近一班在三個小時後,知道急也沒用,於是再打一個電話給沈暨:「沈暨,我要回國了,你來嗎?」
沈暨那邊傳來不敢置信的聲音:「回國?你這麼急回國幹嗎?別忘了成殊還在相親呢!你不管了?」
葉深深嘆了口氣,說:「有機會的話幫我破壞掉,謝謝,拜託了!」
沈暨見她這樣,也知道情況緊急,忙問:「回國有事?」
「嗯,幫努曼老師把那1000套定製給趕出來。」
「國內……能行嗎?」沈暨遲疑地問。畢竟,中國服裝定製才剛剛起步,完全不成氣候。
葉深深頓了頓,說:「死馬當成活馬醫了,畢竟有點希望。」
「那我也去!」沈暨立即大叫,「這是工作上的大事啊!我馬上收拾東西和你在機場會合,等回國後再向艾戈請假!」
葉深深掛了電話,司機已經帶她趕到機場了。她下車後就蹬著高跟鞋,以最快的速度奔去換登機牌,然後到機場裡面去買了一雙平底鞋換上,把高跟鞋塞進自己的包里。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沈暨曾經送給孔雀的那個小箱包,專門辟出一格用來裝高跟鞋。當時她還覺得完全是沒必要的設計,但在此時她揉著自己的腳尖,卻發現真的太有必要了。
要在飛機上經歷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她抽空兒跑去盥洗室卸妝,看著自己出門時還精緻的妝容現在已經花得一塌糊塗,不由得嘆了口氣——原本還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破壞顧成殊的相親呢,誰知道現在卻忽然要回國了。
她盯著鏡子中熊貓眼的自己,沮喪地想,顧成殊的相親對象會是誰呢?會是薇拉那型的,還是郁霏那型的?總而言之肯定都比自己好看吧,畢竟他是絕頂出色的男神顧先生呢……
還沒等她品嘗到傷感的情緒,電話再度響起。
宋宋在那邊說:「深深,找到了找到了!確實有這個夸特服裝廠,他們自行研製了一個定製模式,全國各地的訂單還不少呢,我打了好幾個電話才找到人。」
「嗯,我記得有的。」葉深深站在候機室的落地窗前看向外面,巨大的航空件正被送往貨艙,那裡面是她要帶往中國的1000套定製的主輔料,Bastian這回速度很快,已經緊隨著她送到了。
「不過,雖然找到了,可人家說……」宋宋有點為難,「他們現在手中也有重要訂單,對於臨時代工也沒啥興趣接受。我跟他們說了半天,可他們說暫時不接這種委託……」
葉深深抿嘴點點頭,說:「沒事,我會去交涉的,一定能讓他們幫忙。你把地址還有聯繫方式給我就行。」
掛了電話不久,宋宋就把信息發過來了,葉深深看著上面的內容,心想,不知道沈暨在國內有沒有人脈,能不能幫自己一把。不過事到如今,就算他幫不了自己,她也得迎難而上,一定要把這件事解決才行。
雖然努曼先生和Bastian品牌都已經絕望,但她還是希望,能抓住最後一線生機。
距離飛機起飛只有半個小時了,沈暨還沒出現,讓葉深深懷疑他是不是趕不上了。
她拿出手機,想要詢問一下沈暨,可手卻鬼使神差地滑動了一下,停在了顧成殊的名字上。
他現在在哪兒呢?是不是還和那個女生在約會?
他知道她差點就去破壞他的相親了嗎?他知道她現在正要竭力去完成一個不可能的任務,處在極度緊張的困境之中嗎?
他知道她這麼久以來,一直為了自己當初給他發出的那一句「到此為止」而追悔莫及嗎?
葉深深手指加緊,用力得手掌都在微微顫抖。
她終於無法控制自己,抬手重重地按在了顧成殊的名字上。
屏幕水波一般盪開,正在撥號的圖案出現在她的面前,顯示著正在連接彼方的努力。
到了這一刻,葉深深反而冷靜下來了,也不再打算掐掉已經撥出去的電話。她坐在深夜的機場內,在冰涼明亮的燈光下,靜靜等待著這通電話的結果。
無人接聽,顯示撥號的圖案彷彿無休無止般地一圈圈盪開,沒有任何迴響。
葉深深低頭凝望著屏幕正中的「顧成殊」三個字,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又覺得是一片斑雜的混沌,無數的碎片在腦中回蕩撞擊。有時候是初次見面時的他,穿著要與路微結婚的正裝,將撞得鼻青臉腫的她抱在懷中;有時候是第一次讓她心動的模樣,低頭幫她塗抹藥水的面容在金紫色的夕陽中令人不敢凝視;有時候是他抱著她走出黑暗的隧道,外面的日光驟然籠罩在他們身上,她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而他俯頭吻了她……
葉深深沉沒在往昔與顧成殊的記憶中,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居然都如此深刻地鐫刻在自己的心上。
她看著依舊無人接聽的電話,死死地握著,手臂與身體一起微微顫抖起來。
無人接聽。她打給顧成殊的電話,已經無人接聽。
她眼眶灼熱,裡面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她不敢再看始終沒有響應的手機屏幕,茫然地抬起頭,看向面前深夜空蕩的機場。
輕微的音樂聲傳來,近在咫尺,是誰的鈴聲響了卻始終不接。
而那個人站在她面前,手中握著一直在響的手機,一動不動地站在她面前。
葉深深盯著那雙腳看了許久。模糊的淚眼讓她分辨不出鞋子和長褲的具體材質和版型,可再灼熱的淚眼也無法阻止她感覺到,面前的人是誰。
不需要聲音,不需要形狀,甚至不需要看見他的面容。
只需要一個模糊的輪廓,她就知道他是自己心中想的那個人。
所以她慢慢地站了起來,任由眼淚肆意滂沱地流過自己的臉頰,滴落在衣襟上。
她丟開了發出「無人接聽」提示的手機,也丟開了自己的包,機械地站了起來,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顧成殊。
即使眼淚淹沒了她面前的世界,可她還是竭力睜大眼,希望能將他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而顧成殊只靜靜地望著她,臉上露出她許久不見的笑容,問:「深深,你終於需要我了?」
葉深深其實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見到顧成殊的激動,讓她耳邊風聲呼嘯,混亂無比。所以她什麼反應也沒有,只死死地盯著顧成殊,目光渙散,眼神虛亂,像是在夢遊一般。
顧成殊見她一言不發,只是眼中的淚水不停湧出,他垂下眼,略微低頭俯在她耳邊問:「怎麼了,不喜歡見到我?」
葉深深卻只茫然地伸出手,抓緊了他的衣襟,仰頭睜大眼睛看著他,嘴唇囁嚅著,艱難地發出聲音來。
她的聲音極低極低,幸好顧成殊就在她的面前,才聽到她說的是:「顧成殊,我好擔心自己是在做夢。」
這句話就像是一支利箭,直直地射入了顧成殊的心口,讓他在這一刻受到了無法抵抗更無從拯救的致命一擊。
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抬起雙臂緊緊抱住了她。
世界迷失在他們遙遠的周身之外,那些從他們身邊穿過等待出發的人群,那些不時響起催促人們登機的廣播聲,這喧嘩的嘈雜的世界,那不知結果的未來,在此刻全都湮滅如塵埃,散落在周身。唯有他們緊緊相擁,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兩人之間連最後一絲空隙都沒剩下,彷彿要將分別以來的所有空洞寂寞全都在這一刻抹去般,不管不顧,旁若無人,在這喧鬧的候機廳中狠狠擁吻。
直到肺裡面的空氣全部耗盡,世界天旋地轉,葉深深覺得自己虛弱暈眩得連手指尖都在抽搐了,顧成殊才鬆開了她,讓她略微緩了口氣,卻並未放開,抬起雙臂又將她緊擁入懷中。
他的下巴輕輕地擱在她的額頭,聲音那麼近,卻顯得那麼飄忽:「深深,你知道你剛剛不來破壞我的約會,我有多懊惱嗎?因為……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到我對面是個空位,替你留著。」
葉深深錯愕又羞怯,默然地抬頭看他。
而他的眼睛深深地望進了她的眼中,低聲說:「我已經安排好了顧家的一切,也知道了你的心意,所以我設計好了陷阱,等著將你一舉捕獲。誰知你卻毫不留戀地轉身跑掉了,我真是挫敗極了。」
「我、我怕跑過去之後看見你真的在和別人約會,會氣得當眾砸場子嘛……」葉深深又羞又愧,她的目光不敢與顧成殊對視,只能不好意思地轉移了目光。
誰知目光一轉開,她才發現候機廳內幾乎所有人都正在善意地看著他們微笑。
而那些人之前,站著的正是沈暨。
葉深深的目光,與沈暨的笑容對上。
她臉紅得無法遮掩,只能倉皇地低下頭,把臉死死地埋在顧成殊的懷中。
顧成殊抬手攬住她的肩,一隻手插入她的發間,好讓她貼自己更緊一點。他的目光掃過沈暨,唇角對他揚起一個愉快的弧度。
而沈暨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眼神溫柔地望著他們。只是那眼底深處,有著此時的他們根本無法察覺的一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