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這些女人之間的爭鬥,陳珚不是不知道,但除了糟心卻也不能如何。——雖說不是生母,但身份放在這裡,將來就是他即位了,對太后肯定也得畢恭畢敬的孝順著,絕不能落下什麼話柄被人抓著了。更何況他現在還沒有正式過繼呢,難道還能說什麼不成?官家親兄弟眾多,偏生要過繼他這個堂侄,原來有陳琋在,那幾個大王也沒說什麼,現在陳琋回家了,倒是都動了些心思,正在老人家跟前吹耳邊風。老人家還算是收斂,沒有公然反對官家過繼他,私底下搞些小動作,也只能是忍耐著了,就是官家問起來,也得說不知道,絕不能讓他為難了去。
「如今認了乾親,倒是也好。」聖人心裡也不是沒點氣的,只是以前,陳珚『妾身未明』,有些話不好多說,現在過繼的事已經算是成了一多半了,只剩下準備祭文告知祖宗,聖人對他,也就更像是親娘對兒子,在姑姑那裡受了委屈,免不得也就在陳珚跟前抱怨幾句。「為了你過繼的事,宋家遭了多少罪?說來都是六哥身上起的緣由,等咱們這裡安頓下來了,就和福王妃商議著,一定為她說個再好也不過的親家,也算是補償一番——說起來,周家是不是有個叫周霽的小年輕,今年剛考上進士的?」
陳珚沒想到聖人居然腦子一動,又想到周霽身上去了,他慌忙擺了擺手,「宋家擇偶也是有講究的……」
他按著薛漢福的標準說了一遍,尤其是強調了要家世簡單這一條,聖人聽了,也是若有所思,「不錯,宋家不愧天下名儒,治家有方,這結親的條件都是有深意的。他們家最嚴格的家教,養出來的女兒都是冰雪一般的,如何能看得下去大戶人家藏污納垢的事情?若是三娘有幾分像她姐姐,只怕嫁入周家沒幾年,也就鬧著要和離了。」
她忽然又笑了笑,「也就是這樣的人家,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來,你說若是換了別人家裡,孩子都生了,怎麼都要把日子忍耐著過下去吧。這個宋大娘,我心裡也是喜歡得很,以後等她入京了,不妨時常接進宮中,教習公主。」
陳珚被迫和聖人談起宋竹的親事,心裡本來十分不自在,聽聖人說起嫁人了也要和離的說法,更是在心中想道,「阿姨這話有理得很,即使……即使我能娶了她,不論是宮裡還是我們家,都是人多口雜的是非之地。豈不是委屈了三娘?就是前頭的謀反之事,我爹娘也不見得多講義氣,說來我們家也沒比周家好多少,遠遠比不上舅舅家規矩大,她原來不知道我是這樣的身份,才鍾情於我,現在明白底細,家裡人又怎麼肯答應呢?就算我不是皇子了,只怕也配不上她……」
這樣一想,他反而好過一些,聽聞聖人後話,更是起身謝道,「多謝姨姨照拂先生一家。」
聖人見他情分厚,心裡更是歡喜,伸手將他攏在懷中,笑道,「再過幾日,便可以叫娘了。——其實,從小看你到大,在我心裡,你本來和我親生的,也差得不多。」
兩人正說話時,有人來報,是福王妃進宮來了——陳珚被收入宮中以後,若按皇子規矩,沒有隨便出宮的道理,不可能再每月回福王府探望親人。聖人和福王妃姐妹情深,便時常召她進宮說話,並不避諱讓陳珚和福王妃母子相見,今日陳珚在此,也就是為了等福王妃過來見上一面的。
幾人一番禮過,福王妃先道,「剛才去了清仁宮,不巧太后身子不爽,不能得見,便早來了幾步。」
三人對視了一眼,有些話彼此心照,也就不說了。聖人先問道,「不知前日收義女的宴,辦得熱鬧不熱鬧?」
「雖說是有心大辦,但三娘孝順,直說大娘、父親、叔叔身上都還有官司未完,也不願辦得太熱鬧,因此就只是家裡人都認了親。」福王妃瞅了兒子一眼,說著說著,忽然就笑了起來,「說起來,這孩子也是真讓人心疼,才剛認過來,我覺得就和親生的一般親了——很會為家裡人打算,知道最近京中有些謠言,都說要為七哥找新婦了,才改口叫了義母,私底下便是怯生生地拉著我,和我說些貼心話,都是為你這師兄、義兄打算的,七哥你可是要聽?」
宮裡呆久了,都想聽新鮮事兒,聖人的興趣比陳珚還濃厚,「這卻是說什麼了?難不成她心裡還有人選么?」
「倒是沒人選,只是傳聞中聲名最盛的趙家娘子和周家娘子……」說到第二個人名,福王妃的聲音明顯就放得小了,「其實也都是在宜陽女學讀過書的,說來還是她的師姐妹。可三娘就硬是和我說了實話,言說這兩個小娘子,畢竟心胸有些差了,怕是不那麼合適。」
聖人喲了一聲,「這倒是難得了,若是她的同學中選了,對宜陽那邊的名聲也是有利無害,明知如此,還能說出這一番話來,倒是真心實意的——我就說了,那孩子生得美還是其次,最難得是眉宇清朗,靈慧溫潤,品行是沒話說的。」
「不錯。」福王妃也不忌諱當著兒子說起婚事了。「我就問她了,為什麼要說呢?她說她雖然沒見過七哥幾次,但深感他的恩德,心裡實在是把他當親哥哥一般看待的,現在成了我們家的義女,更盼著他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好女兒,不願看著一家人娶錯新婦。倒是滿心為七哥打算,真和親兄妹一般——只可惜這樣好的小娘子,姻緣上卻是有些不順,王城那般的好婚事都不能成。我說起來,她倒也豁達,笑言多虧了聖人為她溢美,現在孝順名聲傳遍天下,家裡已是陸續有多人前來提親,想來要再挑個比王城更好的,倒也不難。我看她說起來那神色,真是又期又盼,惹人愛得很。」
聖人聽了,自然高興,也是喜歡宋竹得很,她忽然有了個妙想天開的主意,「這般好女兒,可不能錯過了,弟弟家裡,不是還有個三十四是沒定親的么?若是能說了這一門好媒,那倒也不錯……」
陳珚張口就想說話,福王妃看了他一眼,先行說道,「那三十四哥身子不好,倒也不算良配,宋家只怕未必滿意……」
她又笑眯眯地逗陳珚,「如今且先問七哥,想要說個什麼樣的新婦。我倒也問了三娘,哪家的女兒好,她說覺得范家女兒教養最強——姐姐你要知道,范家和宜陽那邊可沒什麼交情——說來你也是見過范家表妹的,可有瞧著誰好?」
陳珚如今,在乎的已經不是自己的婚事了,他一向熟知母親說話的神色,一望就知道母親今天並沒有說什麼假話,一切言語,全都是宋竹的原話轉述。想到她不但認了自己母親為義母,又為他的親事贊畫,還那麼盼望自己再說一門親事,心底也是漸漸回過味來:人家這是已經不把他當回事,真正走出來了礙…
他當然知道自己應該為宋竹高興,更該向宋竹看齊,可心底到底還是繞不過這個彎,氣不順得厲害,哪裡還有心思關心自己的婚事?差些就衝口而出:「愛誰誰,隨便劃拉一個拉倒。」
不過,畢竟是在聖人跟前,陳珚到底也沒敢這麼任性,只是搖頭道,「范家畢竟是北黨……到底如何,還得看姨丈的安排吧。」
聖人和福王妃對視了幾眼,福王妃抿嘴一笑,也不多說了,聖人倒是有些深思,過了一會,方才讓陳珚,「回去好好讀書吧,我和你娘再說一會話。」
陳珚勉強應了一聲,只是回到燕樓以後,又哪有心思讀書?坐也坐著不舒服,走也走著不舒服,橫是想要大發一場脾氣才能舒服。——只是沒來由的,他上哪發這一場脾氣去?
倒在床.上思忖了好一會,陳珚其實也找不出自己到底氣什麼——這不正是他一直希望的么?從宋竹對他說出那一番話開始,他就一直盼著她能快些明白過來,兩人就和沒發生過這麼一回事一樣,還是回到以前那兄妹般的關係里。現在宋竹倒是回去了,他有什麼好不為她高興的?難道還指望著她一輩子喜歡著自己,一直都不嫁人?那這也未免太自私了吧,陳珚自認還不是這麼壞的人。
男子漢大丈夫,哪裡有這許多兒女情長?就算他對她也有幾分歡喜,可這又能如何了?不是早就想好了,這點心思,該放就放?放不下除了折磨自己以外,又有什麼好處?
可話雖如此,但這事又哪裡是這麼容易放下的?陳珚如今才知道什麼叫做心痛——那日以後,他才知道,原來真的情緒到了那一步,身體也是有反應的,所謂的心痛,並不只是個形容而已。就是現在,想到宋竹也許已經把他放下,開開心心地預備嫁給別人了,他的心還真就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有種讓人忍不住瑟縮的痛楚。
哎,這正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庄,若是還有一點辦法……
心裡有事,便覺得屋裡呆不下去,陳珚心煩意亂,也不顧避諱,只是帶了幾個隨從,便從燕樓閑走而出,在御花園一角賞玩景色解悶。
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他現在看一朵花都是帶了愁緒的。在一叢花下站了許久,偶然一回身,見到一行人從遠處匆匆而來,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這幾眼,就看得他心中一動。
——被幾個黃門帶著一路匆匆而歸的,正是太醫院醫正。
國朝後宮,自有規矩,除了聖人以外,沒有誰的大病小情能驚動太醫院的醫正,畢竟太醫院可是為官家一人服務的,不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後宮妃嬪,在沒有恩典的情況下都請不動醫正出手。
太后、皇后的住處,也都不在這個方向,醫正肯定是奉命去內宮給妃嬪診脈的……這幾日,可沒有聽說哪位受寵的妃嬪生了重玻
難道……
他當然沒有攔人盤問,只是不動聲色地回了燕樓,找到一個宮女,低語了幾句。
不過是半個多時辰,聖人那裡也就送來了消息。——陳珚的猜測並沒有錯,醫正之所以入宮,的確是因為金鹿殿的鄧妃,診出了喜脈。
作者有話要說:嗯,今天算準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