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龍圖和王奉寧的確很快就離開了京城,宋竹和王奉寧的親事也是又一次地耽擱了下來——當她三姨詢問起乳娘的時候,宋竹就在旁邊直說了,「三媒六證,有許多事兒呢。倉促間也完不了禮,爹又擔心戰場上刀槍無眼,萬一出什麼事了,反而不美,因此就沒定下來。」
劉張氏也是點頭道,「不錯,也沒有上陣前定親的道理,雖然我們也不求他一定要先考上進士再定親,但既然關西戰事有變,那怎麼也得等他回來了再說。」
她又關切地問道,「你們可曾找了屋舍沒有?說起來,三哥不幾日也該到京里了吧,難道還住在王家?」
宋栗身為榜眼,當然是入選翰林院侍奉天子筆墨,想來不多久就能轉侍講了,雖然位卑,但卻是天子近臣,日後的擢升不知比別人要順暢上多少。他之前是領了假回家探親去的——一般說來,在考中進士以後,都會給一段假期,讓新科進士們回鄉去探親、成親。宋栗順便還能回去參加妹妹的婚禮,彌補宋先生以及宋桑、宋欒不能親至的遺憾。
「本來也是要找屋子的——當時還想,少不得麻煩三姨幫忙呢。」宋竹笑道,「就和三姨家做鄰居也好的——只是王師兄說,他此去在關西,不知要去幾年,讓我們先住著他家,再者,若是爹入宮教授七殿下的話,官家應該也會賜第的。」
劉張氏摸了摸宋竹的臉蛋,笑道,「你不但越髮漂亮,倒是也越發能幹了,粵娘,一席話說得頭頭是道,真像是個小主婦呢。」
她早幾年從洛陽離開以後,隨丈夫輾轉幾地,之後劉姨丈升任三司度支副使,劉張氏也就跟著進東京居祝不過東京城寸土寸金,官府劃撥的住宅條件不太好,現在都還在修繕之中,所以劉張氏都沒法私下詢問乳娘——沒地方支開宋竹去。
「若是天家賜第也罷了,若是自己憑房,開銷是大了點。」劉張氏感慨了幾句,也就和宋竹拉起家常,「你們家素來不以錢財見長,不若你那王師兄家底厚,他既然誠心孝敬,兩家又遲早成為親家,這般也無甚不妥之處。只是你在王家侍女跟前,終究還是要仔細些,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愛使喚人的,但也別太和氣了,免得人還沒過門,倒先讓族兄家裡人看不起了。」
雖然還沒定下婚書,甚至都不算是兩家有了默契——現在兩家唯一的默契就是等到王奉寧回來再說,但宋竹心裡已經是相信,如果沒有意外,王奉寧就是自己將來的夫婿了。要不然,宋先生也不會很明確地告知她這其中的種種委曲。只是她心裡對這事無論如何都喜悅不起來,也說不上難過,就好像事不關己似的,總有幾分心不在焉。這會兒聽到劉張氏這般指點自己,還有些不耐煩,想道:「看不起就看不起唄……管他那麼多呢。」
當然,面上卻是不會顯露出來的,只是點頭稱是而已。
劉張氏看了看她,嘆了口氣,拍了宋竹兩下,也就跟著改了話題,「那麼你父親又該什麼時候入宮去呢?此事可有準話了?」
「眼下都還難說,」宋竹搖了搖頭,「姜相公一直也不肯讓步,甚至是不惜以乞骸骨為要挾,也許是因此,官家一直都沒有發話。」
她對此事知道得其實更多:南黨現在就是仗著國家有戰事,朝中不可大亂,明著欺負官家離不開姜相公,就頂著不肯讓宋先生入宮教導兩位準皇子。而陳珚對此的破解之法,則是他會在明面上做出被南學打動的樣子,爭取南黨的支持,等到他順利進入東宮以後,關西的戰事應當也會出了結果。倒是若是一切順利,隨著小王龍圖的戰勝,宋學聲名大振,那麼他求懇官家讓宋先生入宮,也就名正言順了。
而目前,除非官家改了主意,否則宋學方面不會做更多努力,只是如常在京中供職,等待時機——當然,也不是說宋先生就此停下教書育人的腳步了,待到宜陽的一些心腹弟子趕來以後,他也可以繼續教導士子,擴張宋學在士人中的基矗這種事任何一個學派也都在做,南學亦是說不出什麼。如果連這樣都不許,那麼南學欺人太甚,在士林中勢必要失去聲望了。
然而,雖然三姨對她極為關心,對宋家也是頗為友好,但此事牽連太廣,若非因為自己將來要嫁進王家,難免和政治風雲打交道,王家更是了宋學-陳珚聯盟的核心成員,父親都未必會和她說得這麼細,因此宋竹雖然心底還是親近三姨,但卻不會回答得太仔細,這也是她年歲漸長,心中漸漸有了城府的自然表現。
劉張氏倒是真心為姐夫著急,嗟嘆了數聲,又問起了小張氏和宋苡的婚事,兩人正是說得有趣時,外頭忽然來人道,「夫人,府尹夫人上門尋您說話。」劉張氏自然忙叫快請,又笑道,「一定是又去上香,回來的路上順道過來看看。」
一時又笑話宋竹,「你們家規矩大,不許你們燒香拜佛,你倒是生生少了個出門玩耍的機會。」
說話間,府尹夫人已是進來了,大家彼此見禮不說,劉張氏又把宋竹介紹她認識。宋竹便含笑上前問了好,又給她行了禮。
那府尹夫人目中放出奇光,望了宋竹足足半晌,方才是搖頭嘆道,「天下間竟有這般的美人,我今日也算是見識到了1
她感慨了半日,方才叉開話題和劉張氏說話,只是一邊說,一邊猶自忍不住望著宋竹,就連她帶來的侍女,也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直瞧,宋竹雖然慣了旁人對她的外表表示驚異,但在府尹夫人跟前也有些吃不消。
這一日別無他話,不過幾個女人閑聊而已,府尹夫人本來只是進門小坐,進來看到宋竹,硬生生就坐了有一個時辰才走。等她走後,劉張氏方才苦笑對宋竹道,「這一位交遊廣闊,看來,粵娘你怕是要出名了。」
宋竹忙央求劉張氏,「若是有人請三姨帶我一道出去玩,三姨您就說我病了罷。」
劉張氏自然是依她的,又笑道,「還好姐姐沒來,你一個小娘子,又住在王家,只要我不通融,別人也不便邀你,如今你這也是快定親的人了,確實還是在家老實住著為好,不必時常出門去。」
宋竹深以為然,她現在最不想要的就是摻和到東京女眷那必然比洛陽更上一層樓的爭奇鬥豔里去,應酬余留守一般的人家。而如三姨所說,她一個人住在王家,別人就是要請也沒什麼由頭,只要劉張氏不帶她,就算有人想要『看稀奇』,那也是不得其門而入。
——她卻是低估了東京女眷們的能力了。宋竹都沒想到,僅僅是十天後,她手裡就收了有七八張帖子,還真都是和宋家沾親帶故的人家送來的,還有一些以前的女學同學,現在嫁在東京城中的,也紛紛寫信給她,邀她上門做客,又說要擇日來王家拜訪云云。看來是不見到她,絕不會罷休了。
宋竹拿著帖子,免不得也是嘀咕,「怎麼一個個都這般心熱,就算府尹夫人四處傳說我生得好,也不至於如此好奇吧。」
「娘子不知道,東京城最好的就是美人了。」她身邊一位使女便搭話笑道,「前些年婢子在張御史府里做事,御史府家六娘子也是自幼姿容過人,生到十三歲上,滿東京城都知道六娘子貌美如花,一年到尾,邀六娘子上門做客的帖子就沒有斷過。就連御史都格外疼愛幾分,未有榜下擇婿,而是發嫁給了太后周家的大衙內,就連府里人都說,若非六娘子貌美,只怕這門親事未必就結得成了。」
周家的大衙內,那日後是要繼承爵位的,平平安安就可保富貴一世,雖然宋竹不喜歡,但這樣的親事放在哪裡都很好了。宋竹聽了,不由點頭道,「不錯、不錯,那她如今可是嫁去洛陽了?」
那使女倒是有些黯然,「張六娘子命薄些,本來在家都康健的,過門以後一直多病,去年聽說是沒了。」
宋竹聽她這一說,忽然就想到了陳珚當日對她說的周家不好,心中暗想,「若不是他,也許我現在也早氣出病來,早早地就沒了。」
她雖然一直避免想起陳珚,但奈何他不但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而且和宋家的命運已經緊緊地聯繫到了一起,就是不想都不可能。宋竹思忖了一番,又想想王奉寧,忽然覺得很對不起王奉寧,卻又不知該怎麼辦為好,思來想去,只得輕嘆了一口氣,暗暗地盼望自己能夠早日將對陳珚的一番心思,轉到王奉寧身上。
人生在世,總有些事是不能如意的,大到婚姻,小到應酬,都是如此。宋竹雖然萬分不想出面應酬,但也不可能得罪親戚,到底是和父親打過招呼,去了兩次親眷的聚會。雖然她已經格外樸素打扮,但此等舉措似乎未能收到成效,反而令拜帖越來越多,許多在聚會上結識的小娘子,也邀她上門做客。宋竹不勝其煩,只好假作病了,方才是躲了幾日的清閑。
不過,這清閑也清閑得不久——不知是出於什麼想頭,這一日宮中忽然來了人,說是太后、聖人聽說她進了京,想要見她一見。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