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宋學分裂的直接後果以外,更重要的是,宋苓現在是告上官府,要求官府判離,這和民間夫婦自願寫放妻書從而和離是兩樣的做法,第一,官府判離,那日後就沒有轉圜餘地了,即使是想要復婚也沒有迴轉的可能。宋苓所生的一雙兒女按理也都要留在夫家,以後她都未必能見到這兩個親生的孩子。
第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宋苓在狀子里訴的並不只是她的夫婿,甚至於曾青旭在這件事上都沒有多少戲份,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十分懦弱,無力維護妻子,把宋苓囚禁起來不許她上京為父親周旋奔走的,只可能是宋先生的莫逆之交,宋學的另一耆宿,曾家家主曾先生。——沒有他的許可,曾家誰會自作主張,把長子息婦囚禁起來?也正是因為這案子牽扯到了宋苓的舅姑,有以小訴大的嫌疑,這也是逆倫之罪,若是按新婦忤逆舅姑的罪名來算,即使是官府判了和離,宋苓也要承擔輕則流放,重則斬首的罪名。這其中該怎麼判,那就得看縣令的了。
至於這第三,也是相當棘手,因為曾家老家畢竟不是東京城、西京城那樣的大城市,可以說是僻處偏遠,越是這樣的地方,地方縉紳的勢力也就越大。曾家當然就是當地最大的縉紳,甚至於縣官都要看他們的臉子做事,雖然縣官是流官,但畢竟衙中胥吏都是當地世襲,往往他們才能把持大權,都不提縣官會否要計較宋苓的逆倫嫌疑了,現在宋苓孤身在當地,若是胥吏有心為難,且不說壞了她的性命,就是讓她多上幾次公堂,宋苓豈非也是聲名喪盡了?
這些計較,有些和律法有關,有些卻是讀書人眾所周知的常識,譬如這逆倫為大罪的知識,宋家上下就沒有不知道的,且宋竹經過這許多事情,也不再是個無知女童,一聽說宋苓提出離婚,立刻就擔憂她的安全,且也關註上了曾家老家縣令的出身學派——曾先生雖然是名儒,但和宋先生比,□□弟子欠了幾分本事,並沒有蕭傳中、小王龍圖那樣能為百里侯、預備宰執的弟子,所以那邊的縣令倒是不太可能天然倒向曾家,否則,宋大姐現下的麻煩可就大了。
宋家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全家人都太出色了,宋先生和宋二叔都是朝廷命官,現在身上還有官司首尾,自然不可能稍離,宋桑、宋欒都在外地為親民官,也不是說請假就請假的,唯獨只有宋栗,剛剛中進士,假期還沒用完,回家一段時間就又匆匆趕來,現在也沒得休息了,直接帶上薛漢福一起,立刻就要趕往曾家那頭去,不說是主持公道,起碼要保證宋苓平安,還有就是要弄清楚曾家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只是簡單的囚禁,沒有別的事情的話,宋苓未必會如此反應。
「不過,大姐的性子倒也是難說。」宋苡提起時,也是難得地嘆了口氣,「以她一貫秉性,曾家那邊若是真的不許她出面為爹爹他們斡旋,不讓大……不讓曾大公子上京,大姐也真的是做得出來和離這種事的。」
宋竹想到大姐那性子,也是十分欽佩,若換了是她,看在兒女份上,此時肯定還不知怎麼糟心呢,不離,咽不下這口氣,日子也沒法過下去了,可真要說離婚,以後見不到孩子了,想必也還是牽掛的。「真沒想到曾家那邊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竟然是連絲毫情面都不留了。其實就是讓大姐上京來又能如何呢?難道就因為大姐和曾公子來京了,大理寺這邊就會把箭頭對準曾家么?」
「這倒也是難說。」宋苡卻道,「南黨的確想要把宋學趕盡殺絕,曾家那邊也是想要藉此劃清界限吧,若是咱們家就此倒了,說不定過上幾年都幹得出休妻的事情。如此一來,他們家也就能徹底倒向北學了。」
她沒成婚以前,很少和宋竹談起這些話題,如今成婚後,身上的冷傲慢慢化解,倒是多了幾分可愛的世俗之氣,又經過之前那一場大難,對這些事也比以前談得開了,並沒有『君子不言利』的講究。宋竹聽了姐姐的看法,也覺得極有道理,不免搖頭嘆道,「大姐倒是沒嫁個做官的,大姐夫……曾公子一心只跟著曾先生做學問,從前滿以為這樣好,如今才知道,原來連這樣的人家,都免不得因著天下大勢的變遷,產生種種變化。」
宋苡終究是君子做派,許多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嘆了口氣,「只是可惜了一門好姻緣。」
「也不知大姐會直接回宜陽,還是上東京來。」宋竹也是振奮精神,「我們都這些年沒見了,真有幾分想念——也不知道她何時能從曾家脫身出來了。」
「官司要了結,總是要一番時日。」宋苡道,「至於要多久……還是得看京里的局勢吧。」
姐妹倆雖然也不免大發感慨,但不論是宋苡還是宋竹,語氣里都沒有太多擔心。如今京中大局已定,陳珚成為官家養子,不過是時日問題,雖然國朝慣例,即使是官家嫡長子,封爵也不是一步登天就到了太子,而是從國公一路往上,但以陳珚今年年紀,和官家的身體,一兩年內,總是會封到太子的。
這學生都是太子了,還為了救老師的命半夜三更地親自前去,宋家人的地位那還用說嗎?要是縣令識趣,如今就當離婚官司判了,絕不會再節外生枝,即使受了曾家的好處,想要為難什麼,那也是因為那邊地處偏遠,接受消息不便,聽說了京里的變動以後,不可能有第二個選擇的。在這件事上,曾家是情理勢都不曾得占,結案無非也就是個時間問題。只是日後宋學這邊,和曾家來往多少有些不便,等於是斷了一門強援,再者,雖然現在離婚的事情也屢見不鮮,但宋苓此舉畢竟是冒犯了諸多士人心中的道德規矩,也說不清會否有些本來就看不慣宋家一些為人處事的老先生就此從書院辭去。
還有就是,因著這件事,宋竹包括宋艾的婚事,估計是又得往後推了,畢竟現在宋先生也未必有心思弄這個,再者就是宋竹自己,也沒有大姐還隨時可能進號房,她卻在這裡說親的事情。
之前一段時間,她是很想到東京城來的,可現在宋竹卻覺得東京除了消息方便些以外,也沒什麼好的,尤其是這人情往來、交際應酬,在如今的環境下著實是累人的緊,身為『風雲人物』,她走到哪裡都要小心在意,老得琢磨著別落入別人的言語陷阱里,也是累得不成,現在既然倉促間沒說到自己的婚事,宋竹便是想著回宜陽老家去,只是倉促間找不到人護送,也未能成行。再加上小張氏等人應該也在過來的路上了,只好安心在家等待母親。同時以家中有事為名,除了福王妃那裡來人探望以外,別人一概閉門不見,求個清靜。
但即使如此,外頭的消息總也是難以隔斷,宋竹還是斷斷續續地聽著京城中瘋傳的小道消息,除了宋家和曾家這檔子讓人無奈的紛爭,最近在民間、士林間都激起了不小的反響以外,如今城裡流傳最為廣闊的,卻是陳珚即將『選妃』的消息,據說在把陳珚納入宮中為養子的同時,官家也是有意為他說上一門親事了。
而這門親事的內涵,當然也不僅僅是個王府世子那麼簡單,從北黨在洛陽的那些耆宿,到京里的老牌勛貴,如今京中的『太子妃』到底花落誰家,這說法可是一天三遍,就是宋竹曾經的同學趙元貞,和太后周家的周三娘,這兩個宋學出身的大家娘子,也不知被誰家的好事士人給惦記上了,成為了傳聞中的熱門人選,傳得那叫一個逼真。
雖說是已經放下了,但宋竹現在也體會到了陳珚當時的心情——這別人也還罷了,若是她不認識的,也不好多說什麼,可,趙元貞和周三娘……
唉,宋竹心裡那叫一個不自在啊,要不是怕陳珚誤會,她真想託人告訴他一句:「這兩人你可都別選了,一個心機太深沉,還有一個我看著也不太好,總是配不上你的。」
不過,她也就只能想想了,現在她閉門不出,連一個外人都見不得,哪來的機會傳話?
——無巧不成書,宋竹才剛有了這個想法,也就是醞釀了一日兩日,還沒想好要不要實踐呢,此時宮中忽然間又來人傳她入宮,說是要聖人問問她宋苓的事情。
雖然太后對於她隱瞞王城婚事很有意見,但當年宋苓入宮,也是得到她的讚許的,兩宮賞賜給宋苓不少好東西,說來是要比宋竹得的彩頭多,可見兩宮對於美貌少女雖然也是喜歡,但卻絕不像對才女一般的看重,因此她的婚事惹來兩宮關注,也不算稀奇。再者兩宮也未必知道宋苡進京,宋先生身上也還帶了官司……
這雜七雜八的因素,使得宋竹再度進宮,也顯得十分自然,不過目前為止,因為宋栗等人的信還沒送到,她所知道的也並不多,雖然奉詔進宮,但在兩宮垂詢之下,也只能說著上回知道的那些消息。不過太后、聖人聽了,倒是都對那曾家十分反感,連說『這也太無情無義了,宋大娘嫁入這樣的人家,實在太委屈。』
有了兩宮表態,即使縣官要以逆倫重判,傳到京中也會被改判,畢竟官家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和太后對著干,宋竹本來因為王城的事,不大喜歡太后,如今對她也是多了幾分感激,退下時特意對兩人都行了重禮,太后也似乎看她順眼了些,這一次等她回家以後,便送來了一份較為厚重的賞賜。
在太后,她這麼做可能只是為了彌補一下宋竹、王城婚事帶來的風波,也算是安撫宋家人的委屈。但這份禮送得不是時機——不過是一日以後,京里已經瘋狂地流傳起了宮裡要採選宋竹為太子妃的消息:畢竟,宋竹又美,又有賢名,還是個大孝女,家裡也是一門清貴。這回又得了太后的重賞,這個結論粗粗看起來,的確也非常靠譜……
如此一來,福王妃坐不住了,不過是幾日的時光,她便遣人來王家,鄭重和剛剛到東京的小張氏商議,要請宋家人到他們家去,鄭重地把宋竹這個『義女』,給認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
在康復中……
明天應該能準時更新
等我好了以後就來補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