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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談判

    等沈暨出去之後,葉深深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對顧成殊說:「走吧,去我母親那裡。」

    顧成殊看看外面陰沉欲雨,站起身替她拿上薄外套。

    宋宋有點詫異:「啊?你去那裡幹嗎?」

    「找申啟民,找申俊俊,或者,找關鍵當事人之一——我媽。」

    葉深深說著,宋宋還在擔憂著,卻聽到顧成殊說:「深深做的沒錯,這件事和申啟民、和郁霏肯定有關係,我們必須去探探虛實,才能知己知彼,打一場翻身仗給所有人看。」

    走到樓下,出了店門。明明夏天要到了,可風雨欲來,天氣卻又有些反寒。葉深深穿上顧成殊遞來的外套,一邊扣著扣子,一邊看著外面陰雲密布的天氣,緩緩說道:「看來,沈暨去歐洲那邊,可能會有些麻煩。」

    顧成殊點了一下頭,聲音低低地說道:「而我更擔心的是,他們估計會有後手,已經在等著我們了。」

    葉深深向宋宋揮了揮手就上車走了,只剩下宋宋站在樓上,目瞪口呆——

    「什麼啊……為什麼顧成殊一下子就能理解深深的想法和行動,而我這個多年閨蜜居然不清楚?」

    華琳簡直氣得要吐血。

    噩耗來得太快,如同龍捲風。她在夸特服裝廠中,好好地吃著零食畫著圖,忽然之間發現,鋪天蓋地全是葉深深濫交、做小三、未婚先孕、不贍養父親、遺棄殘疾弟弟、以次充好、用倉庫積壓貨謀取暴利的消息。

    華琳滑鼠狂拉,邊看邊氣,最終咆哮著差點把手中滑鼠都給砸了。她立即爬上服裝論壇,這裡本來就是葉深深大批粉絲聚集地,此時果然已經炸了鍋。各位成員群情激憤,有驚詫的、有懷疑的、有脫粉的、有痛惜的,不一而足。

    華琳二話不說,鍵盤敲得噼啪作響,立即發帖。

    《相信葉深深、相信深葉必會成為國人的驕傲!》

    「我敢肯定,這回的風波,不僅僅是來自於普通的八卦!這是有人要對葉深深趕盡殺絕!我們國人迄今為止在國際設計界的最大驕傲、我們在設計界取得了最大成就的國人,馬上就要被這些不明勢力給撲殺了,你們還無頭蒼蠅一樣嗡嗡亂響、為虎作倀!」

    這帖子一發出,下面立即有人嘲笑:「喲,上升高度了?不頂葉深深不是中國人?可惜她這麼品德敗壞的人,沒人支持呀!」

    「樓主估計也是花幾百塊買了她成本幾毛錢東西的粉絲之一吧?嘖嘖嘖,這樣還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好心疼!」

    「真是一粉頂十黑,你們這群人就別掙扎了,越這樣越讓我們討厭葉深深,知道嗎?」

    華琳氣急敗壞地看著迅速增加的留言,一邊埋頭打字舌戰群儒,一邊爬上小侄女聯絡群,一看這龐大的粉絲大本營也已經退群退得七七八八了,她頓時心生悲涼,大吼著:「還有人嗎?出來出來!我們要為深深奮戰到底!」

    吼了半天,終於有幾個人頂著淚流滿面的表情出現了:「琳琳,別喊了,群里沒幾個人了。」

    「沒有就沒有吧!反正我們得努力為深深正名!我百分之百、千分之千肯定,她絕不是謠言里的那種人!」華琳簡直快氣暈了,打字的手都在發抖,「我見過深深!她為了夢想拼盡全力的模樣,讓我們廠里所有人都感到震撼!她是我的人生偶像,我決不允許任何人中傷她!」

    「那……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呢?」人心散了,只有寥寥幾個人回應她。

    「咱們趕緊整理資料,上那個八卦論壇,真憑實據和他們對扛!」華琳畢竟是資深小侄女,她可是早在宋葉的年華剛開張的時候就在裡面買過衣服的人,又扯上群里幾個人,大家互相商量商量,迅速就理出了一批反駁資料,和潑髒水的論壇對戰。

    「罵葉深深的人真的買過她的衣服嗎?你們口中那個五塊錢一條的裙子是很久以前的貨,當時價格只不過十九塊九包郵而已!附上當時幾個網路紅人推薦的頁面給你們看看!而且這裙子還是葉深深買回來後重新設計修改過的!她的勞動不值錢?十九塊九包郵能賺你們多少錢?!」

    「那位貼花布出庫價的樓主,你那花布真的是葉深深店裡那件衣服的原料嗎?我怎麼看花紋都不像!葉深深店裡的明明是水洗過的棉布。這件衣服我當時也買了,衣服的料子和設計都非常清新,而且質量很好,走線縫紉都特別細緻,上面的配飾更是分量十足,光紐扣就是金屬鑲嵌貝母的,永嘉橋頭紐扣廠老闆們報的成本價就是六塊五一顆!這是『宋葉的年華』——也就是現在的『深葉』網店精工細作的特色!她家東西要都是盤庫存剩下的垃圾,會有這麼多人前赴後繼過來買?」

    「香水用幾毛錢的塑料瓶怎麼了?第一這是贈品,第二送的本就是香水,第三這邊的香水瓶是特別設計又特製的虞美人花紋,是葉深深獨一無二的設計而不是那個塑料瓶!別忘了所有的畫家都是在幾毛錢一張的白紙上作畫的,你們是不是認為畢加索和梵高都只值幾毛錢?!」

    這幾個帖子一發,論壇八卦區頓時陷入一片混戰,各方喋喋不休。正反雙方簡直把論壇刷了屏,滿目看去全是葉深深。潛伏在論壇中尋找熱點的營銷紅人們樂不可支,趕緊把內容剪切一下,轉發到自己的個人主頁,各種「時尚八卦」「娛樂風向」「不得不說的故事」等營銷主頁又展開了轟轟烈烈的鋪陳。

    之前還在一股腦兒痛斥葉深深的人,再看這邊擺出來的說法,又覺得證據確鑿,畢竟,有當時購買的價格截圖,有截然不同的棉布料子對比,還有現在深葉與價格成正比的精緻料子和細緻做工。

    更有人曬葉深深各組設計,反問大家,就算原料低廉,以葉深深這樣的設計,以她現在這樣的名聲,值不值得為她的設計出錢買單?除了主輔料與做工,設計師的勞動,需不需要尊重?

    這一波波的浪直衝過來,網友們左右為難之際,另一邊的熱點卻又轉移了——

    「無論葉深深的店怎麼樣,無論她是不是真有才華,但是你們不能否認,她是小三吧?」

    「證據確鑿,葉深深的弟弟都親口當眾譴責了,她就是小三上位!」

    「一個剛畢業的學生,能在頂頭上司結婚當日,從對方手中搶走她的未婚夫,簡直是匪夷所思!」

    「強大!膜拜!小三之神!」

    小三,搶上司未婚夫,結婚當天搶別人新郎……

    這些八卦點集合起來,簡直是閑聊談資的必備點,於是又再度燃爆了焦點。眼看著網上只顧著傳揚葉深深當小三的事迹,申啟民和申俊俊顯然也坐不住了。所以,憑藉郁霏幫他們找到的門路,他們也拉了幾個網路紅人和小媒體,大肆傾訴自己一家的困境和葉深深的冷血無情。

    那顯然早已準備好的視頻素材一放,各種「她無情她冷血她無恥」的控訴轉了一圈,許多被小三傳言吸引過來的好事者更加群情激憤了,紛紛呼籲大家努力轉發、擴散葉深深的真面目,讓這個道德敗壞的女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好一番折騰後,付出總算得到回報。社交媒體和各大網站的首頁終於出現了「時尚女王父母貧病交加」「姐姐揮金如土弟弟卧床瀕死」「傳奇小三——在職期間勇撬上司未婚夫」「結婚當天新郎悔婚為哪般」等聳人聽聞的話題。點開內容一看,不是申啟民對著鏡頭痛哭控訴葉深深,就是申俊俊躺在床上蓋著破舊的被子一臉落魄的樣子,一家人顯得凄慘無比。當然,此時旁邊必然會配上葉深深在深葉、在Element.c、在巴黎意氣風發的照片,配上奢華的時尚界背景,簡直就是活生生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葉深深窩在副駕駛座上,刷著手機看自己的八卦,勉強維持臉上平靜的神情。

    既然顧成殊說要撂開的,那麼她就當作是事不關己的八卦算了。

    只是謾罵與謠言,像一柄柄刀子深刺入她的心,她發現自己真是做不到像自己想像的一樣堅強,可以無視這一切。

    可能,還要修鍊,還要繼續成長吧。

    顧成殊停下車子,轉頭看向她,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他解開安全帶,湊過去掃了她的手機屏幕一眼,微微皺起眉。

    葉深深趕緊關了手機,見車子已經到樓下,便把手機放回包內,拉下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

    顧成殊也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問:「今天我們過來,準備用什麼態度?」

    葉深深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唇,沉默片刻後說:「示弱、無奈、委屈、可憐……總之他們喜歡什麼我就上什麼。反正申啟民和申俊俊越囂張,對我越有好處。」

    正在等待葉深深上門談判的申啟民和申俊俊,果然很囂張,很開心。

    申啟民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叼著煙,有恃無恐。

    申俊俊歪在輪椅上,掛著譏諷又得意的笑,露出尖森森的牙。

    葉母坐在申啟民身邊,手中捏著半濕的紙巾,無聲地將流下臉頰的眼淚擦了又擦。

    葉深深和顧成殊在他們對面坐下。葉深深臉上全是局促緊張的神情,聲音虛弱顫抖地詢問他們的條件:「爸,媽,我來看看你們。」

    申啟民得意地瞧著她的模樣,嗤笑:「之前求你也不來,現在怎麼肯放下身段過來瞧你爸媽了?」

    葉深深囁嚅著,還沒說話,葉母低聲哽咽道:「啟民,深深一直忙,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每次回國不是都盡量來看我們嗎?再說了,這兩年我們為了俊俊都沒有工作,家裡所有的用度不是都靠深深嗎?」

    申啟民冷笑道:「那仨瓜倆棗頂什麼用?」

    葉深深望著母親,眼圈紅紅的,說道:「爸,媽,開店時那一場風波後,現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對我們的影響很不好。我擔心我個人的私事,會影響到網店和品牌,關係到店裡和工廠里無數人的生計……」

    「知道錯就好了嘛,只要你答應我們的要求,我們馬上就出面去跟媒體說,你是個乖女兒!其實我也不想到處宣傳你是小三、遺棄父母、不顧弟弟的,主要不是你自己不肯把品牌和店都給我們嗎?只要你給我,一家人什麼都好說!」申啟民磕了磕手中煙蒂,聲音中帶著一種異樣的興奮,彷彿看到送上門的肥羊,逮住就能宰得百八十斤的肉,「你是我女兒,爸媽能虧待你嗎?是,我當年是在你沒出生之前就遺棄了你,可你身上畢竟有我的血,血脈相連嘛!我也不想撕破臉說你品德敗壞,可你看看你在外搞的這攤子事,又開店又創建品牌的,你一個女孩子,要這麼多錢幹嗎?爸替你保管著!將來你要嫁給誰都行,你現在住的房子,我們就不收回了,直接給你當陪嫁,再給你買輛車,送十萬八萬的衣服首飾,風風光光送你出嫁,夠對得起你吧?」

    顧成殊坐在旁邊聽著,一臉冷漠。

    葉深深像是有點冷,她抱臂往後靠在沙發上,虛弱無力地說:「爸,我現在這套房子,是我之前把自己的設計賣給別人,拿錢和媽一起買下的。後來我去了法國,你們就把它賣了,拿錢打發走了上門索賠的死者家屬。可我捨不得我從小長大的家,所以我又加錢把它買回來自己住,結果……這就是您大發慈悲要送給我的陪嫁?」

    她的話中帶著無力的質疑,可面前三人中,似乎只有母親感到了羞愧,低下頭不停擦眼淚。

    申俊俊拉長聲音嘲諷道:「姐,我的親姐,你這副委屈樣給誰看?當初我被人逼債你不管,害得阿姨還要賣房子給我籌錢。你把親爸和親弟丟在這種破房子中,自己去逍遙快活,這可就不要怪我們向你索要些東西了,好歹我們也是要爭個公平對待呀!」

    申啟民吐著煙圈說:「你弟可憐啊,你在外面風光無限,從沒把這個家放在心上,可你畢竟是我家的人,你的根在這兒!你不管我們,嫌你爸你弟丟你的臉,想要自己一個人拔腿就走,可能嗎?」

    申俊俊拍著自己的腿說:「姐,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當初你要是答應送我出國去治病過好日子,我們會做這樣的事情嗎?還不是你自己冷酷無情不講理,我們逼不得已,才不得不撕破臉嗎?」

    這父子倆一唱一和,字字句句全是指責。

    葉深深默然轉頭看著葉母,低聲問:「媽,這也是你的意思?」

    「不,我……」葉母張了張嘴,正下意識地搖頭,申啟民瞪了她一眼後,她那張著的口中,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

    「對,你媽和我都是這個意思!」申啟民說道。

    葉深深沒理他,只定定看著自己母親。

    葉母一直不敢抬頭,只低頭用紙巾擦著眼淚。她確實沒有任何辦法,在失而復得的丈夫和多年相依的女兒面前,她只有怯懦無能。

    顧成殊看了看時間,又看了葉深深一眼。

    葉深深垂下眼,說:「深葉不是我一個人的,還有顧成殊和沈暨的份額,我自己又沒多少錢,就是拿了些技術入股。所以你們要我的品牌和店,是不可能的。」

    申啟民彈著煙灰,斜睨著她:「那行,我們作為你的家人,總要入股吧?你給我們多少股份?」

    葉深深見最終的籌碼已經拋出,便也順其自然地接下話茬兒,問:「你們想要多少?」

    「百分之八九十吧……我也知道你這邊有外人占著股份。」申啟民瞪了旁邊一直未說話的顧成殊一眼,說,「深深,我們是一家人,爸媽和你弟還能虧待你?倒是外人,誰知道他們存的什麼心?你現在號稱合夥,替他們辛苦幹活,將來他們把你利用完了一腳踹開,你一個女人孤苦伶仃的在社會上能幹啥?還不是得回家靠我們?」

    葉深深示意了一下坐在身邊的顧成殊,說:「我在深葉占的股份不過半,沒有決定權,顧先生和沈暨加起來才是大頭,不信的話,我讓顧先生拿股權份額給你們看……」

    顧成殊不動聲色地看著申家父子,說:「是的,我有必要向你們解釋一下我們的股份構成。深葉和網店,都是我和沈暨出資,深深屬於技術入股,佔比不到一半,所以她做的任何決定,我和沈暨都可以直接推翻。」

    「放屁!」申啟民立即爆粗了,「你們不是深葉嗎?用我女兒名字開的公司,結果她股份這麼少?!」

    「很遺憾,就是這麼少。」顧成殊嘲諷地看著他們,「還有,別說百分之八九十了,因為深深是技術入股,所以當時我們還有個附屬協議。她沒有權利轉讓自己的股份給他人,哪怕是百分之零點一,都不可能。所以,你們想染指深葉,那是痴心妄想。」

    申俊俊臉色扭曲,怨毒得幾乎要從輪椅上撲出去撕扯他:「姓顧的,你……你來消遣我們!」

    顧成殊根本不理他,轉頭看向葉深深,唇角微彎。

    說得不錯,就是消遣。他已經拿到了他們需要的東西,心情大好,也不介意逗一逗這兩個混賬。

    葉深深向他微微點了一下頭。這一刻,她真是慶幸顧成殊的先見之明,一開始就讓他和沈暨的股份剛巧高過自己。

    可能在那個時候,顧先生就知道自己這一家是個大麻煩了吧。

    葉深深暗懷慶幸,又無奈地看向申啟民:「所以,爸……我沒法把深葉給你,因為我沒有任何權利。顧先生說了,百分之零點一的股份我都轉不了。」

    申啟民咬牙切齒,咆哮道:「股份不讓我們占?好!那你就等著你和你的店都臭名遠揚,最後關門大吉吧!」

    葉深深反問:「爸,你就這麼指望煽動網上不明真相的人們來謾罵我、侮辱我,非要置我於死地嗎?」

    申啟民冷笑不語。

    葉母再也忍不住,在旁邊哽咽道:「深深,你就服個軟吧……歐洲那邊一旦出事,在國內你又這麼被人辱罵,你以後可怎麼辦?你的公司以後肯定……」

    申俊俊陰惻惻地打斷她:「葉芝雲!」

    葉母呆了呆,倉皇地低下了頭。

    葉深深看著低頭的母親,直接便問:「媽,你覺得歐洲那邊會出什麼事?」

    葉母張了張嘴,瞥了申啟民陰沉的臉色一眼,只能欲言又止避開葉深深的目光,滿臉痛楚。

    見她避而不答,葉深深想了想,又說道:「說到歐洲的話,我曾經去歐洲幾個大醫院都諮詢過弟弟的病了,還讓媽把他的病歷複印了帶過去的,那邊都說無能為力,並不是我不願意……」

    申啟民打斷她的話:「行了,別講這些有的沒的,有錢還怕治不好?你就是斷絕人性,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如今別的我們不談,你就乾淨利落把店和品牌都交出來,我們才會替你澄清,讓你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他以為葉深深會像她母親一樣感恩戴德,可她卻彷彿沒聽到,

    顧成殊也不說什麼,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以饒有興緻的目光打量著申啟民。

    他並未說話,那眼神卻讓申啟民心裡毛毛的。申啟民惱恨不已,正要開口罵人,卻聽到葉深深說:「可是就算你們希望我回家,也不該在人前踐踏我的名聲啊!我什麼時候當過路微的小三?我一步步走來乾乾淨淨,為什麼弟弟要在人前污衊我?!」

    申俊俊冷冷地說:「哼,污衊你怎麼了?老子癱在床上好幾年了,你不拿錢給我治病,反而花幾百萬去開那個破店!老子忍你很久了!」

    「俊俊,怎麼對你姐說話呢?」申啟民拉長聲音阻止他。

    申俊俊冷笑著翻個白眼,毫不在意。

    談到這種地步,葉深深已經連臉上表情都懶得奉送了。她拎著包站起身,看向葉母,平靜地說:「媽,既然談不攏,我就先走了。」

    葉母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站起身,哆哆嗦嗦地看著女兒,嘴唇翕動,喉嚨卻像堵住了一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葉深深卻只看著她笑了笑,抬手將她臉上沾著的一條紙巾碎屑拿掉,又依戀地抱住了她。

    她在母親耳邊輕聲說:「媽,幫幫我,也幫幫你自己。別再泥足深陷了,儘快離開他們!」

    葉母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反應,申啟民已經罵罵咧咧地上來,把葉母一把拉住,拖了回來:「葉深深,你不肯把產業交給家裡,你就等著被天下人罵死吧!」

    葉深深看了自己痛苦的母親一眼,又盯著猙獰的申啟民,一掃剛剛委屈的模樣,冷冷地說:「罵死?你覺得我會怕被人罵?任何人都不可能從我手中搶走深葉!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品牌,也屬於所有親手創建它、參與它、期待它的人,更是屬於我們國人的高端設計品牌,不是一兩個跳樑小丑能夠圖謀的!」

    葉母看著自己女兒清朗堅毅的眼神,聽著她斬釘截鐵的話,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一貫軟弱的女兒,在她不知不覺之中,已經長成了這般堅強的模樣,讓她欣慰又驚訝。

    而申啟民瞪著葉深深,眼中寫滿了不敢置信與憤怒。

    葉深深則毫不退縮,揚著下巴說道:「你們都死心吧!我寧可家醜外揚,把自己傷疤揭開給所有人看,也不會讓深葉遭受重創,面臨夭折的命運!」

    說完,葉深深頭也不回,大步走出了他們家門。

    葉母看著女兒修長纖弱卻始終挺直腰背的身軀,滿眶的眼淚簡直燙傷了她的眼睛,讓她面前的世界都融化了。

    隱約間,她彷彿看到年幼的葉深深,小小的柔軟的嬰兒,趴在她的縫紉機下,抓著垂下的布料睜大好奇的眼睛,咿咿呀呀地笑起來。

    當時的夕陽映照在她們這一對被拋棄的母女身上,金色的陽光映照著深深。她女兒小時候,有著一雙特別大的漂亮眼睛,眼睛上有著極其濃長的卷翹睫毛。那雙眼睛盯著各色的布料和紗線,陽光在她的瞳仁與睫毛上閃耀,彷彿那個時候,她已經開始對面前的布料與針線著迷。

    那時候的她抱起滾倒在布料中的女兒,擔憂地說:「深深,你可不要像媽媽一樣,落得這樣的一輩子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不想讓女兒繼承的,是自己的命運,還是自己的手藝。

    可後來深深還是選擇了服裝設計專業。葉母是個工廠女工,因為女兒考上了大學,正感到揚眉吐氣,等知道她要去就讀的是服裝設計專業,她又彷彿被潑了一頭冷水,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一輩子埋頭在縫紉機上,駝了背,彎了腰,為的就是讓女兒不要面臨這樣的人生。可誰知道,最終她居然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終究都是命。她也只能這樣對自己說。

    從深深小時候第一次摸到她縫紉的布料開始,或許就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再也無法回頭了。

    就像現在,女兒頭也不回地邁出了家門。她的人生路途迢遙,目標遠大,可能連她這個母親,也沒機會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了。

    葉母看著女兒的背影,腳步踉蹌地追出門外,絕望地低低地叫了她一聲:「深深……」

    葉深深站在樓梯口,頓了一頓後,慢慢回頭看母親。

    四目相望,都是心痛如絞。這麼久以來,分離多,相聚少,她們已經有多久沒有母女親親熱熱地相處過。

    在巴黎的公寓之中、在飛行空隙下榻的酒店中、在自己重新裝修過的房子中,她每次畫完設計圖,抬頭看見一室精緻裝潢,籠罩著柔和靜謐的燈光,就越發明白,那破舊的小房子中,母親端到她案頭的那一碗夜宵,已經永遠也不會再有了。

    也許這就是她想要飛得很高很遠的代價。

    葉深深長長地深吸一口氣,將涌到自己眼底的眼淚,勉強壓抑了下去。

    「媽……我走了,再見。」

    她聲音哽咽顫抖,就像在告別自己以往所有的美好時日。

    葉母看著眼中女兒模糊的身影,急切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葉母說:「深深,媽答應你!」

    她這難以自抑的一句話,讓葉深深陡然睜大了眼睛。

    她知道母親的意思。

    她說:「媽,幫幫我,也幫幫你自己。」

    葉深深那含在眼中的淚,終於怔怔落了下來。

    葉母顫抖的聲音倉促中斷,她想要抬手去拉住女兒,驀地旁邊卻有另一隻手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是申啟民將她拖了回來,不顧她踉蹌中撞到了門框,就將她一把砸在了門邊柜子上。

    「咣」的一聲重響,葉深深眼看著母親的臉撞在櫃門上。她驚駭至極,立即撲上去要護住母親,然而門已經被重重關上。

    隔著門,只聽到申啟民的叫聲:「葉深深,不想名聲臭掉就拿個滿意的條件再來找我,別來打發要飯的!」

    葉深深氣恨地撲上去捶門,大吼:「你再敢動我媽試試!」

    裡面一片混亂之後,葉母帶著哽咽的聲音傳來:「深深,媽沒事,你先走吧……」

    這違心的倉皇語調,讓葉深深更加憤怒失望。

    顧成殊看著她臉上絕望憤恨的神情,只覺得心裡升起無比的憐惜悲哀。他用力拉住葉深深捶門的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制止她激動的情緒:「深深,要冷靜。」

    對面的鄰居被外面的動靜驚動了,打開門看了看,悻悻道:「拍什麼拍?好容易這幾天清靜點,怎麼又吵!」

    葉深深咬緊下唇,怔怔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媽的,和這家人做鄰居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隔三岔五不是那個癱瘓鬼大鬧,摔盤子砸碗的,就是那個女的被老公和孩子呼來喝去的,罵罵咧咧還算好的,有時候打起來就沒個完,真煩死了!」

    葉深深聽著母親的遭遇,只覺一陣冰涼混合著灼熱直衝腦門,昏了頭一般,抬腳發泄地狠踹那扇緊閉的門。

    顧成殊竭力抱緊她,示意她鎮定下來,拉著她往樓梯下走。

    樓下有幾個閑著沒事的大爺大媽圍著顧成殊的車打量著,還有人嘖嘖讚歎:「喲,咱們這小區什麼時候居然來了個有錢人?」

    其實顧成殊個性低調,日常並不開跑車之類的,但那車標放在這老小區確實惹眼,還是被人看出來是豪車,對著就是一通猛拍。

    有個大媽還把小孩子放在車前蓋上拍照,那孩子在上面爬來爬去,眼看都爬到車蓋邊緣了,一群人還笑嘻嘻地看著。

    葉深深一看那孩子,趕緊向顧成殊示意。顧成殊急步上前將孩子抱了起來,說:「不好意思啊,我們要走了,小朋友讓一讓。」

    一看車主人來了,大媽趕緊把孩子接過去了,一群人都尷尬地退開了幾步。

    葉深深低著頭鑽進車內,希望這些老人不會關注這些。

    誰知馬上就有人看著她竊竊私語起來:「喲,快看快看!我就說新聞里那個是老申家的兒子吧!這可不就是他那個賺了大錢的不孝女嗎?這是帶人過來算賬了?」

    「啊喲,晦氣死了,是他女兒勾搭的姘頭的車啊!」抱著孩子的大媽趕緊拍著孩子的衣服,「狗男女!哎,你們聽說沒,幾毛錢成本的東西他們賣好幾百塊,賺黑心錢賺大發了,難怪這麼有錢!」

    另一個大爺啐了口唾沫,說:「社會上要都是這種人,咱們這些老骨頭還怎麼活?」

    「是啊是啊,開著這樣的豪車,一毛錢都不拿回家,還讓弟弟趴在地上去討醫藥費,養這樣的女兒不如養豬!」

    老人對不孝之類的事情最為敏感,頓時議論紛紛,唾棄不已。

    葉深深靠在副駕上,咬著下唇盯著前方,聽若不聞,神情平淡。唯有那雙眼睛中還蒙著一層水汽。

    她已經發誓不會因敵人而哭泣,更發誓要自己證明一切,流言蜚語對她造不成任何影響,唯一讓她心痛的是自己的母親。她痛恨母親的不醒和裝睡,也痛恨自己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顧成殊瞥了窗外眾人一眼,一邊打方向盤開出這個老小區,一邊低聲安慰她說:「周公恐懼流言日,事情尚未水落石出,現在就先讓他們臆測吧。等到真相大白的時候,看那些背後造謠者會落個什麼下場。」

    葉深深點點頭,抬手支住額頭,一直看著背後唾罵她的那些陌生人,咬著的下唇,顯出淡淡的青痕。

    斑駁的樹影在她的臉上一層層掠過,如同散了又去的陰翳,蒙在她靜默的面容上,更顯幽微。

    許久,她終於開口,說:「成殊,我們去美國。」

    顧成殊將車停了下來,靠在路邊,認真地看著她。

    「那些流言蜚語,對我雖然沒有實質性影響,但既然涉及我們的品牌,那麼我們就必須予以還擊,不然,對我們的未來發展不利。」

    「好的,別擔心。」顧成殊輕輕抬手,揉了揉她略顯凌亂的髮絲,說,「我會安排人針對網路先施一個緩兵之計,儘快轉移視線,替深葉爭取到轉圜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我們先把風口浪尖撐過去,然後我們得去美國,將目前的謠言和不利輿論徹底翻轉。」

    葉深深略一思忖:「美國?」

    顧成殊點了一下頭:「圍魏救趙。」

    葉深深想了想,眼睛陡然亮了起來:「難道說……可能嗎?」

    顧成殊凝視著她,低聲說:「放心吧,我對你有信心。」

    「是,我也有信心。」葉深深按住自己的心口,激動地平復自己的呼吸,「那麼,我們就先靜待沈暨的消息吧。」

    顧成殊點了一下頭,重新發動了車子。

    葉深深又想起一件事:「說到沈暨那邊……我想起了剛剛令我覺得奇怪的一點。申啟民他們咬死了要我交出全部身家,明明是這麼不可理喻的要求,卻是這般有恃無恐的模樣,到底這種獅子大開口的底氣從哪裡來?雖然他這種視女兒如附屬物的人,肯定不憚從我身上吸血,但這麼理直氣壯,我還是真沒想到。」

    顧成殊說:「我想是因為,他們確實有把握,能從你這邊拿到他們要求的東西。」

    葉深深皺眉:「因為……我媽媽說的,深葉會在歐洲失敗的那句話?」

    「嗯。」顧成殊點了點頭,說,「我想,這應該是你媽媽努力想要傳達給你的消息。」

    歐洲……

    葉深深皺眉思索著,緩緩地擠出兩個名字:「郁霏和加比尼卡。」

    郁霏與申啟民這邊有關聯,又身在加比尼卡。所以接下來,她將要面對的,可能就是這兩邊聯合的力量了。

    那邊要下手的話,肯定是對深葉進行狙擊。所以會採取什麼手段呢?她和顧成殊、沈暨一路走來如此小心,深葉從理念、設計、製作、上市,全都無懈可擊,如今又理所當然地一上市就取得了巨大成功,對方能從什麼地方下手呢?

    葉深深把最壞的情況想了一圈,但終究想不出來,只能長出一口氣,轉頭凝視著顧成殊。

    顧成殊目視前方,平淡地說:「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我們見招拆招,絕不會輸給他們,你放心。」

    葉深深點了點頭,望著他高挺的鼻樑與抿緊的唇許久許久。那清晰明凈的側面輪廓,她熟悉得閉著眼都可以完全描摹出來的線條,可不知為什麼,就是有那樣的力量,讓她像是被吸引住一樣一直看著他,彷彿這樣就可以幫自己驅散內心的虛弱。

    即使身處惡毒攻擊的包圍圈之中,她的唇還是微微地揚了起來,心想,無論如何,只要顧成殊在她身邊,這世間便沒什麼可畏懼的。

    沈暨在法國落地後,立即發現情況不太妙。

    他站在艾戈面前,而艾戈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高高揮起手中的網球拍,對著牆壁做打擊訓練。

    沈暨素來知道他的脾氣,見他裝模作樣足有五分鐘了,就是不理會自己,無奈只能清清嗓子,叫他:「安諾特先生。」

    艾戈聽若不聞。

    沈暨只能換了個口吻:「總裁先生?」

    艾戈橫了他一眼,球拍揮得更加用力。

    沈暨忍住想哭的衝動,叫他:「哥哥……」

    艾戈看著他沮喪的模樣,聽著他不情不願的語調,感覺心中舒坦了,終於把球拍往旁邊一拋,轉身向他走來。

    沈暨狗腿地替他遞水,還滿臉掛著真誠的笑。

    艾戈翻他一個白眼,問:「不是義無反顧地丟下這邊所有的事務,奔向中國和葉深深一起創建品牌了嗎?怎麼又捨得回來了?」

    沈暨頂著他的嘲諷,硬著頭皮說:「深深那邊出了點事,我回來想請……哥哥你幫個忙。」

    「不是都跟我回家參與家族聚會了嗎?怎麼叫哥哥還叫得這麼勉強?」

    「哪有勉強,哥你肯定聽錯了!」沈暨臉上綻放出純真的笑容。

    艾戈再瞥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地問:「再說了,葉深深出事與我何干?我可還記得她去年和我打賭時那副囂張的樣子,當時我們的賭注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沈暨當然記得,艾戈賭的是葉深深一年之內身敗名裂被逐出設計界,如今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竟似真的要按照艾戈預計的方向走去,無可挽回。

    見沈暨的臉色微變,艾戈冷笑一聲,又說:「她和我打賭,贏了的話,讓我放任你自由。哼,好像你在我身邊痛苦不堪似的,好像我是人口販子似的——Flynn,你自己覺得呢?」

    沈暨只能說:「沒有吧……深深也是想給我多個選擇而已。」

    「所以我為什麼要幫她呢?我個人,十分樂見她跌落深淵,更希望她永遠也不要再出現在設計界、出現在我面前,免得引發我各種不愉快。」艾戈說著,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樂見其成的模樣,「再者說,我有什麼義務幫助葉深深?甚至是冒著可能惹惱其他生意夥伴的風險,去幫助一個早已離開安諾特的設計師?」

    沈暨有點心涼,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都是事實,艾戈和安諾特集團,根本沒有必要對葉深深施以援手。

    「而且我看你這樣子,可能是一下飛機就跑來找我了吧?所以你大概還不知道,目前局勢已經發展到何種形勢了吧?」

    沈暨怔了一下,然後問:「你知道深深在國內發生了什麼事嗎?」

    艾戈看著他冷笑:「廢話,設計界的事情,有我不知道的嗎?」

    這可是遠在中國的深深私人家庭八卦啊……沈暨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而艾戈盯著沈暨,緩緩地補充了一句:「但你大概只知道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卻不知即將發生的吧?葉深深現在面臨的局勢,你和顧成殊是否曾設想過?」

    沈暨疑惑而鄭重地看著他,說:「深深現在的發展……基本算是十分平穩。她已經突破了自身最大的阻礙,商業方面也有顧成殊負責,我想不出她失敗的可能性。」

    「是嗎?」艾戈唇角略微彎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俯身撿起一個滾到他身邊的網球,在手中一下一下輕輕地拋著,說,「今晚六點,加比尼卡那邊有個會議,如果你有興趣,我叫人記錄一下給你看看。」

    沈暨臉上陰晴不定地看著他,遲疑了片刻,問:「所以,在我們和加比尼卡之間,你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不,我是代表商業利益的中間方,我永遠只站在勝利者的一邊,商業的世界是最公平也是最冷酷的。」艾戈那雙暗綠的眼睛從濃長睫毛下盯著他,說,「所以,我這個中間方為了你而給自己攬麻煩上身,你至少應該,能給我一個讓我心動的籌碼。」

    沈暨遲疑片刻,咬咬牙說:「我要看看到時候得到的消息的價值。」

    「不錯啊,學乖了。」艾戈貌似隨意地拋著手中的球,看著他冷笑,「我可以再透露一點,加比尼卡已經明言,這個會議與葉深深、與深葉有關。」

    沈暨無奈,把在來時飛機上所設想好的條件拋了出去:「兩年,再加兩年!」

    看他破釜沉舟、視死如歸的模樣,艾戈微微眯起眼睛,就像吃到了魚的貓一樣,異常愉悅:「所以你累計要在我身邊待足八年。」

    「不對,只剩六年了!因為我目前已經熬過了兩年。」沈暨痛苦地揉揉太陽穴,表示抗議。

    這個「熬」字讓艾戈的臉色僵了僵,那種滿足的表情頓時蕩然無存。他瞪著沈暨,目光中甚至帶上了一抹氣急敗壞:「說起來,其實你承諾在我身邊多少年都沒用,因為葉深深與我的賭注,是讓我放你自由選擇。」

    沈暨默然低頭,目光定在他手裡那個球上。無論它多麼徒勞地在空中留下鮮明的綠色虛影,卻終究還是落在他掌中,被那白皙修長而格外有力的五指緊緊握住。

    「所以我的要求是,無論我和葉深深的賭注誰輸誰贏,葉深深將永遠拿不到她想要的籌碼。換而言之……」他的目光如針一般盯著他,那暗碧的顏色,卻比他手中鮮綠的顏色還要刺目,「就算我輸了,你也必須留在安諾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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