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是兩相撞破的話,那可就鬧大了。蕭禹心裡,從頭到尾就沒放下過緊張,恨不能生出法力來,直接把那兩人撮弄得遠遠的。他靠在大樹上,本來就不太舒服了,還要留心宋竹的衣角別被人看了去,又要小心不能太靠近她,竟是比她累了幾倍。聽著陳娘子和她表哥在那裡嘀嘀咕咕的說話,也不覺得感動,只是心想:「怎麼還沒說完?這些話,有什麼不能見面說的?」
這還不算,到末了這兩人居然還行起了那親昵苟且之事——雖然只是對嘴,但對大家仕女來說,這已經是絕對的輕薄無行了。蕭禹看了,自己都是好一陣不好意思:他雖然出身富貴,但自幼家教嚴格,從未有過什麼侍女膽敢勾引他,他自然也從未動過這樣的念頭。只是在偶然的機會下,看到過一些似是而非的畫兒,當時年小,也是不求甚解就放過了。此時也只是隱約知道陳娘子和表哥在做的事,十分不適合未婚夫妻來做。
他看了幾眼也罷,不料那宋竹也是個好奇心極強的小事精,看他看了,自己也探頭出去窺視,回來以後,便果然如蕭禹所料,困惑地向他求問了:「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呀?」
做什麼……做什麼我也不知道礙…蕭禹搖了搖頭,忽然又覺得有些不自在:雖然宋竹年紀尚小,但畢竟是個女孩子,事急從權,剛才躲進來的時候,沒想那麼多,現在他倒是有些局促了。只覺得自己和宋竹的距離,似乎也是太近了些。
為了迴避這份尷尬,他便又轉過頭去,窺視著外頭的動靜,又是不動聲色地行起了吐納功夫,也是有幾分奇怪:「咦?我的心跳得怎麼比往日要厲害些?是了,肯定是因為剛才虛驚一場,到現在還沒平復過來。」
畢竟他是男孩,又是情竇未開,不論陳娘子和表哥如何深情繾綣,蕭禹看了也是毫無感覺,只覺得有些好笑:「都這麼久了,還抱在一起,難道不熱嗎?」
耐了好一會,終於兩人依依不捨地分了開來,陳娘子道,「我再不下去,只怕車夫他們要起疑心了。」
又和表哥低聲話別了幾句,兩人方才分開,陳娘子從原路下了山,表哥也自返回。蕭禹又拉著宋竹在樹後等了一會,直到兩人都去遠了,方才閃身出來,擦了擦額際汗珠,道,「好險、好險——哎呀,太陽真的都要下山了,咱們快回去吧1
也顧不得兩人還在『吵架』,他倒是咱們上了,說完了才覺得有些不對,小心翼翼地又看了宋竹几眼,探問道,「咱——咱們這算是和好了么?」
在夕陽霞光映照下,宋竹的神色顯得格外變幻不定,片刻後,她彷彿是下定決心一般,揚起手哼道,「頭低下來。」
蕭禹心裡已知道她要做什麼——說實話,這還是他第一回被人敲頭,以往即使有受罰的時候,也多是打打手心,因他受寵,還不會打得太重。奈何今次這幾件事,的確是他做得過分了,雖然心中苦笑連連,卻也不得不垂下頭來,還關懷宋竹道,「手勢要對,別把——哎喲1
還沒說完呢,頭上已經重重吃了宋竹兩下,蕭禹捂著頭,也是被敲得自然而然,淚眼朦朧,卻還不好叫苦,只好淚汪汪地問,「消氣了嗎?」
「以後再不許敲我,也不許那麼說話。」宋竹叉著腰,看來倒是威風凜凜的,很是霸氣,「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知道了?」
蕭禹『暗咬銀牙』,無奈地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咱們算是和好了?」
天色已經很暗了,他看不清宋竹的神色,只感覺她在盯著自己看,心下不禁有些忐忑,好在宋竹看了一會,終是哼了一聲,雖然未答,但卻道,「好啦,快回去吧,太陽都要落山了,再晚去食堂,飯都要沒了。」
雖然沒回答這個問題,但蕭禹聽了,心中也是一寬:還好,她總算是消氣了。其實比起家裡那些姐姐妹妹來,宋竹的脾氣,的確也不算太大。
因為宋竹也要趕著回家的緣故,兩人也沒說什麼,匆匆分手,各自回了家。蕭禹趕著去吃了飯,回房以後,倒是罕見地無心複習功課——今天發生太多事,情緒起伏太大了,他也得消化消化。
屈肘為枕,靠在椅背上出了一會神,蕭禹忽然一驚:哎喲,自己倒是忘了和宋竹交代了,昨日的事,卻不好和外人說起,不論是那小娘子和她表哥的事,還是他和她躲在樹後,多少有些接觸的事,一旦傳揚出去,對名節都是不好的影響,他還無所謂,若是影響了女兒家的聲名,那可就不好了。
想了一想,他又放鬆下來:以宋竹重視名聲的個性,想來,不必他說,她也不會往外傳的,他該是多慮了——她不是成天擔心自己嫁不出去嗎?現在好容易有外人來求情了,她怎麼會在這時候傻乎乎地自己壞了名聲呢?
想到宋竹的親事,他不僅有些煩躁:今日忘記和她說周霽的不好了,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若是宋家在此期間應下親事,難道還真的要讓她就那樣嫁入周家去么?
這可得好生思量一番了,蕭禹的眉峰,不禁微微聚攏了起來——這一動作,倒是又牽動了腦後的小包,他疼得一咧嘴,又有些恨恨:自己怎麼就這麼……這麼賤皮子呢?被敲了還這麼掏心挖肺地為她著想,犯得著么他?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為宋竹謀划了起來,就像是他為她送銀兩,送皮草時一樣,關心宋竹,似乎是他難以改變的一件事。
「誰讓她比我那幾個姐妹都可愛。」蕭禹想想,也是一笑。「定是我出門久了,便不由自主,將她當成了妹妹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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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他的『妹妹』,今晚也沒心思讀書,雖然書本是攤開了,墨也磨好了,但卻也是捧著雙頰,對著窗戶發獃呢。
中意蕭禹……中意蕭禹……她怎麼會中意蕭禹呢?
在今日以前,宋竹甚至沒想過自己會在定親前中意上誰,這樣的事她也不是沒聽說過,就只是沒動過這念頭——在她心裡,這種事和她並沒有什麼關係,雖然她為自己的親事擔心,但那也不是擔心她會被逼著嫁給不中意的人,而是害怕自己說不上好人家,將來要過苦日子不說,還得連累家裡人。至於她會不會中意未來的夫婿……這件事在她的想法里,應當是水到渠成,到時候可能家裡看上了,自己也就中意了吧,現在這樣家裡還沒看上,甚至是看不上蕭家,她卻還中意蕭禹的事,她從未想過會在自己身上發生。
然而,發生就是發生了,現在想想,一切似乎又好明顯,說不定她第一回見到蕭禹,就對他有了不一般的感覺。否則,當時她又怎麼會破天荒地對頭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做鬼臉呢?在他跟前,她好像也特別容易失控,容易露出女兒態來。
喜歡就是喜歡,沒有道理可講的,為什麼一眼就對他有不一般的感覺,這個問題就無解了。若是能分析出來,那也不叫喜歡。宋竹托腮想了一會,到底還是吁出一口氣,不再去糾纏這個問題,反而是擔憂起了她和蕭禹之間到現在都還沒個影子的所謂『未來』。
她中意他,他呢?
這個問題,懸在心裡,又是發酸,又是發澀——他對她一向是不錯,可……可她卻不知道這不錯里,到底有多少是因為中意,又有多少是因為她是爹的女兒,是他的師妹。
李師兄是中意她的,這點她在蕭禹的明示暗示下,已經很是明白,他也把這份中意,表現得極為明顯。那周師兄……應當也是中意她的,她能夠感覺得到他眼神里的溫存,若不然,周家也不會在她去周娘子處探病以後,上門提親。可蕭禹……他中意她嗎?
沒有得到蕭禹的準話,她註定也只能患得患失,這個問題不可能找到答案。宋竹盯著燭火,心思游移不定,片刻後忽然又想到了母親幾次對自己說起,在顏家、范家這樣的家庭,在洛陽、開封那樣的大城市裡生活的不便之處,更是點出了在蕭家為婦的艱難,又回絕了蕭家對二姐的提親……
宋竹也是悚然一驚:該不會,在她明白自己心事以前,娘已經看出端倪,是以話里話外,都是在點她吧?
也對,即使蕭禹和她互相中意,家裡人也未必同意,二姐那樣的才華和名聲,娘都怕她嫁入蕭家以後受苦,更何況她了?家裡把她送去洛陽,只怕也是要讓她知道厲害,從而打消嫁入蕭家的心思吧?
宋竹也的確不喜歡洛陽的奢侈和熱鬧,在那片窮奢極侈之中,她看到的並非是令人羨慕的富貴榮華,而是被金錢和權勢寵溺出來的浮躁與自私。之所以對周家的親事很不熱心,甚至連問都不想問,就是因為比起周家,她更希望家裡能給說個大姐夫、二姐夫一般的人家,金錢方面,只要殷實就足夠了,太過富貴的大家大族,反而令人煩心。
周家是太后娘家,蕭家是皇后娘家,都是一百來年的大家族了,想來局面應該也很是相近,按說,想到蕭家的環境,即使是有些中意,她也該打消了這份心思——
可,現在事到臨頭,她卻不再是這樣想的了,宋竹也明知道怎麼想才是最合理的,可她沒法控制自己,她……她就是想和蕭禹在一起。她想要天天都能和蕭禹見面,說話,想要看到他狡黠的笑容,想要享用他體貼的關心,為了這些,有了這些,她可以忍受蕭家的環境,可以試著在東京城生活下去……
如果蕭禹不喜歡她,那就設法讓他喜歡,她生得漂亮,自認性格也還不差,並不會配不上他。若是蕭家看不上她的資質……那,那她可以有名聲補償——蕭家自然是不會看不上宋家的,不然也不會為三十二哥求二姐,只要她的賢名和二姐一樣響亮,他們家,應該不會是太大的問題。而若是蕭家提親了,爹娘反對……她也一定要把他們磨得點頭。
她想要嫁給蕭禹。宋竹點了點頭,握緊拳頭,在空中揮了揮。
「就這麼定了1她想,「我想要嫁給蕭禹……我一定要嫁給他1
作者有話要說:小女孩總是懂事得比較早XD
今天更新得也比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