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心意?
——心意?什麼心意?
蕭禹是真的被問懵了,他險險問出口:『你對我是什麼心意?』
可,對著宋粵娘那清麗的面孔,這話到底還是被他咽了下去:還能是什麼心意?不就是和那日的陳娘子一般,陳娘子中意她表哥,而宋竹……宋竹就中意他了唄!
也許是男孩子要晚熟一些,也許是因為蕭禹知道自己現在應當先一心讀書,而不是把無謂的心思花在這些事上,雖然他從小也沒少接觸如花似玉的姐姐妹妹們,但真的從來也未曾起過色.欲之念——在入讀宋學以後,接受了宋先生的教導,真心傾慕起了宋學,他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一夫一妻,除非無子否則不納寵的觀點……
有了這樣的想法,蕭禹便從來也未想過自己和男女之事的關聯。反正他的婚事,不由得自己做主,婚前又不會納寵,那麼多想這些事,似乎也是自尋煩惱。也因此,雖然人人都喜歡宋家女,宋竹更是有許多人上門提親,其中不乏蕭禹的老相識,可他心裡從來就未曾把宋竹當做——怎麼說呢,他知道她是女孩兒,只是……就是……只是他就從沒把她當做個女孩兒過。
在他心裡,宋竹是可愛的小妹妹,是和他投緣的小師妹,是他尊敬的老師疼愛的三女兒,獨獨不是一個剛剛十四歲,正值豆蔻年華的妙齡少女。乍然聽聞她對自己的心意,蕭禹的震驚,自是不必多說的。這不單單是宋竹的問題,也是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歡喜他——
哦,不對,他倒是忘了顏娘子——但粵娘和她自然是不同的……
可這不同在哪,蕭禹又說不上來了,他的心已經亂成了一團麻,不知為何,竟有了逃跑的衝動。只是到底還有身為男兒的尊嚴撐著,不肯在一臉平靜的宋竹跟前慌張失措,愕然了半晌,到底還是憋出了一句話,「你……你是和我開玩笑的吧?」
話剛出口,蕭禹自己都想抽自己了:這話說出口以後,別說是脾氣一向不小的宋竹了,就是最馴順的小娘子,只怕都免不得要和他翻臉吧?
沒料到,宋竹居然未曾生氣,反而認認真真地糾正他道,「我是認真的,三十四哥,我中意你許久了,只是你太笨了,沒明白而已。」
這……蕭禹又有了幾分哭笑不得——這都什麼事兒啊!有這麼說話的嗎?這姑娘畢竟是還小,有些時候說話做事,還透了幾分古怪。
對——對呀!
好像是找了個缺口,找到了一個借口,蕭禹頓時滿腔熱情地支持起了這個說法:宋竹今年才剛剛十四歲,別說她了,饒是他也算是見多識廣,從小有些心計的,現在想想自己十四歲的時候,也還是幼稚的很,不知做了多少讓自己臉紅的事情。這就是所謂的年少輕狂么……想這粵娘,天資到底是輸了他一些,相形之下更不成熟,也是自然的事。他這個做兄長的,應該好生教導她,讓她明白自己的錯處,日後別再鬧出這樣的笑話了!
「你還小呢。」轉眼間便拿定了主意,蕭禹也就找回了自信,他從容地說,語調里也忍不住帶了一絲笑意,「粵娘,你不知道,這樣的話可是不能渾說的——我曉得,咱倆好,你心裡把我當了親哥哥一般,也就有了誤會——」
「這麼說,你是不中意我嘍?」宋粵娘卻壓根沒有聽他說話的意思,蕭禹才說了兩三句,還沒來得及展開呢,就被她乾淨利索地打斷了,她略略偏過頭,眼皮半搭著瞥著蕭禹,神態中有些蕭禹無法描繪的輕蔑,好像在嫌棄他笨,又有些他更無法描繪的風情,就像是一隻手,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塊皮膚上輕輕地點畫著,惹得他全身都不自在起來。
「咳咳——」蕭禹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雖然也怕宋粵娘被他明確拒絕以後,大怒之下不肯再搭理他,又或者鬧出什麼事來,但……「我不都說了,你還小呢嗎——我——」
「我過年都十四歲了。」宋粵娘哼了一聲,往後靠到柱子上,雙手一抱,「這還叫小么?已經是能說親的年紀了……我就問你,你中意我還是不中意?你怎麼連一句著實的話都不肯答我呀,三十四哥?」
……居然又被鄙視了。
蕭禹今日,大驚之下,的確是陣腳大亂,應對連自己都不能滿意,但饒是如此,被宋粵娘這一說,他倒也被激起了傲氣,也不顧慮宋粵娘的心思了,搖頭道,「是,我不中意你。」
眼見宋粵娘神色略暗,他心裡又是一松(這麼說了,她應該也能死心了吧),又是擔憂(她可別太難過了,我得想個法子讓她知道,這絕不是真正的喜歡),正也不知是憂是喜時,宋粵娘卻是眼波一轉,又來了一句,「那你為什麼不中意我呢?」
蕭禹腳下一軟,差點沒滑坐下去——這、這、這……她、她、她……
他也找不出話來形容宋竹了,反正,自小他在各親戚家所見到的女子,不論年紀大小,從來也沒有一個是和宋竹這樣的。按他想,別人都明確說了不喜歡,就是性格最剛強的小娘子,這會兒也該說些絕情的話,然後躲起來偷偷地哭了吧。誰和她一樣,還反過來說了這麼——這麼——這麼——
「你看,我沒什麼好不喜歡的呀。」也許是看他沒說話,宋竹又反過來勸他。她秀麗的容顏上一片認真,伸出手扳著手指,「我們家的家風自是不必說的,一門親戚,都不會給你們家惹來麻煩,只有給助力的份。婚姻嘛,就是結兩姓之好,我們家可是沒得挑了的,對吧?」
蕭禹……蕭禹除了點頭,還能說什麼?難道他能嫌他師門不好?再說,宋家的確也是沒什麼可挑的了,就連蕭禹,心裡也是不止一次,暗暗地希望自己能生在宋家……
「再說我,我生得不好看嗎?三十四哥?」宋粵娘這回是真有些困惑了,她偏了偏臉,「我自己是沒覺得什麼,可人人都誇我生得好,難道你覺得我生得不好么?」
「你……你生得挺好的。」蕭禹也沒法昧著良心說假話。
「那是我的性子不好?」宋粵娘又問,「三十四哥喜歡我二姐那樣的小娘子?」
「我……我……」蕭禹絞盡腦汁,才勉強找出一句回話,不讓宋竹掌握全部對話的節奏,「不,你挺好的,就是——就是我不中意——我一直就把你當妹妹看1
宋竹又低下頭去,但這回蕭禹可不會再受騙了,他緊張地望著宋粵娘,過了一會,宋粵娘果然又開口了,「好吧,那……我要怎麼樣,你才能中意我呢?」
藹—
若非此處是宋家後院,蕭禹簡直要仰天長嘯了,這個宋竹——這個宋粵娘——這個該、該打手心的宋三娘——
「你不能中意我1也算是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再忍不住心底咆哮奔騰的情緒了,蕭禹脫口而出,他真想捉住冥頑不靈的宋三娘,狠狠地搖晃上幾番。「你不能中意我,粵娘,你——我和你——」
剛要往下說,他忽然又清醒了過來,宋三娘面上的驚訝,就像是一桶冷水兜頭淋下,讓他立刻恢復了理智,蕭禹鬆開手——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握住了宋三娘的肩膀——退後了兩步,心底不知為何,忽然有些說不出的難過,也許是為了宋粵娘,也許是為了即將辜負她的自己,他應該好好解釋的,起碼不能這般糊弄,只是、只是……
「你定親了?」在忽然安靜下來的後廊上,宋粵娘輕聲問,「你是不是定親了?」
蕭禹不願再多說一個謊話,他搖頭道,「我沒有定親,但……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們兩家的門第……不配。」
他搶在宋粵娘開口之前,續道,「若是我們兩家結親,受害最深的就是先生——就是你父親,其次是我,還有你叔叔、你的哥哥們,都會受到牽連……你不明白個中內情,否則,你絕不會有這般荒謬可笑的想法的,真的,粵娘,你還小,你知道什麼叫中意?不過是有些孩子的心思,等到你長大以後想想,自己都會覺得好笑。」
見宋粵娘擰起眉毛,又要開口,他忙搶著說,「好了,此事就到此為止,再也不要提起,以後……以後咱們就和以前一樣,好么?」
宋粵娘一臉迷惑深思,她緊緊地蹙著眉毛,若有所思地望著蕭禹,讓他不禁更加心慌——從剛才到現在,他的驚慌級數,真是層層遞增,就沒有鬆弛過。他不能再讓宋粵娘開口了,天知道她還會說出什麼話,擾亂他的心情?
沒有給宋粵娘開口的機會,他回過身,順著原路溜回了屋子裡,門帘一挑,又堆出了一臉笑,喜氣洋洋地湊到了宋栗身邊。
宋粵娘沒有再進後堂,一直到表嫂蕭明氏帶他告辭,都沒再露面,這讓蕭禹鬆了一口氣,卻又不禁生出了許多擔心:宋家人知道此事么?他們贊同嗎?宋家的提親信,該不會已經在路上了吧?如若真是如此,自己又該怎麼應對?
這滿腔的擔憂,使得他很是心事重重,當晚的飯,都吃得沒滋沒味的,吹燈上/床以後,也難得安眠,只是望著窗外的樹影出神:宋粵娘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怎麼會……怎麼會中意他?
此事帶來的種種後果,以及複雜局勢,不是一時半會能想得清楚的,甚至會影響到他在宜陽書院的學習。蕭禹思量了半晌,都沒理順其中的關係,也未能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迴避和宋三娘的碰面,還是真的一切皆如以往。在這靜謐的深夜裡,他的思緒就像是蛛網,被風吹到哪裡,就黏到哪裡,許多久已經遺忘的憂慮,又浮上了心頭,他一會兒想這,一會兒想那,竟是大有『冥冥梅雨暗江天,汗浹衣裳失夜眠』的味道。
也不知夜到了多深,蕭禹終於有了少許睡意,在他半夢半醒之間,一個念頭忽然從腦海中浮現:宋三娘中意他,那,他中意宋三娘嗎?
宋粵娘的面龐,立刻就在心湖中升了起來,她的鬼臉、她的笑容,她惱恨的表情、取笑她的樣子……
這片刻的綺思,卻沒能存活多久,立刻就被蕭禹打滅了:開什麼玩笑?明知不該,他又怎麼會去中意?多大的人了,可別和娘們一樣唧唧歪歪、兒女情長的。雖說她是挺可愛的,但也就是當個小妹妹似的,他的心思寶貴得很,才不要想這些事。
有了答案,他也安心了許多,眼一閉,頓時是酣然入眠,只是這一夜睡得也不曾安穩,翻來覆去,不知做了什麼夢,第二日起來時,只覺得褲襠一片冰冷濕潤,探手一摸,也不知是何物,慌得蕭禹立刻找來胡三叔,得他解釋一番,方才是放下心來。
作者有話要說:少年心事呀~~~~~~~~
哈哈哈……小魚兒也挺慌張的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