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殊的預料是對的。
他和葉深深剛倒過時差,就再次回到巴黎。來到住處門口,鑰匙還沒拿出來,裡面的沈暨已經把門一把拉開,沖了出來:「你們終於回來了!我感覺我整個人都要承受不住了!」
葉深深立即問:「文件和視頻都放了嗎?效果怎麼樣?」
「放了,效果很顯著!但……但是……」
顧成殊看著他惶急的樣子,便問:「效果顯著這不是挺好的嗎?你怎麼會承受不住?」
「因為……今天Element.c又出了一樁大事件啊!」沈暨看著顧成殊,皺眉說,「他們是要下定決心置我們於死地呢,趁著深深不在法國,又是聲譽受損嚴重的時刻,那幫亂臣賊子居然敢逼宮!」
「你少看點宮斗劇好不好?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先吃飯。」顧成殊和葉深深都是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趕回來的,一路上又倒時差又憂心這邊的變故,兩人都累得不行。幸好沈暨早已體貼地叫好了外賣。他們飢不擇食,一人拿了一塊比薩吃起來。
沈暨邊吃邊說,原來Element.c所有設計師在設計總監赫德的帶領下,於今天剛一上班之時就集體辭職,並向巴黎工會投訴新任副總的不公正待遇,要求召開股東大會決議深葉負責人的職權。
「所有的?」葉深深皺眉問。
「對,所有的。」沈暨肯定地回答。
葉深深嘆了一口氣,苦惱地看向顧成殊:「真沒想到,我這個副總當得這麼失敗,設計團隊居然一個人都不肯留下。」
「你剛剛上任,又被人陷害鬧出了這麼大的風波,員工們拒絕在你手底下做事是正常的。而且各大品牌這種事並不少見,一個設計總監帶走整個設計團隊本來就是大家都理解的事情。」顧成殊說著,又隨口問,「赫德的設計水平怎麼樣?」
葉深深略一沉吟:「一般,就是如今Element.c的水準。」
「那可以啊,他走了是好事。如今我們面臨的不是設計師集體辭職的問題,而是他們以此為要挾,想要逼我們出局的問題。而且我們的目標也並不是Element.c,而是最終將要借這隻雞生下的蛋——深葉。」顧成殊看向葉深深,笑了笑說,「一家總部只有幾十人的小公司而已,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搞定。」
葉深深正抿唇思考著,沈暨說:「要求別這麼高啊,成殊,Element.c雖然不大,可人家是真正的廟小妖風大!你想,安諾特,世界頂級的奢侈品集團,控股雖然只有二十多點吧,可人家背後的力量多大?再說HDI,這麼強悍的投資公司,這回大鱷們這麼大規模的狙擊,都沒大傷人家元氣,雖然控股也只有二十多,但你敢小覷這樣的股東嗎?而深深,忽然之間手握這麼多股份,強行撞開大門闖了進來,就算我們股份多又怎麼樣,難道能一開始就和其他股東硬撼?還不是得慢慢來,小心經營,以德服人……」
「誰要以德服人了?」顧成殊冷笑,「我們是憑著股份闖進去的,一開始就是以力服人的作風,就是這麼簡單粗暴,誰有意見,拿股權來說話。」
「但是別忘了,雖然我們擁有超過40%的股份,但HDI和安諾特聯手的話,股權和我們差不多就持平了,而且他們在Element.c根深蒂固,小股東更容易傾向於他們,到時候他們聯手在董事會上取得超過半數的擁護,就可以剝奪深深在公司的職務,除了分紅什麼也不給。」
顧成殊好笑地看著沈暨:「安諾特會和HDI聯手嗎?」
沈暨一時還不明白:「你有辦法嗎?」
顧成殊說:「你有辦法的。」
沈暨想了想,然後悲憤地跳起來:「我才不要從艾戈那裡下手!我不要!」
「你非下手不可,為了我們共同的深葉。」
沈暨都快哭了:「你們知不知道!自從艾戈發現我們圖謀Element.c並且成功了之後,我每天走進辦公室都像走近核反應堆似的,時刻提防著被炸得粉身碎骨!而且我昨天剛剛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絕過呢!他已經和HDI聯手了!」
「不可能,那是因為你沒有把條件擺出來給艾戈看。他但凡有點腦子,就絕不會反對我們的提議。安諾特憑著小股份能搶到Element.c的財政大權,必然與HDI在明裡暗裡有過一番爭鬥,而HDI在Element.c如此強勢,對於安諾特有什麼好處呢?相比之下,我們這種剛註冊的小皮包公司,則好對付多了。」顧成殊略微皺眉,想了想說道,「去和艾戈談一談,我們的股份可以稍微轉讓一點給他們,不多,但足以讓安諾特超過HDI,而不是在董事會中屈居最末,我想艾戈肯定會樂見其成的。」
沈暨當然知道自己無法打動顧成殊,唯有去觀察葉深深的神情。一看之下,他簡直驚呆了。
葉深深的神情像被顧成殊蠱惑了一般,眼中燃燒著熾熱的戰火,問:「成殊,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利用安諾特和HDI之間的矛盾,聯合一直作為擺設的韋弗威先生,將潛在的反對力量一舉夷平?」
「對,必須將Element.c徹底地收歸到我們的手中,你也必須在Element.c建立絕對的話語權,否則,我們的下一步,無法開展,深葉的未來將受到不小的限制,甚至無法朝著我們預料的方向發展。」
葉深深將最後一口比薩塞進口中,默然想了片刻,終於用力點了點頭:「好,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沈暨看著這一對野心勃勃、圖謀大業的男女,簡直是無語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悲傷地說:「好吧,為了我們的深葉,我……我和艾戈拼了!」
比薩吃完,葉深深擦乾淨手,開始面對動保風波。
沈暨給她簡單介紹了事件的發展情況:「我們聯繫了幾家大的社交媒體和視頻網站,能買的全都購買了推薦位,不能買的就找公關公司人工刷了上去。如今轉發和討論都很熱烈。尤其是那個視頻,真是廣受好評,雖然是倉促間剪輯出來的,但那種紀錄片的氣質,簡直是棒呆了!」
他隨手就打開手機上了視頻網站,果然在首頁發現了這個巨熱門的視頻。標題十分聳人聽聞——《Daily Executioner(劊子手的日常)》。
視頻的一開始,是風雪漫天的高山彎道,一輛手推車遠遠而來,上面全是冰凍的小魚和小蝦。這是養殖戶在運送狐狸的食物,狐狸對食物非常挑剔,喜歡吃新鮮魚蝦類,所以養殖戶會將新鮮小魚打成碎末之後,配上維生素及其他藥片一起飼養狐狸。
因為狐狸的臭味特別濃重,所以養殖戶零散地居住在山間,在道路都沒有的地方開闢出平地,搭建房屋。車子不到的地方,所有東西都由手推車一一拉上去。
畫面上的手推車車軸被凍裂散架,絕望的男人無奈打電話給家人。他的妻子帶著孩子們一起過來,一家人抱著狐狸的食物冒雪往回走。
回到家中,父母忙著將魚化凍打碎,而孩子們喝著稀薄的粥,圍在火爐邊。最大的孩子抱怨每天上學要騎一個多小時的自行車,太累了;二女兒哭訴好朋友不和她一起玩,因為她的身上總是有狐狸的臭味,父母疲憊地聽著,卻只能煩躁地勒令他們閉嘴。
為了保護皮毛,成群的狐狸被單獨養在籠子之中,在他們餵食之前,要幫所有狐狸沖洗籠子、消毒和更換鋪墊物,清理糞便和雜物。狐狸的排泄物與它的臭腺一樣可怕,但養殖戶們並不戴口罩,因為即使戴了也根本擋不住那可怕的臭氣。
疲憊的一天在暴風雪之中結束,孩子們上床睡覺。最小的女兒握著媽媽的手問:「媽媽,為什麼我們還有其他鄰居都要養狐狸和艾鼬?為什麼把它們養大又要殺掉它們?」
媽媽撫著女兒的頭髮,溫柔地說:「就像我們要吃飯所以栽種小麥一樣,就像我們要吃肉所以飼養牛羊一樣。我們這種氣候的地區,無法飼養其他動物,但狐狸和艾鼬的皮毛會長得最濃密最光滑,所以我們世世代代長居於此,飼養它們然後用皮毛換取我們生存的所有東西,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其他堅守於此活下去的辦法……」
視頻在小女孩的睡顏上結束。全篇並沒有提到任何關於動保和糾紛的點,只重點強調了飼養者的艱辛、商業性及飼養工業的不可替代性。但在評論和各社交媒體轉發過程中,最近因為動保事件而鬧得紛紛攘攘的「莫奈」系列自然難以避免地被提及,和這個視頻一起傳播開來。
但此時因為這個視頻的廣泛傳播,再加上Bastian品牌提供的各種文件,證明這組設計所用的皮毛全部擁有OATM標識,來自有動物福利法規或標準的正當養殖場;同時購買手續合理合法,絕不是偷獵的野生皮毛,令眾人開始改觀。
甚至也有很多網路紅人和明星在自己的主頁轉了這個視頻並且評論——「這是數百年來他們賴以生存的飼養業,本質上與飼養豬牛羊和雞鴨鵝是相同的工作。狐狸的皮毛和牛羊的皮毛又有什麼區別呢?如果動保組織一味吹毛求疵,污衊養殖戶是劊子手,連他們飼養狐狸和艾鼬的資格都要剝奪,那麼,艱難生存的高寒林地人民,是不是要為了他們的偽善而全家陷入困頓,甚至為了生存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故鄉?」
「同樣是飼養動物獲取皮毛,那些因為反對使用狐狸和艾鼬皮毛所以去抗議去潑油漆的人,有沒有先脫掉自己的皮鞋?有沒有先拋棄自己的毛衣?錢包皮夾丟掉了嗎?大衣上的牛角扣摘掉了嗎?開的車是真皮座椅嗎?」
「我感覺我們對於創作那組『莫奈』的設計師是不公平的,她創造的是藝術,是美,是真正的設計。有供應,有需求,她把簡單的原料變成了美麗的時裝,是不折不扣的藝術家!可我看到的卻是這麼多人對她的苛責,那些過激的行為和過分的誹謗真的應該用在這樣一個富有創造性的女士身上嗎?」
如果說一開始關於是不是應該使用真皮的討論還是正反陣營相持不下的話,事情發展至此,支持葉深深的那一派已經在輿論的引導下漸漸地佔據了上風。
沈暨關掉視頻網站,打開新聞網站,給他們看其他的報道。
「在深深的事情發生之後,許多人紛紛致信世界動物保護協會,對他們此次的行為持不同意見。而視頻出來之後,前去質詢的人更多,動保組織高層已經被詢問者和抗議者給驚動了,所以他們迅速出具了這樣的聲明——」
動保組織的發言人出來發聲,聲明那些對「莫奈」系列和設計師葉深深進行了暴力行為的人,並非他們的成員,是冒充動保組織進行其他陰謀活動的不法人士。動保組織的宗旨是推動對於動物的保護,防止殘酷對待動物行為,減輕身處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動物所遭受的苦難,但他們的宗旨絕對不是反對養殖業和皮革、皮草業。動保組織尊重並希望與所有合法的養殖戶進行合作,絕不認為他們是虐待動物。而Bastian品牌所使用的皮革和皮草全都擁有正當來源標誌,他們不是捕獵野生動物的反動保分子,恰恰相反,他們的行為也是保護野生動物的一種表現。
沈暨把底下的評論拉出來給他們看,笑道:「吵了好幾天了,可這份聲明一出,口風評論居然一片和諧,真是令人萬萬沒想到。」
這份入情入理、正當平和的聲明一經刊出,無論是擁護葉深深嘲諷那些過激動保分子的,還是擁護動保組織對葉深深持疑的,都表現出了肯定的態度。畢竟,動保無錯,葉深深無罪,事情能得到如此解決,是最好的結局。
「然後呢,有一個人多事,出來攪局了。」沈暨朝葉深深眨眨眼,神秘地笑道,「女人就是比男人狠啊,我和成殊都只想著平息事態就行了,可誰知有個人卻不依不饒從倫敦打電話過來,跟我們提出了一個更可愛的設想……」
倫敦的女人……葉深深脫口而出:「伊文姐?」
「猜對了!可不就是她嘛,她也時刻在關注著你呢。」沈暨敲擊鍵盤,把另外的網頁和報道翻出來給她看,「順藤摸瓜,落井下石,那些鬧事的所謂『動保分子』的底細被我們一一揪出來了,果不其然,全都不是真正的動物保護成員,基本上都是街頭小混混,好幾個在警局都有案底,還有人被拍過街頭虐流浪貓的照片。」
所以他們當然也要順勢揭露一下,把他們虐貓的照片貼出來,和在專櫃潑油漆打砸的照片做對比,把局勢推向更高潮。
眾人在紛紛唾罵那群流氓時,也提出了最終的結論——
葉深深,絕對是被人陷害了!
所以,可怕的不是葉深深,也不是動保分子,而是那個在背後籌划了這一切的,幕後真兇。
於是,矛頭風向又迅速轉變,從同行猜到對手,葉深深的設計被找出來詳細地又扒了一回,這名字也被炒得更具熱度,順利成為近期全球炙手可熱的設計師TOP1。
在網上把瘋狂的局勢瀏覽了一遍之後,葉深深噓了一口氣,喃喃說:「應該……可以渡過這次難關了吧?」
「對,我們已經佔了上風,不過,為了穩固局勢,我們還得投兩個炸彈。」顧成殊將另外兩份文件放到葉深深面前,「來,這一份給你,待會兒對外宣布。」
葉深深低頭看了看,有點驚訝:「白鰭豚?!」
沈暨趕緊將文件拿過去看了看:「……宣布將『莫奈』這組設計的所有所得捐贈給中國動保組織,並指定用途為搜尋白鰭豚?」
顧成殊說:「是的,雖然白鰭豚已經被公布野外滅絕,但如果還能找到蹤跡的話,或許將來還能運用基因技術使它們重現於世,畢竟宣布滅絕才十年,我們還有最後的希望。」
葉深深沒想到顧成殊居然會關注這個,略覺詫異,但隨即又在心裡想,其實顧成殊才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吧。從他到中國來尋找母親喜歡的設計師開始,再到離開顧家來到自己身邊,其實和現在這樣虛無縹緲的搜尋是一樣的——不管面臨的結果是什麼,他始終朝著自己心中所存的夢想前進,不考慮任何外界因素。
葉深深只覺得喉口哽住,有一點細微的波動讓她心裡熱熱的。她點點頭,說:「我還要做一組設計,全部運用瀕危物種為靈感,到時候也把所有收入都加入這個用途。」
顧成殊朝她微微一笑,又拿起第二份文件:「這一份是對話記錄……精彩極了,是真正的炸彈,一定能徹底扭轉目前的局勢——我決定,在最熱鬧的時候,再放出來。」
葉深深和沈暨一看那上面的內容,頓時都驚呆了。
「這……這也太爆炸了!」沈暨喃喃。
「對,我看到的時候,也是相當驚喜。」顧成殊唇角微露笑意,低頭對葉深深輕笑道,「看吧,作惡的人必將現形,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將這個機會牢牢抓住。」
葉深深看著顧成殊難得的笑容,還貼得這麼近,不由得耳朵有點微燙。
她說不出話,只能點了點頭,認真地「嗯」了一聲。
所謂師出有名,先禮後兵。
顧成殊、葉深深稍微休整後,一起來到Element.c,準備先就目前的事情談一談。
誰知門口居然有個記者正在採訪,手裡拿個錄音筆,堵著正走到門口的韋弗威問:「那麼先生覺得這回的股權變更平穩嗎?那位剛遭受到動保人士抗議的新高層降臨後的過渡期,是成功的嗎?」
韋弗威一臉苦笑,說:「這個……目前還難說,畢竟誰也無法預料事情的走向究竟如何。」
那個記者還想問什麼,韋弗威已經逃也似的說了句抱歉,快步走進去了。
顧成殊和葉深深相視一眼,自然明白這人肯定是布爾勒瓦他們找來推波助瀾,嚇唬葉深深的。
這種段位的小把戲,在顧成殊面前簡直是不值一哂。他毫不在意地和葉深深一起下車,向著裡面走去。
記者一見他們要到裡面去,趕緊湊上來,又把錄音筆拿出來了:「請問你們是Element.c的相關人員嗎?」
顧成殊看了他一眼,停下腳步問:「你是哪家媒體的?」
「我是新時尚網站的,也有自己的實體雜誌《新時尚》,這是我的名片……」
顧成殊垂眼瞥了名片一下,接過來直接丟進了垃圾桶中。
記者頓時臉色都青了:「這位先生……」
「像你們這種靠廣告和贈閱為生的小雜誌以及每日總點擊率都不到一萬的網站,還是專心複製粘貼互聯網上的新聞去吧。」顧成殊毫不留情地說,「待會兒到指使你的人那裡拿跑腿費時,順便想一想為什麼別人都不肯來,唯有你一個人傻乎乎地跑來挖掘這註定不可能面世的新聞。」
小記者惱羞成怒,瞪著顧成殊,顧成殊卻再不理他,只和葉深深一起進去了。
葉深深回頭看看,還有點緊張:「這……沒事嗎?」
「沒事,這種又不能上時尚新聞又不能算經濟新聞的破事,除了收錢的,哪家報社會刊登?」他抬頭看了看面前的辦公室,敲了兩下門,稍停一會兒後,示意葉深深進去。
葉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低聲說:「我在你辦公室等你,順便熟悉一下這邊的情況。」
葉深深點點頭,獨自走了進去。
布爾勒瓦和韋弗威正在商議,看見葉深深進來,韋弗威對她露出尷尬勉強的笑容,示意她坐下。
等葉深深坐定,布爾勒瓦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說:「葉小姐,本來我們是準備將此事低調處理的,可如今整個部門的人集體辭職,又鬧到了工會,恐怕我們沒辦法私下解決此事了。」
葉深深皺眉問:「布爾勒瓦先生的意思是?」
「今天已經有幾位股東聽說了公司這邊鬧出來的大事,所以他們派人通知了我,表示想要儘快召開臨時股東大會,商議關於公司的一些大事。」布爾勒瓦說道。
葉深深又問:「那麼,會議定在什麼時候?」
「目前正在緊急調整各位股東的時間,基本上我可以代表HDI,韋弗威先生應該也可以全權代表安諾特,葉小姐這邊……」
葉深深點頭確定:「我可以代表深葉。」
「那麼,我們這邊加起來已經接近90%,其他零散股份應該都沒什麼大問題了,就是看到時候能來幾個。」
「好,我們等候正式通知。」
等葉深深出了門,布爾勒瓦才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對韋弗威說:「你看,總有些人不自量力,以為自己手頭有點股份就想耀武揚威,可惜現實會狠狠教育他們,扇他們一個大耳光的。」
韋弗威笑了笑,沒說話,轉頭看見赫德帶著一個人走進來,便站起身說:「布爾勒瓦先生先忙吧,我也還有點事得去弄一下。」
他出門的時候,瞥了赫德身後的人一眼,發現正是那個同樣來自中國的實習設計師,路易莎。
「完全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呢……」
葉深深抱著韋弗威親自送來的歷年財報,同時聽到他附贈的消息之後,關上門對顧成殊嘟囔:「不知道布爾勒瓦他們找路微什麼事情,是不是在股東大會上要給我什麼『驚喜』?」
「放心吧,畢竟我們也準備了巨大的驚喜等著他們呢。」顧成殊不置可否,拿過最上面的一本財報翻開來。
巨大的驚喜當然指的是那份未公布的文件,葉深深感覺心裡那團亂麻像被解開了,無比安心。
葉深深和顧成殊坐在辦公桌左右,各自翻看著手中的文件。葉深深和數字沒有半點緣分,看了半天沒有什麼頭緒,只能抬頭看向顧成殊,卻見他面無表情,那略顯鋒利的眉眼配上抿緊的雙唇,讓她托著下巴獃獃看了許久。
顧先生真的好好看啊……雖然面前攤開滿滿的全是煩心事,可看著他低垂的面容,覺得自己就好像是被太陽曬到的小花一樣,心裡好多塊壘就那麼漸漸消融了。
顧成殊的睫毛忽然一瞬,那雙眼睛自睫毛下直直望向了她。
葉深深心口猛地一跳,慌忙豎起面前的文件,將自己的臉擋住。
等擋住臉之後,她又無語,這不是更尷尬嗎?葉深深,就算你正大光明看顧成殊又怎麼樣,他現在是屬於你的!
葉深深索性放開面前的文件,盯著顧成殊,說:「成殊,你……長得挺好看的。」
「哦。」他輕描淡寫地說,「你滿意就好。」
我我我……我滿意什麼啊?葉深深簡直無言以對,這不就是調戲不成反被壓嗎?
顧成殊看著她抓狂的樣子,唇角不由得愉快彎起,端詳著她臉上可愛的小紅暈許久,那視線讓葉深深幾乎惱羞成怒了:「顧成殊,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有。」顧成殊點點頭,無比嚴肅地說,「有空兒的話,你和錢宋宋談一談關於Element.c在國內發展電商的事情。」
好吧,無論什麼旖旎情況下,開口閉口全都是正事的男人,葉深深真的徹底被打敗了。她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應道:「等股東大會過了再說吧,萬一我被踢出去了,那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嗎?」
顧成殊繼續低頭看文件:「有我在,誰敢把你踢出去?」
葉深深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真的嗎?你真的能保我?」
顧成殊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就算被趕出董事會了,我們也還是股東嘛,Element.c賺錢有40%是我們的,我們現在的努力也不算虧。」
葉深深沮喪地垂下了頭:「好吧……」
看著她這垂頭喪氣的模樣,顧成殊也不知心裡哪一塊就柔軟了下來,不由得笑著抬起手,越過桌子輕撫著她的頭髮:「放心吧,深深,現在是他們千方百計地打壓你,用各種非法手段要將我們逼出去,可我們是正義的一方,正義必將戰勝邪惡,你怎麼會輸呢?」
「騙人……」葉深深一想到他當初得到Element.c40%股份的邪惡手段時,就不由得這樣說。
「好吧,就算我騙人,但我們確實必須把Element.c的掌控權奪到手。畢竟,這是我們計劃的開端。」顧成殊說著,看葉深深壓力這麼大的樣子,又放緩聲音,說,「我覺得你做得沒問題,你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Element.c更好地發展。股東大會上,你好好地將自己擬定的一切都說出來,我相信,洞悉了你想法的人,一定會給你投贊成票的——到那個時候,HDI根本不足為懼。」
葉深深用力點頭,默默思索著。
「而且,從這些財報中可以看到很多東西,你沒發現嗎?」顧成殊翻過兩頁,將內容展示給她看,「加上我們的秘密武器,絕對是一擊必殺的致命手段,你就放心吧。」
因為有顧成殊的保證,所以葉深深抱著資料進入酒店會議廳時,心底清明,十分鎮定。
偌大的會議室內人並不多,除了Element.c的高層和董事會成員到齊,還有幾個打醬油的小股東。深葉這邊坐著顧成殊和葉深深;HDI副總卡黛拉與布爾勒瓦坐在主位;最令人感到驚奇的是,安諾特那邊,居然是艾戈親自來的,身邊還帶著沈暨。
沈暨真是尷尬得要命,他既是安諾特集團的員工,又是深葉的主要成員,所以究竟要坐在哪裡,簡直是大難題。
最終沈暨在艾戈的左邊坐下了,旁邊就是顧成殊,看起來好歹不太彆扭。
會議準時開始,身為公司的第一負責人,布爾勒瓦提出今日的主要議題:「經過這段時間以來葉小姐與我們共事的經驗,我們擁有以下幾點看法:第一,有證據表明,葉小姐去年為止還只是中國一家服裝公司的實習設計師,並且在實習期滿之前,因不勝任工作而被勸退。」
布爾勒瓦說著,將手中一沓影印資料拿出來,展示給眾人看。
除了顧成殊、沈暨和艾戈等知情人,其他人看著葉深深的過往,都把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葉深深看著布爾勒瓦出示的那些證據,那裡面甚至還有她在青鳥的員工資料,便知道肯定是路微提供的。
但她的目光並沒有閃避,她直面自己的從前,並不覺得那是卑微的過往。因為那是她一路走來的歷程,那不是她的屈辱史,而是她驕傲的成就。
布爾勒瓦盯著葉深深,想從她臉上找出慌亂的痕迹,但他失望了。不過,雖然未能如願,布爾勒瓦目光中依然透出一絲得意,繼續說道:「這是我們拿到的資料。這位葉小姐迄今為止的履歷,我可以這樣概括——她出身於單親家庭,母親是個工廠縫紉女工。她高中畢業後考上一所普通的服裝院校,快要畢業時在中國一家名叫青鳥的街頭品牌實習,然而很遺憾,因為能力無法勝任,所以實習期未滿便被開除了。之後她一邊在夜市擺地攤,一邊申請進入中國一家設計工作室,雖然樣衣分數為零,但因為得到了……」
布爾勒瓦說到這裡,目光分明有意地在顧成殊的身上定了一下:「……某些人的幫助,所以她混進了那家設計工作室。然而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半年後的考核,她獲得了極低的分數,巴斯蒂安先生以及工作室負責人等紛紛給她評了零分,所以她當然被淘汰出局。然而命運是奇妙的,經過種種斡旋或者交換條件,這位葉小姐又奇蹟般的獲得了巴斯蒂安先生的青睞,被他收為關門弟子,她之後推出的第一組設計還請到了Gladys作為模特走當季開場。然而巴斯蒂安先生沒想到,這位被努力栽培的葉小姐,給他的品牌惹來了大麻煩,就在上周,Bastian品牌的衣服被焚燒、被潑油漆、被砸專櫃,起因就是這位葉小姐的那一組設計。而如今,這位被小服裝公司拒絕的人、服裝設計屢獲零分的人、給Bastian帶來致命風暴的人,空降了Element.c擔任副總,對我們來說,不但是不可解的謎團,同時,也讓我們全體職員感到非常焦慮。」
葉深深抿著唇,一言不發地面對自己的控訴,甚至也不屑打斷他,靜候他把話說完。
因為顧成殊坐在她旁邊,堅若磐石,永不動搖,所以她如今並不懼怕任何風雨來襲。
她按捺得住,沈暨卻無法忍耐,開口爭執道:「布爾勒瓦先生,你所說的這些,似是而非,全都是一面之詞!我個人認為,在並不了解真相之前,還是不要拿不確定的內容作為攻訐的武器!」
艾戈瞥了沈暨一眼,沒有制止他,只一臉嘲弄地看著布爾勒瓦。
布爾勒瓦義憤填膺,舉著手中的文件,說:「我所質疑的一切,都是有憑有據的,這也叫一面之詞?」
顧成殊終於開口,反問:「那麼,布爾勒瓦先生的意思是,葉深深毫無能力,所以你質疑收她為弟子的巴斯蒂安先生,更質疑安諾特集團主辦的、給葉小姐頒發了冠軍的青年設計師大賽?」
一句話就讓布爾勒瓦揚揚得意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艾戈臉上的嘲諷之色更濃了,那張一貫冰冷的面容也露出了類似愉快的表情,甚至還心情頗好地轉頭對沈暨評論了一句:「觸到逆鱗,他死定了。」
沈暨心想,你一個外國人懂什麼逆鱗啊,不過惹到顧成殊,死定了這句倒是說對了。
所以沈暨繼續發難:「質疑時尚女王Slaman大力推薦她的設計上封面、開專題?質疑戛納紅毯的票選第一禮服設計?質疑亞洲人還是質疑女人?質疑底層人民不可能一步步走到巔峰?」
布爾勒瓦精心架構了許久的關於葉深深過往的內幕,原以為一拿出來就可以造成致命打擊的證據,此時居然全都分崩離析,轟然倒塌在幾句反駁之下。
他十分狼狽,連帶著下面的話也無法再像之前一樣義正詞嚴、條理清晰了:「除了過往履歷,葉小姐最近身陷動保風波,並且給Bastian品牌帶去了不可磨滅的損失和影響,她在設計界的名聲對於公司的發展可能會產生一定的影響;第三,從她一來就否定掉公司所有設計,引發公司全部設計師辭職一事來看,我們認為,Senye集團派駐的葉小姐,是難以擔當副總裁這個職位的,她的管理水平,與這個重要職位嚴重不相稱。因此我向董事會提出請求,撤銷葉小姐副總裁職位,並且要求Senye更換能力堪當此任的人員派駐Element.c。」
最後的結論提出,圖窮匕見,正面直擊。
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葉深深的身上,等著看她的反擊。
「關於布爾勒瓦先生的提案,我身為當事人,想要表達幾點不同的意見。」
葉深深說完站起身,微揚下巴,走到最前方,在關閉的投影儀前站定。
她穿著墨藍色套裝,在白色的背景前顯得堅定而穩固,乾淨利落,不帶任何遲滯。
「無論是我的過往還是我個人引發的風波,我不會做任何辯駁,因為這些在我看來都是微末私事,根本不值得我們特地召集股東來開這個會。」反正顧成殊與沈暨已經幫她還擊,使之成為一個笑話,「我想在今日向各位股東彙報的,是關於公司大方向的事情。」
葉深深的目光從布爾勒瓦難看的臉上滑過,示意沈暨幫她開了投影,上面的數據列得清晰而整齊。
「我去韋弗威先生那邊拿到了公司近幾年的財報,從歷年的數字來看,發現我們營收上面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當然,這方面只能是顧成殊發現的,以葉深深對於數字的敏感程度,完全不可能讓她從中發現任何東西,除了盈虧數字。
「目前我們的現金迴流為小規模多股,速度快,品類多,終端大,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因素是,從設計到生產上市,時間已經縮短到只需要一個月。」
韋弗威作為財務總監,自然而然地解釋:「是的,這是我們近年來推行的快速流通策略,資金回籠確實很快。」
赫德也說道:「目前來看,我們的策略很成功,及時迅速地捕捉追逐時尚潮流,一分一秒也不能延誤的時機,為我們公司贏得了眾多年輕人的青睞。」
葉深深不置可否,切換到了服裝和店鋪畫面:「對,這個策略有一定的好處,但也是我斷然退掉本季所有設計的原因。因為我在這堆設計中看到的,是跟風、模仿、亦步亦趨踩著別人的腳步前進。等這一段銷售季過去,它們就將被如棄敝屣,甚至不可能留在衣櫃里等到下一季。因為它們沒有設計亮點,沒有靈感沉澱,更沒有自己的獨特風格。這樣的衣服,一季出一件和出一百件又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是隨波逐流很快消逝的浪花。」
赫德當然不肯接受她的批評,反駁道:「但快銷服裝現在的勢頭也很好,我們或許也可以藉此機會轉型,相信以Element.c的實力和名聲,若能成功轉型,肯定會比其他的品牌更有優勢。」
「我看不出有什麼優勢。」葉深深毫不留情地反駁,「事實上,你是主管設計的,所以可能沒有了解過經營一個快銷品牌需要的條件。倉庫型的店鋪、低成本化的工廠、極度壓縮的生產時間、極大規模的產品種類……這些基本的條件,Element.c並不具備,又能拿什麼來和別人拼呢?退一萬步說,即使我們真的艱難轉型,按照這條路走下去,那麼讓Element.c成為徹頭徹尾的快銷服裝品牌,這距離創始人的願望和我們品牌的定位,又何止天差地別?」
葉深深環視會議廳內,見眾人陷入沉思,連赫德也一時無法再說話,便走到投影邊,親手切換了畫面,將裡面的一系列設計圖展示給眾人看。
「這是Element.c的創始人,已故的霍華德先生的作品。當年Element.c在他的手中誕生,走上了自由簡約的風格,並開創了獨特的分併流線型剪裁。他是我敬重的前輩,我也希望能看到他一手創立的Element.c能繼承他的風格,並一直延續下去,守住忠實顧客,發展全新客戶。然而我來到現在的Element.c,看到這樣的設計作品,我確實非常失望……」
隨著葉深深手指落下,畫面上又呈現出另一批設計,正是被她全盤打回的那批設計。
下面的人看著這批設計圖,無論對於設計是否精通,一時也都感覺到了潦草與不負責任的態度。那凌亂的線條,粗糙的上色,甚至還有未曾擦掉的草稿線,顯得極為刺目。
艾戈「嗤」的一聲冷笑,原本輕微的聲響,在此時寂靜的會議室中卻顯得比打臉還難堪。
赫德的臉頓時漲紅了,面對布爾勒瓦投來的怨怒一瞥,頭低得恨不得鑽到桌底去。
「我失望的,不僅僅是霍華德先生的自由變成了隨意、簡約變成了簡單、流線型變成了缺乏細節。」葉深深將畫面又切換回來,定格在霍華德的設計上,一字一頓地說,「我最為失望的是,公司里一個敬重我們品牌血統、一個沉下心來繼承大師遺志的設計師都沒有。馬馬虎虎的態度,應付了事的工作,所有人都肆意揮霍著霍華德先生所遺留下來的有形的、無形的資產,把幾十年來Element.c累積的一切蛀蝕乾淨之後,或許你們可以換一個地方,依然做著差不多的工作,但Element.c卻將從此永遠消失,幾十年的光輝歷程一夕散盡,這世上再也沒有Element.c這個品牌存在!」
HDI的卡黛拉僵坐在席位上,臉色略帶鐵青,但也沒多說什麼。
葉深深略微停了停,平復了一下情緒,然後用略帶沙啞的聲音繼續說:「談設計風格比較虛,或許大家更願意聽一聽現實的東西,那麼我來說一說我做決策的原因。第一,大家也看到了那些被我打回的設計圖,這種只會損害Element.c形象的設計,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一天,就不允許那種不負責任的東西出現在Element.c的產品目錄里;第二,請大家看一看對比圖。」
投影上出現了兩組設計的對比,分別是Element.c的設計圖和幾個高街品牌的成衣對比。
「雖然設計圖上的內容刻意改變了細節,然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見,最重要的核心設計,都是取自於別人。這種行為,說好聽點叫捕捉潮流點,說難聽一點就是跟風、抄襲、剽竊。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這樣的設計我看見一次就打回一次,無論對方辭職也好,去勞工協會投訴也罷,我決不改變自己的立場!因為我們目前所需要做的,不是竭澤而漁,拚命榨取Element.c最後的剩餘價值,而是要將在岔路上越走越遠的Element.c拉回原來的軌道上,重新回歸到准一線品牌、甚至一線的地位,讓Element.c持續平穩地生存並且發展壯大!」
即使她的聲音並不特別響亮,即使她的發音並不太純正,即使她的身材修長纖細,甚至因為東方人的骨骼而略顯單薄,但她挺直的背和微揚的下巴,顯出一種堅定而決絕的姿態,令所有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了她承諾的力量。
因為情緒的激昂,葉深深略帶喘息,她竭力剋制自己胸口的起伏,向下面所有人點頭致意:「這就是我的想法。雖然現在公司要經歷陣痛,要動蕩,員工或者股東會有所質疑,但在痛苦中掙扎著前行,總比舒適地沉到深淵好。我身為最大股東深葉派駐的負責人,唯一的目標,就是打造一個持續發展的Element.c,一個讓所有投資者有所收穫的公司,為公司負責、為品牌負責、為所有股東負責。」
她長久地鞠躬,然後長出了一口氣,收拾東西走回原位落座。
小股東們竊竊私語,艾戈、阿黛拉則望著投影上最終留下的Element.c的標誌,沉吟思索。
葉深深走到顧成殊身邊坐下,胸口一直憋著的一口氣舒了出來,身體僵硬的肌肉和神經也彷彿醒了過來,開始微微顫抖,不受控制。
她覺得後背有點涼意,悄悄地抬手摸了一下才發現,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冷汗已經打濕了後背。
她抓著裙擺的手不自覺地抖動著,幾乎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顫抖。
幸好,這個時候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背。
是坐在她身旁的顧成殊,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後怕。
他輕握住了她的手,就像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一樣,用寬厚的手掌整個包裹住了她的手。
葉深深埋著頭,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指張開,探入他的指縫間。
在桌下,誰也看不見的地方,他們靜靜地十指交纏,什麼也不必說,她再度充滿力量。
一直沉默的艾戈終於開了口,神情凝重地問:「葉小姐,如果你繼續留在Element.c,並且開始擔任決策者的角色,你有什麼想法,準備如何開展工作?」
阿黛拉頓時愕然,看向艾戈,目光似乎想探究他這個「決策者」的意思。
但艾戈並沒有理她,只用那雙灰綠色的眼睛盯著葉深深,逼得她不得不開口。
葉深深一時之間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只能倉促回答說:「我到Element.c時間尚短,目前我還只有三個初步想法。一是優化產品,從設計到生產,我都會跟蹤到底,抓質量問題絕不鬆懈;二是Element.c在歐洲的發展已受到限制,我將積極拓展海外尤其是亞美的市場,畢竟那裡有佔了全世界一半多的人;第三,堅持貫徹霍華德先生的風格,Element.c將永遠是烙印著霍華德痕迹的Element.c。」
艾戈似乎並不在意她回答什麼,只是微眯著眼睛,唇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嘲諷道:「一堆廢話。」
當眾被奚落,葉深深只覺得一股血直衝腦門,可她只能握緊了顧成殊的手,在心裡默念:我是正常人,才不理會你這個大魔王!
阿黛拉面色更加難看,那繃緊的下巴顯出了她內心巨大的壓力。
切莉亞作為會議主持人,見會場上已經沒人發言,便宣布進入第二項議程,投票決定葉深深的去留問題。
布爾勒瓦抱臂坐在主位上,黑著一張臉。赫德悄悄地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放心吧,安諾特早已答應與HDI合作,再加上事先早已允諾的幾個小股東,過半數絕對沒問題。」
投票時,葉深深也忍不住湊到沈暨身邊悄悄問:「你搞定艾戈了嗎?」
沈暨一臉痛苦,瞥了艾戈一眼,低聲說:「應該吧……」
「應該的意思是?」葉深深覺得自己又緊張起來了。
「呃……」沈暨也是心驚膽戰的,死死盯著台上計票的人,彷彿可以掃描出最終結果似的,「應該……還好吧,好歹我們有40%多的決策權呢,就算對方聯手,我覺得頭腦清醒的小股東們也應該站在咱們這邊,加起來有10%左右,怎麼說都應該贏定了。」
「你又怎麼知道他們不會是站在那邊呢?畢竟人家在這邊根深蒂固,不像咱們是趁著兵荒馬亂時狂收散戶和小股東們低價狂拋的股份上位的。」葉深深和沈暨對望著,怎麼想都感到絕望,只能把目光投向主心骨顧成殊,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安心的答案。
誰知這個深藏不露的男人只淡淡地說:「別胡思亂想,宣布結果了。」
前面切莉亞正在請大家坐好,即將宣布結果,決定葉深深的去留問題。
兩人剛剛坐下,就看見投影上出現了兩個數字。
一邊是28,一邊是72。
還沒具體寫明是哪邊的,但葉深深胸口一直憋著的那口氣還未呼出,眼眶已經熱了起來。
她贏了。
她不可能是28,因為深葉有47。
如她所料,旁邊的備註開始呈現——28%選擇解職,72%選擇留職。
壓倒性票數,毫無疑問的結果。
沈暨帶頭鼓掌,差點興奮歡呼。
布爾勒瓦和赫德面如死灰,不敢置信地看著卡黛拉。
卡黛拉臉上露出難看至極的笑容,勉強跟在艾戈後面站起,與葉深深握手道賀。
在熱烈的祝賀聲中,葉深深再次站起,向著眾人鞠躬致謝。
卡黛拉代表HDI,講了幾句希望葉小姐不要辜負股東們的期望,要忠實履行自己承諾的工作之類的套話。
艾戈代表安諾特發表講話,一反之前嘲諷的模樣,聲音低沉得幾乎帶上了嚴肅的意味。
他說:「葉小姐當初來到巴黎,一開始在巴斯蒂安工作室擔任實習設計師,那時我也不願意相信,一個籍籍無名的年輕女孩子,如何能勝任世界頂級品牌的工作。但事實證明,巴斯蒂安先生把她帶到巴黎是個非常正確的決定。如今安諾特集團上下都被她的實力征服了,她現在不僅是Bastian品牌的主力設計師,還因為出色的能力,安諾特集團下屬其他品牌也常有需要她的地方競相邀請幫忙,當我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也是非常詫異,甚至考慮過給她漲薪水——雖然我並不過問這方面的事務。」
下面的人立即附和地低笑起來,畢竟,領導說了個不好笑的笑話,無論如何都得捧場。
葉深深卻笑不出來,她受驚似的看了沈暨一眼,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了他這幾句好話,沈暨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
結果沈暨的神情比她還茫然,兩人頓時變成大眼瞪小眼的狀態。
「所以我十分肯定,葉小姐會成為Element.c的幸運女神,我也幾乎可以看到她會將Element.c引領到正確的軌道之上,甚至再攀高峰的那一天。安諾特雖然控股Element.c,但因為我手頭工作量巨大,所以疏於管理,但今天,通過各方面的信息,讓我對於Element.c原領導層有所疑慮。我認為,HDI派駐的原董事長兼總裁併不具備管理Element.c的能力,我要求在本次會議最後增設一項議案,提請罷免布爾勒瓦先生的董事長兼總裁職務。」
這突如其來的發難,不說布爾勒瓦和赫德等人的反應,就連卡黛拉都震驚了:「會議尚未結束,忽然就增設議題……」
「深葉附議。」顧成殊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切莉亞愣了愣,立即轉身吩咐工作人員在會議議程上補設提案。
兩個加起來股份超過60%的股東同時提議,最終結果已經不言而喻。卡黛拉立即提出質疑:「HDI反對!公司最高管理層沒有重大決策錯誤,不能隨意罷免。」
「你怎麼知道沒有決策錯誤呢?」顧成殊並不看她,只面向艾戈,「請艾戈先生先說明要求罷免布爾勒瓦先生職務的原因。」
「因為,剛剛在統計票數的間隙,我抽空兒看了一下我的私人郵箱,發現了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艾戈攤開手,示意沈暨將投影接到自己的電腦上。
上面顯示的,是一封自白信,來自於最早在社交媒體上焚燒葉深深「莫奈」的那個女生。
「我很抱歉,也很害怕,我不知道這件事的後果會這麼嚴重……當初把錢交給我的人說,他們是動保組織的,只是想找個有一定網路知名度的人做一場博人眼球的表演,因為我是流浪貓之家的發起人,所以找上了我。然而這幾天事態的變化,讓我終於明白了,我是被人利用了,我和動保組織的人都被利用了,其實我們只是被人雇來充當殺手的,要殺死的就是那位設計師葉深深女士……」
這枚深水炸彈,居然在此時被驟然引爆,葉深深不由得看向顧成殊,心想,他的時機控制得可真好啊。
當然了,現在也沒人在意為什麼這個博主會忽然良心發現,也沒有人在意為什麼這封郵件剛好在此時發到了艾戈的郵箱之中。眾人的視線都盯在屏幕上,鴉雀無聲。
「我曾經問過找我的人的名字,他說他幫一位正義先生在辦事……」
艾戈將頁面下拉,出現的是銀行轉賬頁面,清晰無比的數字,顯示了委託那位博主購買「莫奈」大衣以供焚毀、尋找網路推手炒紅熱度的所有賬目,以及一步步的策劃。
眾人盯著上面的內容,一時都驚呆了。
葉深深不動聲色地回頭,看見布爾勒瓦臉色鐵青,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恨。
在艾戈的示意下,韋弗威先生身為財務總監,對於數字顯然十分敏感:「這個人的賬號,我似乎在哪裡見過……」
「僅憑一個賬號和幾個偽造的來往賬目,想說明什麼?」布爾勒瓦如夢初醒,打斷韋弗威的話,聲音冷得僵硬,「再說這是葉小姐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去查,為什麼要在股東大會上商討這件事?」
「別急,下面還有一部分內容。」艾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將頁面拉下去,「這位找人陷害葉小姐的正義先生,顯然十分謹慎。他找了代理人,代理人又找了另一個下屬當代理,那位下屬又找了代理伺服器,企圖消抹一切證據。然而不巧的是,那位下屬的賬號,引起了別人的注意,順著賬號查下去後發現,給動保組織打錢支持偏激行為的人正是赫德先生的下屬,所以就用一定的手段,拿到了下屬手機里存儲的一些東西,發現了真相……」
赫德和下屬的對話,令人驚喜的是,竟然是一段電話錄音,使這段內容變得更加有聲有色。
會議廳內,回蕩著那短短的幾句話,雖然是倉促間錄下來的,但赫德的聲音語調完全可以一下子就分辨出來,咬牙切齒,充滿戾氣。
「布爾勒瓦先生是Element.c的最高領導者,Element.c只能是他的Element.c!就算有人仗著背後的力量空降又如何?我們動動手就能把她搞得灰頭土臉,讓她滾出Element.c,滾出服裝業,滾回老家擺地攤去!」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赫德和布爾勒瓦的身上。赫德早已嚇得癱坐在了椅子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布爾勒瓦陰惻惻地盯著赫德,說:「我想這是赫德一手操控,自導自演的戲吧?他想要陷害我!我和這件事,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
瀕死的赫德見他來丟車保帥這一招,立即吼了出來:「明明就是你指使我!你……你還說動保風波和全體設計師辭職雙管齊下,葉必死無疑!我是討厭她,可那是因為她來了之後就開始嚴格要求生產設計的事,我只是想要像以前一樣混日子的生活!可你擔心她壓了自己一頭,你說自己一定要和她斗到不死不休!」
布爾勒瓦咆哮:「污衊!我是公司最高負責人,我所做的一切都為了公司,怎麼可能針對股東派遣來的董事!」
赫德跟瘋了一樣跳起來:「我也應該像那個路易莎一樣,把對話錄下來!你這個小人!你這個瘋子!」
葉深深這才知道,原來受命去和動保的人接觸,又錄製音頻以備不時之需的那位下屬,居然就是路微。
她皺起眉,還沒來得及感慨,眼前已經一片混亂。
赫德撲向布爾勒瓦,幾乎要大打出手,幸好被周圍的人拉開。赫德怒吼:「報警!報警!我相信你的電腦和手機里一定留存著證據!想把我踩進泥潭,我要讓你自己也陷下去!」
彷彿為了響應他的呼聲,外面果然已經來了保安,將兩人分開,各自製住。
顧成殊吩咐眾人:「立即封存他們的辦公電腦,手機也收著,等警察來了上交。同時去找兩個電腦工程師,或許有必要採用數據恢復手段。」
這略帶冷漠的聲音,卻彷彿給了布爾勒瓦致命一擊,讓剛剛還和赫德強硬對峙的他頓時整個人都癱了下去。
彷彿為了徹底斷絕他的最後一線生機,艾戈又冷靜地捅了最後一刀:「所以,繼續我剛才的提議,布爾勒瓦先生明顯已經不適合在Element.c繼續擔任職務,我提議,由副總裁葉深深暫任代理董事長兼總裁,全權負責Element.c所有日常事務。」
在一片寂靜無聲之中,葉深深驚嚇的目光,沒有看向艾戈,反而看向了沈暨。
她震驚地想,沈暨,你到底和艾戈簽下了什麼恥辱的協議?這也太拼了吧……
然而沈暨的震撼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和眾人一樣靜默了足有半分鐘才回過神來。
與會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葉深深的身上,大小股東和代表們打量著葉深深,壓不住的竊竊私語打破了場上的寂靜。
沈暨艱難地轉頭看著艾戈,被壓低的聲音有點喑澀:「那個……你這回,又要我再加兩年助理期嗎?」
「不,我對你能不能當好我的特助已經產生了疑問。」艾戈那雙湛綠色的眼睛在濃長的睫毛下微微一轉,回眼瞥著他,「我們這回可以商量一下,私人方面的事情。」
沈暨一臉茫然,想著他們之間的私人問題,究竟會是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他內心升起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後果會很嚴重。
他看著艾戈那微微眯起似乎愉悅的貓般的眼睛,又看看毫無懼色地筆直坐在位置上迎接各色目光的葉深深,在心裡想,管他什麼後果呢,只要能幫助深深,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先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