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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螞蟻吃大象

    夾在母親和薇拉之間,沉沒在焦灼之中的葉深深,終於生病了,喉嚨干啞,咳嗽不止。

    然而生病也沒轍,該忙的事情還是要忙,甚至在忙自己的設計之時,還因為那次成衣秀上的出色表現,被集團點名調到倫敦時裝周為安諾特下屬的另一個品牌幫忙籌措秀場事宜。

    沈暨當即火了,跑去質問艾戈,認為肯定是他搞的鬼,所以才讓本來就忙得暈頭轉向的深深身上再添一堆事。不過他顯然多心了,因為當艾戈知道葉深深居然因為那次成衣秀而一舉成名,被其他品牌借去委以重任時,也十分驚訝。

    「葉深深居然是這麼有用的人?」艾戈懷疑地問。

    沈暨立即轉身落荒而逃。

    「看來這次的倫敦時裝周,你可能要當主力了,推脫不掉了。」

    沈暨趴在葉深深家的餐桌上,哀嘆著說。

    葉深深一邊抵住胸口低咳,一邊畫著圖,說:「沒事,我這邊的設計很快就能拿出完成稿,抽一周時間過去沒問題。」

    顧成殊看著她暈紅的眼眶和蒼白的面容,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說:「我和你一起去。」

    葉深深抬頭看了顧成殊一眼,點了點頭。

    沈暨有氣無力:「還是我去吧,秀場的事情我還知道得多一點。」

    「你也去。」顧成殊不容置疑地說,「如果艾戈不同意,我出面幫你請假。」

    沈暨有點詫異:「有什麼大事嗎?」

    「有。」顧成殊說著,走進廚房,將一大海碗麵條端了出來,上面只零星點綴著番茄和黃瓜,還是生的。

    「有點過分啊成殊,我來蹭飯吃你好歹也給加個蛋啊。」沈暨說著,起身到廚房自己煎雞蛋去了。

    顧成殊給葉深深夾了一小碗麵條晾涼,說:「我這幾天很忙,在做一個策劃,趕在今天收尾,所以沒空兒做飯了。」

    「什麼策劃啊?」沈暨漫不經心地問,「哪家公司面子這麼大,居然能請得到你?」

    「當然是我們自己的公司。」顧成殊說。

    葉深深手中的筆下意識地一划,在設計圖的中間頓時畫出了一條突兀的線,她愕然地抬頭看向顧成殊。

    而沈暨手中的雞蛋頓時掉在了地上,像是懷疑自己耳朵似的回過頭:「我們什麼時候有自己的公司了?」

    「很快就有了。」顧成殊語調平淡,從旁邊取過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打開,調出文檔來,「今天我們先商議一下公司的名字吧。」

    沈暨趕緊把地上的雞蛋液擦了擦,蹦出來說:「別這麼自說自話啊!」

    顧成殊抬眼看他:「上次我們談過要創辦一個品牌的,你忘記了嗎?」

    「對,我們是說過等深深成長了,時機成熟了,要創辦一個深深自己的品牌的,但……現在是好時機嗎?」沈暨想起上次被這兩個人販子輕易拐上賊船的經過,神情依然十分痛苦。

    「本來,確實還不算成熟。」顧成殊的唇角露出一絲微笑,說,「但剛巧,現在有一個機會撞上門來了——前幾天,有人找上門來請我幫他做一樁諮詢。不過,這個案子深入後我發現,裡面有一些遊走在法律邊緣的風險性操作,所以我已經回絕了。」

    葉深深想起那天看見的顧成殊一身正裝出門的樣子,恍然在心裡想,原來顧成殊那天並不是著意收拾好和薇拉見面的,只是巧遇啊……

    不知為什麼,明明是無意義的一點小事,可葉深深還是感覺到莫名的開心。

    「但,這對我們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足以改變命運。」

    葉深深看著顧成殊沉靜的側面,頓時緊張起來。和顧成殊相識以來,她好像還沒見過他這麼慎重的表情,更何況還講到了改變命運之類的嚴重辭彙。

    沈暨連忙追問:「不是回絕了嗎,怎麼又是絕佳機會?」

    葉深深也捧著面碗緊張地望著顧成殊。

    顧成殊轉頭朝葉深深笑一笑,抬手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就像在輕撫一隻貓一樣溫柔:「做好準備,迎接人生中的巨大挑戰吧,深深,只要抓住了這次機會,我們就可以立即創立屬於你的品牌,立足巴黎,面向全球,甚至可以成為國際頂級品牌。」

    葉深深頓時被麵條嗆到了,她趕緊端碗喝湯,才把自己劇烈的咳嗽給壓下去。

    她看著桌上的素麵,心想,行不行啊顧先生,為什麼忽然在吃著這麼凄慘的麵條時,提出這麼宏偉的設想!

    沈暨有點遲疑,說:「以深深現在的能力,我想我們要創辦一個品牌還是可行的。畢竟從設計到生產、從發布到推廣,深深和我都已經深入涉足,十分熟悉,更何況我們也有國內網店做後盾,原料供應和加工工藝都不愁,只是……」

    「只是好像還太早了一點。」葉深深比沈暨更沒有底氣,聲音畏怯,「畢竟我在國際時尚界剛剛起步,雖然有一兩件成品和幾組設計受到了肯定,評價一直都不錯,但如果真的要撐起一個品牌,恐怕還不夠吧……」

    顧成殊毫不留情地說:「是還不夠,所以目前你還不能親自上陣,必須借力攀上高峰,在別人的品牌上移植渠道與方向,開出自己的花。」

    沈暨眼睛一亮,問:「類似於借殼上市?」

    顧成殊點了點頭。

    沈暨急問:「趕緊說說你找到的機會。」

    「是一家資本公司,與我接洽後希望能幫他們介入一樁商業收購案,可能會有控制操盤的行為——當然我推辭了,這種事情雖然可以做,但不符合我的價值觀,而且我也要規避風險,不想走到幕前引火燒身。不過我覺得,這樁案子完全可以讓我們借雞生蛋,或者說,以螞蟻的力量吞噬掉大象。」

    顧成殊的聲音很平靜,可葉深深和沈暨卻都覺得心跳得厲害,緊張不已。

    「在他們要發動的這一場爭奪中,可能有一家投資公司要被捲入。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但我分析了他們隱約透露的目標情況,經過計算分析之後,我認為,這家目標公司控股了多個服裝產業分支公司,其中有一個下屬品牌,不大不小,歐洲一線中生品牌,絕對是我們下手的最好對象,現在也正好是我們最有利的時機。」

    沈暨遲疑地問:「那麼……那個被你瞄上的倒霉的品牌是誰?」

    顧成殊終於微微一笑,說:「Element.c。」

    葉深深和沈暨頓時都驚呆了,面面相覷。

    葉深深有點牙痛模樣地吸著冷氣,輕聲說:「成殊,Element.c是安諾特下屬的品牌。」

    從那個可怕的艾戈手中奪走這麼大一家公司,簡直是虎口奪食啊,葉深深光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

    沈暨則不由自主地追問:「對方要對付的是安諾特?」

    顧成殊搖了搖頭,說:「不,以我的判斷,應該是安諾特的好隊友,一同注資Element.c的HDI。」

    沈暨喃喃:「好瘋狂……把握大嗎?」

    「他們模糊了細節,但按照關鍵節點和數據走向對比,我敢肯定就是HDI。HDI和安諾特除了Element.c還有其他許多交集,到時候風浪必然會侵襲到安諾特,可憐的Element.c兩個決定性的大股東都風雨飄搖,其他的小股東零零散散,有那麼幾天時間,它會成為無主之地,也是我們下手的最好機會。」

    葉深深抿唇想了片刻,問:「所以,如果我現在不敢上,還軟弱拖延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顧成殊確切地說:「絕不可能再有了。」

    沈暨痛苦地捂住臉,反問:「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好歹我是安諾特集團總裁特別助理,在安諾特即將被風雨波及的時刻,你們當著我的面商量坑我的東家,這樣好嗎?」

    葉深深朝顧成殊看看,心虛地吐吐舌頭。

    「有什麼不能商量的?除了那幾個絕對大牌,安諾特集團對於旗下其他品牌一貫習慣控股但不佔大頭,因為一方面要以較小的代價控制品牌,從而抑制住對方強有力的競爭,另一方面則要從投資中獲取收益。」顧成殊冷靜地分析道,「據我所知,安諾特佔Element.c的股份不過22%而已,如果這次真的能形成恐慌性拋售,通過收購HDI和其他散戶手中的股份,我們必定能壓倒安諾特,保送深深入主Element.c。」

    葉深深心中的驚懼恐慌,隨著顧成殊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漸漸平復下來,甚至,有一絲莫名的期待與躍躍欲試的渴望,讓她全身的肌肉繃緊,連腳趾都開始蜷縮起來,彷彿連它也在竭力抓緊大地,想要一觸即發地向目標狂奔。

    沈暨看看始終平靜地算計一切的顧成殊,又看看眼中滿是光亮的葉深深,只能喃喃地說:「從安諾特和HDI的口中搶奪這樣一個成熟品牌……難道你們不知道艾戈有多可怕嗎?」

    顧成殊提醒:「所以最近你切記,不要在艾戈面前提起這件事。」

    沈暨點頭,一臉悲傷:「看來最近我要躲著他一點,免得被他發現我做賊心虛。」

    「心虛倒也不必。」顧成殊不動聲色地說,「下手對付他們的人又不是我們,所以我們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艾戈根本無法向我們興師問罪。何況嚴格說起來,我們的作為是要幫安諾特和HDI托市,是在挽救他的損失而不是損害他的利益,難道他不應該感謝我們?」

    沈暨對葉深深吐吐舌頭,低聲說:「你看吧,這種人就是典型的把你賣了你還要幫他數錢,幸好是我們的朋友而不是敵人。」

    葉深深托腮看著顧成殊,說:「反正成殊是站在我們這邊的,這不是我們最大的幸運嗎?」

    「不,我們最大的幸運是遇上了這場風波,讓現在一無本錢二無渠道的我們,可以抓住千載難逢的時機。」顧成殊朝著葉深深微彎唇角,想了想又說,「這樣吧,法國註冊公司需要六十天,我們先去維爾京群島把品牌公司註冊了,聯繫好那邊的人,我們不需要過去,一兩天便可辦好,可以立即開展各種經營和併購活動,等以後條件成熟遷回歐洲或者國內都可以。」

    葉深深點頭:「好,你待會兒告訴我需要什麼材料,我先準備好。」

    「沈暨你也準備好,這是我們三個人的公司。股份分配的話,深深49%,我們兩人平分剩下的51%。」顧成殊直截了當地對葉深深說,「深深,你得理解我們需要平衡力量,以防萬一。」

    葉深深乖乖地說:「這樣吧,我覺得我們三人應該平分股權,每人33%,剩下1%,可以贈送給努曼先生或者……」

    顧成殊根本不考慮她的提議:「就按照我原先的設想決定了。你是主設計師,一個品牌這樣操作比較妥當,這是之前很多服裝品牌合伙人採用的模式。沈暨有意見嗎?」

    沈暨艱難地搖搖頭,表示對於顧成殊的設想並無任何異議。

    顧成殊這才繼續敲擊筆記本電腦:「沈暨,你去煎幾個荷包蛋,就當慶祝我們品牌的誕生。」

    沈暨應了一聲,走到廚房去煎蛋:「對了,我們的品牌要叫什麼名字呢?一般來說都是用設計師的名字,那麼叫葉深深?」

    葉深深扶額:「葉深深這個名字……拿來當品牌名字怪怪的啊。」

    顧成殊略一思索,說:「叫深葉吧,發音為『Senye』,正式外文名用法語feuillage,意譯為葉子。品牌LOGO用你那個單筆畫的葉子,作為標誌也挺好的。」

    葉深深點點頭,用手指在桌上下意識地畫出自己那個單筆畫的葉子標誌,思忖著這個名字。

    「深葉這個名字挺好的,外國人發『Senye』也比較方便,畢竟『葉深深』的發音對他們來說太難了。」沈暨舉雙手贊成,「而且,深深的風格清新,每一件設計都像是森林中的一片葉子,但因為有千千萬萬點奇妙的構思,這些葉子就會組成宏大的森林,覆蓋全世界!」

    葉深深心裡又興奮又心虛,問:「那,這個計劃的成功率……大嗎?」

    顧成殊一眼便感覺到了她心裡的沒底氣,不由得笑了笑,放緩聲音說:「別擔心,不成功也沒損失,只是將你創建品牌的時機往後再推一段時間而已。」

    沈暨捧著煎好的雞蛋出來,給每個人的碗中分了一個,臉上露出牙痛的表情:「你們說,將來『深葉』成為傳奇品牌的時候,我們會不會回憶起今天,三個人捧著三碗雞蛋面,坐在這個狹小的客廳中,燃起了關於未來的星星火種……」

    葉深深忍不住托著下巴笑了出來:「那麼以後我們每年的這一天都一起煮麵慶祝吧,這是『深葉』生日的長壽麵哦!」

    「好提議!哦,對了,還要喝點酒慶祝一下!」沈暨說著,站起身拉開冰箱門,找了半天找到兩罐啤酒,又拿了三個杯子回來,倒上啤酒後給一人面前放了一杯。

    沈暨舉杯:「來,為了我們的深葉,乾杯!」

    三個玻璃杯碰在一起,清脆的撞擊聲迴響在三人耳中。

    笑容燦爛的三人,一口氣喝完了杯中酒。

    未來彷彿觸手可及,希望就在咫尺。

    終於送走了沈暨,葉深深卻感覺自己睡不著,連夜收拾資料準備公司註冊事宜。

    顧成殊幫她檢查校對時,想起一件事,說:「對了,下午等你回來時,我和沈暨擅自看了你最新的設計。」

    葉深深「咦」了一聲,隨口問:「哪個?」

    顧成殊將目光移向牆角好幾大沓的設計圖,站起身走到最前面一摞,開始翻找:「這麼多設計圖,都是我來了之後你畫的?」

    葉深深點點頭:「嗯,對呀,不過有時候這麼多的設計圖也找不出一件我滿意的作品呢。」

    「平時要上班,還要出差、奔波、忙碌,難怪我幾乎沒見你在十二點前睡過覺。」顧成殊說道。

    這是在埋怨自己沒有將時間多給他嗎?葉深深有點愧疚,看看滿滿當當的設計圖,趕緊說:「我過幾天有空兒了整理一下,把自己的靈感理一理。」

    「其實有很多設計都很獨到,扔掉了很可惜。」顧成殊說著,將其中幾張設計抽出來,放在葉深深的面前,「你看,幾何分割的這一系列,我們就很欣賞。」

    葉深深開心地問:「你和沈暨都喜歡嗎?」

    「嗯,非常獨特的設計,尤其是那款包,我看好它會像MCM的雙肩包一樣,成為帶動整個品牌一炮而紅的單品。」顧成殊說,「所以看到之後,我鬆了一口氣,感覺深葉成功的可能性又提高了。」

    葉深深也鬆了一口氣,笑看著顧成殊:「真的嗎?原來顧先生也會擔心啊?」

    顧成殊笑了笑,說:「這個設計確實可以作為你自己品牌草創初期的獨特流行元素,圍繞這個設計努力發掘,必定能夠讓人們對品牌留下深刻印象。當然還有一點很重要,推廣與營銷。這一點交給我就好了,我已經找到了最好的途徑。而你,只要負責創造出最好的作品就可以了。」

    顧成殊這樣說,葉深深當然是崇敬地看著他點頭:「我們一定會成功吧?會吧……」

    顧成殊凝視著她,在她竭力鼓起勇氣的表面下,隱藏著的忐忑難以抑制地從眼睛中浮現出來,濕漉漉地等待著他的肯定。

    他微笑著,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說:「別擔心,我既然敢提議,就敢對你承諾未來。」

    聽到他這樣說,葉深深覺得心口緊繃的那些弦全都鬆弛了下來,她輕輕噓了一口氣,許久也捨不得放開顧成殊的手掌,這貼心的溫暖,讓她好想將自己的臉貼上去,靠一靠那種安心的體溫。

    可是,不知為什麼還是覺得羞怯,所以她還是遲疑著放開了顧成殊的手。

    然而顧成殊卻將手掌一翻,將她的手再度握在了手中。

    顧成殊的手有力而堅定,乾燥而溫暖,令葉深深不敢看他,只垂著眼睫低下頭,不知道自己是在緊張還是在期待。

    他們緊貼著的掌心,幾乎可以同時感受到對方炙熱血脈的流動。

    許久,葉深深聽到顧成殊的聲音,依然如此堅定,卻不知為何略帶喑啞,似乎他也和自己一樣,被激動所侵染。

    他說:「深深,我一向認為,一樁成功的生意需要兩個要點,一是技術,二是錢。如今你的設計、沈暨的打版和人脈就是技術,而我的經驗和Element.c的渠道就是錢。這樣看來,我們成功的可能性應該不需要太過擔心。」

    葉深深點了點頭,既為他的話感到欣慰,又在心裡暗自鬱悶,為什麼明明只有兩個人獨處了,顧先生還在談工作呢?你就不能講點……嗯,比如說關於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嗎?

    彷彿被她心裡的念頭所召喚,顧成殊果然說:「接下來,我們……談點私事吧。」

    葉深深愣了愣,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甚至有些溫熱的血一股腦兒涌往臉上,讓她的臉頰都開始緋紅起來:「要說……我們之間的事情嗎?」

    顧成殊點了一下頭:「跟你坦承一點,最近我在家做了幾個諮詢和策劃,賺了一筆錢,不多,大約相當於你在巴斯蒂安工作室和國內網店分紅收益兩三年的收入。」

    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葉深深臉頰上的緋紅迅速褪去了,心裡就像被塞了一團亂麻似的,堵得難受極了。

    什麼私事,最後講的還不是工作的事?

    什麼收留顧先生?什麼把他留在自己身邊?這個劣跡斑斑的渣男,依然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最終自己依然沒辦法掌控他。

    葉深深連聲音都喑澀了起來:「哦……恭喜你了,我還覺得自己挺有錢了呢,都想在國內替媽媽買房了。」

    還給他家用呢……他一定在心裡偷偷嘲笑自己很久了吧。

    顧成殊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但也沒有解釋,只輕輕搭住她的肩,說:「可我們如果要收購Element.c的話,僅僅我們三人目前的錢相加,遠遠不夠。沈暨那邊可能好點,但他當初一意孤行去學設計時,曾經放話說不會再依賴家裡一分一毫,所以目前來看……我們這些想要吃掉大象的螞蟻,還是三隻胃口很大、口袋很癟的螞蟻。」

    這可是件大事啊,所以葉深深趕緊問:「那怎麼辦?」

    顧成殊看著她,臉上露出奇異的笑容,揉了揉她的頭髮:「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葉深深狗腿又充滿期待地說:「因為,你既然會提出這樣的議題,那麼心裡肯定已經有了對策嘛。」

    顧成殊笑了笑,說:「對,所以我們得去一趟倫敦,那裡有能幫我們解決這件事的人,而且,你也很熟悉。」

    葉深深萬萬沒想到,她身邊居然還有一個隱藏大boss。

    伊文穩穩噹噹地踩著十二厘米高跟鞋,行走如風地出現在咖啡廳,一如既往地和葉深深打招呼。

    不同的是,這回她身後跟著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架著黑框眼鏡,穿著理工宅標誌性的格子襯衫,腳上還踩著增高球鞋,但比伊文還矮了七八厘米。

    伊文指指男人:「我未婚夫安德森,家裡開銀行的,我帶他和你們洽談一下公司貸款事宜。」

    葉深深還沒回過神,安德森已經伸手匆匆忙忙地和他們握手,語速快如機槍掃射:「幸會幸會我是安德森在謝菲爾德大學就讀生物醫學專業目前主攻細胞分化學,現階段我們實驗室正是衝擊一項世界難題的緊要關頭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們先和伊文談我還有點事。」

    然後他掏出筆記本電腦坐到了旁邊的桌子上,開始瘋狂運算。

    葉深深瞠目結舌:「伊文姐……」

    伊文鎮定地給葉深深推了推咖啡杯,說:「別驚訝,他已經很給你們面子了,據我所知他今年只回了一次家,還是要實驗經費去的。」

    葉深深眨眨眼,不明狀況地喝著咖啡。

    顧成殊便閑聊一般地對葉深深解釋說:「伊文是我和艾戈的學姐,我校有史以來第一個連續多年拿到了最高獎學金的女生。那個獎學金是安德森家設置的,所以她還未畢業就被他家看上了,希望以後能代替這個沉迷生物的兒子來打理家族事務。」

    葉深深頓時崇拜地看著伊文,兩眼放光。

    伊文看看旁邊的安德森,聳聳肩:「反抗過,還跑回了國內幫顧先生搞雲杉。誰知回國就被父母逼婚,有段時間天天瘋狂相親,綜合比較一下那些奇形怪狀的人還不如安德森,所以再次回到倫敦後,就和這個科學怪人又聯繫上了。」

    安德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這邊毫無察覺,彷彿遇到了一個什麼障礙,他停下來用指關節煩躁地敲著桌子,兩眼瞪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伊文示意服務生過來,給安德森送一杯水。

    安德森看也不看,拿過手邊的水一飲而盡,然後又低頭開始瘋狂運算。

    葉深深托腮看著他們,臉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伊文拍拍葉深深的頭,說:「好了,說回正事,資料帶來了嗎?雖說是熟人,可我也得先審核一下,畢竟還要過高層審計的。」

    顧成殊從包中取出牛皮紙袋,推到她面前。

    伊文打開,取出厚厚一沓東西,一頁頁看過,一邊看一邊跟葉深深八卦說:「哎,深深,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顧先生的傳奇事迹?畢業多年後,我重回學校,發現顧先生當年交的作業還在校內流傳,一代代的新生都拿著它當範本,簡直已經成了每一代老生都會傳給新生的知識財富!」

    「國外學生也這樣啊?顧先生好厲害!」

    伊文一心二用,邊看邊說一些關於顧成殊的好玩的事情,還和以前一樣活潑。葉深深看著顧成殊笑得太投入,一個不小心,咖啡濺了出來,打濕了她的前襟。

    葉深深狼狽不已,趕緊說了一聲,站起身跑到洗手間去。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薄紗的料子,很快就沖洗乾淨並吹乾了。

    她輕快地走出洗手間,順著咖啡廳高大的柱子往回走。

    柱子後傳來伊文壓低的聲音:「顧先生要以雲杉作為抵押嗎?」

    葉深深怔了一下,懷著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下意識地就躲在了柱子後面。

    顧成殊的聲音平靜無比:「對,反正雲杉目前也在無限期休息之中,擱置了所有的事務,我接下去也無暇再顧及。」

    「顧先生這是把一切都壓在深深身上了啊。」伊文輕輕嘆息著,又問,「市場風雲變幻,一時離開後可能再也回不去,顧先生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一點吧?」

    顧成殊沒有回答,大概是默認了。

    「而且,你還為了她,和顧家決裂了,自己一個人出走,這種孤注一擲的作風,可真不太像你呢……」

    「沒有這麼嚴重,談不上決裂。」顧成殊輕描淡寫地說,「我也不會與家族明著撕破臉,不然,我倒是無所謂,深深恐怕會受到他們的打擊報復,到時候有什麼好處?」

    伊文靜默了片刻,抬手撐住臉頰,凝視顧成殊許久。

    葉深深看不到顧成殊的表情,只看到伊文的唇角微微彎起,望著顧成殊說:「這甘之若飴地丟棄事業又丟棄家族的決心,顧先生,你是完蛋了啊,徹底淪陷。」

    躲在暗處的葉深深,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隱約的心悸。她還未徹底明白伊文的意思,但已經緊張得心口都微微抽動起來。

    「是,但既然已經開始了,我也沒辦法結束,就這樣走下去吧。」葉深深聽到顧成殊緩緩地說著,聲音如同輕嘆,「至少,深深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竭力想要實現的願望;第一個渴望攜手共行的人;第一段讓我無法掌控又無法抗拒的感情……」

    葉深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伊文所說顧成殊所淪陷的對象,是她。

    她只覺得全身都戰慄起來,一股從腳底燃起的火焰,迅速席捲了她的全身,讓她忽然之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只能靠在身前的柱子上,將自己眩暈的頭靠在手肘上,激動又惶惑地咬住下唇,不敢出聲。

    就像忽然之間實現了自己所有願望的小孩一樣,除了束手無策與茫然無措,她竟然不知作何反應。

    在這一刻,一直沉沉壓在她心中的薇拉,似乎也如冰雪一樣消融了。唯有心旌中搖曳著的一小簇火苗,在雀躍地燃燒著,不停釋放著「顧成殊也喜歡你」的光暈,一圈一圈如漣漪般照亮她整個人,難以停息,彷彿可以無休無止地擴散下去。

    她陷入茫茫然的幸福眩暈之中,直到他們的對話再度在耳邊響起。她聽到伊文詫異而懇切的聲音,說:「是為了找一個女孩子,代替你母親實現成為優秀設計師的理想嗎?」

    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從暖融融的碧藍湖底打撈出來,猝不及防地被拋到了岸上,葉深深一時未曾迅速回神,但那冰冷的話語,已經開始在心中一圈圈回蕩——代替母親的理想……

    她如夢初醒,在心裡想著,是啊,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麼自己會有這麼好的運氣,為什麼自己會值得顧成殊這麼關切,其實,都是因為他母親的遺願吧……

    若不是想完成母親的夢想,他怎麼會不遠千里來尋找自己,怎麼會看上她這樣一出生就被父親拋棄的普通女孩,又怎麼會將一切寄托在她的身上,要扶持她實現夢想。

    他對她另眼相看,只是因為,她能幫他實現母親生前的願望而已。

    沮喪淹沒了葉深深,她默然站在柱子後面,等待著顧成殊的回答。

    或許在她的心裡,還存著一線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希望,希望顧成殊會否認,會反駁,會真真切切地說出那一個字吧。

    但她失望了,顧成殊並沒有回答,只以沉默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緘默片刻,抬頭看向旁邊,自言自語:「深深怎麼還沒回來?」

    葉深深咬一咬牙,用力收緊十指,讓指甲嵌進掌心。

    微微的一點疼痛,讓她似乎清醒了不少。

    她的唇角露出一個弧度,勉強讓笑容浮現在臉上:「我回來了,已經搞定衣服啦。」

    她確信自己的聲音輕快自然,不會有任何痕迹。

    然而顧成殊的目光卻定在她的臉上,若有所思地端詳著,許久也不曾移開。

    伊文朝葉深深眨眨眼,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好的,文件我接收了,走特殊流程,順利的話一周內就有消息,等我通知吧。」

    葉深深趕緊緻謝:「多謝伊文姐!」

    「加油吧,我可是你的忠實粉絲之一哦,等你的新設計!」伊文和葉深深握手告別,又對顧成殊說,「有個忠告,你離家出走之後,大部分事務都轉移到你父親身上了吧?那個浪蕩的老狐狸,肯定不滿自己悠閑的生活就這麼結束了,你們還是小心提防吧。」

    「多謝,他已經來找過我了。」顧成殊平靜地說,「而且也已經採取了行動,把薇拉重新找回來了。」

    葉深深頓時愕然,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顧成殊。

    伊文朝葉深深吐吐舌頭,給她一個同情的目光,轉身去敲安德森的桌面。

    安德森趕緊左手捧筆記本電腦,右手單手打字,一邊思索一邊跟著她走出咖啡廳。

    葉深深崇敬地看著安德森,說:「他一定會成功的。」

    「你也會。」顧成殊瞥了她一眼說。

    葉深深吐吐舌頭:「我可以嗎?」

    「因為我從未見過你有過休息日,也幾乎未見你在午夜之前安睡過,更沒見過有人在兩個月內畫的設計圖摞起來會比本人還高,而且是在業餘時間。」顧成殊握緊了她的手,輕聲說,「我相信你一定會驚艷整個時尚界,相信付出總有回報,相信上天永遠不會辜負這樣努力的你。」

    葉深深默然將自己的手指收緊,與他十指交纏。

    其實她真的很想問一問,薇拉的回歸與他父親真的有關係嗎?

    而他現在為她所做的一切,是否全都是為了他的母親?

    她囁嚅著,卻無法開口。她有點害怕,怕聽到他的回答。

    顧成殊低頭看著她,抬起她的手,輕輕吻在她的手指上。

    他此刻的表情如此虔誠,親吻如此溫柔,讓葉深深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而他凝望著她,輕聲說:「深深,我們都努力吧。我會去賭一場關係我們成敗的局,而你,一定要不負自己的理想,成為超越所有前人的偉大設計師,讓深葉成為我們的驕傲。」

    他凝望著她的神情太過認真,燈光照在他一向沉靜的面容上,光芒在睫毛上微微閃爍,那是不安的希冀,是孤注一擲的信賴。

    葉深深的心跳也彷彿被他睫毛的微顫帶動,劇烈而急促,讓她不自覺地心口抽搐,唯有用力地、肯定地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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