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樂
這一個夜,並不月黑風高。
明亮的月光照進容融的卧室。
這間卧室,十分寬大,有一整幅牆的落地長窗。這個時候,紗簾只拉上一半,月光如水,在地板上鍍上一層淡淡銀光,同時,也照上了一把撐起來擱在落地長窗旁邊的油紙傘上。
鏡頭拉近油紙傘。這是一把製作工藝頗為精緻的油紙傘,淡黃色湘妃竹製成的傘骨頭,傘面微微泛黃,好像是有些年代的樣子。
同時,這把傘沒有使用過度的痕迹,整個傘面甚至沒有一點缺損。
傘面的一角,用淡墨畫著一幅畫:遠處幾抹淡墨是空濛的遠山,筆意不錯,真像是帶霧微雨的樣子。數枝丁香斜斜探出,深得疏影橫斜的妙旨。而一雙燕子在遠山與近處的花枝之間飛過,讓整幅畫靈動不少。畫的旁邊,題了一行草書小字:丁香空結雨中愁。下面是一枚小小的印章蓋在那裡,因年代的久遠而變成一種沉沉暗暗的紅色:清輝。
這把傘是容融的幸運傘。她此前才用這把傘作道具,拍攝了一輯古裝MTV,反應很好,這上下幾乎街頭巷尾都隨時播放。她此際人氣急升。
所以帶給容融好運的這把傘,被美麗的女主人愛惜的撐在卧室里,當作她香閨美麗的點綴。
有風拂過。
白紗輕輕的揚起。
突然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覺,改變原本寧謐空氣。連月光也變得清冷,室內的空氣似乎也有所降低。
沐浴在月光里的油紙傘,突然也帶了幾乎邪異之氣。
無風自動,這把傘好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它輕飄飄的往空中飄起。升到一定的高度,開始輕輕轉動,然後,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操縱著這傘,它緩緩的合在一起。
合起來之後不久,它又再次被打開。仍然是懸在半空中,作出傾側,旋轉種種動作。
這個時候,容融睜開了眼睛。
她一向淺眠,不過現在驚醒過來,是因為她在夢裡,感受到一種極為冰冷陰寒的感覺。
她倏的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她反而以為自己在做夢。那把她一向寶愛的油紙傘,在離她不過一米多遠的半空中,飄飄蕩蕩,然後,輕輕的自行合攏來。
然後,像給一隻無形的手所操縱,這把傘又再次打開來。
容融使勁霎一霎眼。同時手掌在被窩裡握緊。
沒有眼花。也不是夢。指甲刺痛了掌心,而彷彿擁有了獨立生命的靈異紙傘,讓容融覺得驚怖。
她情不自禁的尖叫了一聲。
最多一眨眼功夫,快得難以形容,容融馬上感覺到有一股極為冰冷的氣流壓在了她身上,有一剎那,容融甚至無法呼吸。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鬼壓床?容融開始大力掙扎扭動。
她甚至有一種瀕死感覺,覺得自己在下一秒,也許就會沒命。
可是,她不想死。事業剛剛起步,好容易打響了一點知名度。前程也許鋪滿錦繡。容融從來,都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
也許是求生意志十分強大,她居然可以自咽喉中逼出慘厲絕望的聲音:"不,我不想死!"
這聲音當然不會同於平時唱歌說話時甜潤婉轉的聲音,反而充滿了絕望與不甘,實在不是人類在正常情況下可以發出的聲音。
真是奇蹟,在這樣一聲慘叫之後,那股冰冷的壓力居然就此消失。
疲倦到了極致的感覺籠罩著容融,她覺得全身沒有絲毫力氣,一徑往黑暗的深淵跌下去。
她暈了過去。
江昶面色凝重的踏進古董雜貨店裡。
他是店裡的熟客,白月自然是認得他的。她熟絡的跟江昶打招呼:"早,江二公子,今天又要來看點什麼?"
江昶徑自落座。"白月,你還記得我上次在你這裡買的油紙傘?"
白月想也不想便答他:"記得啊。令女友拿來拍MTV,我現在時時都看到這支MTV。"
江昶沉聲說:"白月,那把傘不對勁。"
白月怔了怔。她馬上在腦子裡回憶起那把傘的相關資料。
那把傘,是由一個陌生人拿來求售的。據說是在他祖屋拆遷時,自屋基之下挖出。這件事,本就透著不尋常。
只不過那天,江昶一來,看到這把傘,如獲至寶,說女友容融恰好需要這麼一把紙傘,連價也不還便興沖沖持著傘離去。白月並沒有得到太多機會研究那把傘。
她問江昶:"那把傘怎麼了?"
江昶垂頭喪氣:"不見了。那把傘不見了。容融說那把傘里有鬼,她被嚇病了,現在仍卧床不起。"
跟著他又說:"看來那天你說得對。送女朋友,還是不該送傘的。白月,你認得的人多,可不可以替我推薦一個驅鬼的大師上門去替她看看?"
白月小小的吃了一驚。她說:"啊?不如我去看看?"
她關上店門,跟著江昶去看容融。這一向紅雲有其它事情不在店內,一直是她獨個看店。
她見到了容融。這美麗的女子印堂上隱隱的青氣馬上引起了白月的注意。
她一邊聽容融講述事情經過,一邊悄悄在手上捏一個印結。
她查探容融,真的,她身上透出一縷冷冽的陰氣。那縷陰氣,極冰寒,白月感受到其中含有非常深的怨念。她打了一個冷噤。
她返回店子里。
這把傘確實有頗多疑點。只不過白月只查看了這傘十分鐘,就給前來的江昶買走,加上這段日子獨個看店也忙,白月就沒有多去想這把傘的可疑之處。
所以這時,看過了一臉蒼白若紙的容融,白月心裡還真有幾分歉意。
她關緊店門,拿出錦囊鐵盒細細查驗究竟。
這兩件東西江昶當時嫌煩沒拿走,白月總認為這也算有主之物,就沒有再細細查驗了。現在她靜下心來分析究竟。
這把傘送來時,是用一隻鐵盒子盛著,鐵盒子上,有許多古拙的花紋。打開鐵盒子,還要再打開一隻傘囊,才能取出這把傘。現在這隻錦囊也還放在鐵盒裡。
白月當時便有隱約疑問,精美的錦囊與古拙的鐵盒,還埋在屋基下面,怎麼說也該是一件較為貴重物事吧?可是打開來,真叫她失望,只是一把普通油紙傘。縱然工藝精美,不過,也貴重不到哪裡去。
為什麼普通的一把油紙傘,要這樣鄭而重之的收藏?白月到現在也仍想不明白。
她細細的看錦囊。因為年代久遠,所以綢緞略有點發硬,可是摸上表面還是十分柔滑,手感綿扎厚實。
咦?白月打開她的一個分類資料薄,細細查對。
這隻錦囊,居然是潞綢製成。
潞綢在明代曾有"潞綢遍宇內"之美稱,在清代乾隆還曾列為貢品,而到了近代,這項技藝已經式微,市面上早已覓不到潞綢的蹤影。
曾經那樣貴重的綢緞,卻用來盛放這看似普通的古傘。真是奇怪。
並且,潞綢的色彩,據載有天青、石青、沙蘭、紗綠、月白、醬色、油綠、真紫、黑色、紅青、黃色、紅色、綠色、秋色、蘭色等十幾種,可是,白月沒有聽說過,有明黃色的潞綢。明黃並非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用的顏色。
可惜的是,這塊難得的潞綢上面,居然有斑駁的污漬。
不,不是污漬。這是硃砂繪製的印跡。白月再細看,這真是一道硃砂寫就的符文。
白月像省起一點什麼,又搬過鐵盒子來對應觀察。
果然,那古拙的花紋,也像是一道符文的樣子。
白月再搬過另一本厚厚資料薄。
查找了數小時,她總算查出了這道符文的意思。這是西藏密宗的一道符文,主要作用是禁制靈體。
白月抬頭思索:這麼說來,傘里真有怨靈?可是當時她拿著傘時,並沒有感應到傘上附著什麼特殊氣息啊?
或者是由於傘里的怨靈被錦囊和鐵盒上附的符文禁制太久,所以氣息微弱得她沒能感應到?而怨靈在脫離鐵盒與錦囊上符文的禁制之後,重新活動起來,得到作惡能力?
白月搖搖頭。還是說不通。一口氣用兩道符文這樣子嚴密禁制起來的怨靈,應該是很強大的生靈才對。那麼也許這樣的生靈有本事掩去自己的特殊氣息不讓白月發覺,可是,那樣級數的怨靈,應該可以輕鬆致容融死命才對,而現在,容融並沒有死去。
白月蹙眉苦思。這裡面,定然還有一些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但是那把傘定然不是普通的油紙傘,這一點可以初步確定。
她在記憶里回憶那把傘。想了想,打開電視機,調到一個點歌節目,果然,過不多時,又有人要求點播容融那支最新的MTV。
那支MTV的名字,叫作《丁香結》。
MTV拍得很美,畫面中容融一襲白綾衣裙上綉著精美刺繡,梳一個仿古的髮髻,打著那把古色古香的傘在白色的霧中穿行,宛若雲端仙子。
MTV裡面還專門近鏡頭打出了那幅傘上的畫,跟著是丁香空結雨中愁那七個字的特寫,一個一個的閃在電視屏幕里,再後再幻成容融盈盈如水眼波。
白月用錄像機錄下這段MTV,然後一次次慢鏡頭放映,倒帶,重複,把畫面中的傘,與記憶中的傘,一一印證。
那把傘,參考盛傘的錦囊材質來看,應該是明未清初那段時間的製成品。那個時候的那時候的制傘工藝已經十分發達,那把傘從工藝上看,十分完美,正像是那時候的製成品。
同時可以引作旁證的是傘面的畫風,那是採用水墨寫意的畫法,應該是仿效明代徐渭的畫風,即畫史上通常所說的青藤畫派。這個畫風在明萬曆以後至明未都風行一時。
白月判斷這把傘製成的最可能時間,是在崇禎年間,因為徐渭的畫風從形成到風行,乃至讓畫這把傘的人師法,都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行。
另一項奇怪的事,是這把傘沒有按當時制傘行的風氣,打上制傘行的印鑒,而只是印了一方小小的私人印章:清輝。
白月不記得明代以來小有名氣的畫家裡,有名字或別號叫清輝的人。
白月關上錄像機。
大致的分析結論,這把傘,引出了一名明代未年的怨靈,或早於明代未年之前,但在明代未年被封印的怨靈。
白月的一隻手,撐住額頭。天,一隻怨靈。這樣暴戾的靈體出現在這人口密度極高的城市裡,不知多少人會因此死於非命。
想到這裡,白月的身子一下子從座位中彈起。她開始準備相關的需用器具。
容融可能會很危險,一般來說,怨靈不可能會放過它遇到的對像。那麼也許可以是當時怨靈正遇上什麼事,匆匆退走,來不及取容融性命。
而這,將是白月阻止這個怨靈在這個城市肆虐的最好機會!
今天晚上,仍然有美麗的月色。
月光如水,柔柔的漫進容融的卧室。
子時即將到了。那是陰氣最盛的一刻。
空氣里,突然出現了不尋常的波動,而如水的月光,剎那間給它照射到的一切事物,抹上了一層冰冷邪異的銀光。
落地長窗的白紗窗帘無風自動,翻卷,飄飛,在空間里划出詭異的軌跡。
而白紗飛卷後,玻璃窗外的夜黯夜空,就此展現在白月面前。
虛空中出現了一把傘,沐浴著月華清冷的銀光,帶著一股無可形容的妖異之氣,在半空中飄飄蕩蕩的御空而行。
白月知道,那就是曾經在她手裡停留過十餘分鐘的那把傘。
它似乎深知它的目的地。一轉眼之間,它已經飛近容融的卧室窗外,然後,毫不停留,好像玻璃不存在般,它穿越過玻璃長窗,倏忽間已經飛到容融床前。
空氣中的溫度在剎那間大幅度下降,白月輕叱一聲,手指迅快靈巧的划出了一道符,飛出指端。
真詭異,這把傘也像有聽覺的樣子,在白月的輕叱之後,居然在半空里頓了一頓。
然後,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響起。慘叫之中,還帶著憤怒之極的情緒。這是怨靈的聲音,應該是它沒有防備之餘,讓白月的符咒打中了。
白月又是一道符彈出,為床上睡著的誘餌布上一層保護結界。
床上睡的,不是容融,是江昶。容融讓白月安置在身後的衣帽間里,附上結界讓她不被靈物所察探。所以江昶代替容融躺在床上,暫充誘餌。
而此時空氣中,一個人影漸漸顯形。先是一個比夜色稍稍濃黑的影子,然後輪廓,衣衫,漸漸清晰。
是一個穿著青衫頭束方巾的年輕男子,明代讀書寒士的標準裝束。那把油紙傘,原來持在他的手裡。這"東西"眉目頗為清秀,可是眼神表情,有著重重怨毒神色。他看一眼白月,把傘一收,左手成爪,猛的向床上的江昶抓去。
一柄桃木劍格開了他的手。
對方霍然抬頭,眼睛裡妖異的光芒閃爍,叫人心寒。白月對上他的視線,也忍不住打了個冷噤。
它身形暴長,伸手向白月抓過來。
這傢伙的怨氣極深,身形展動之間,室內的溫度漸漸下降,慢慢的連空氣也滲出冰寒氣息。
這是一個功力十分高深的怨靈!
有幾次,它的指爪險險抓上了白月。
白月應付起來也居然十分吃力。也許紅雲來更好?在過招的間隙,白月心裡閃過這樣的念頭,畢竟,擅長攻擊和解放的紅雲應該比擅長守護和封印的自己更適合對付這隻怨靈。
不,現在想這個無濟於事。白月一邊展開攻擊,一邊小心觀察她強大的對手。
這隻怨靈,似乎十分注意保護他手裡的傘。有好幾次,他都寧可用手而不是用傘來格檔白月的桃木劍。
很好!轉眼間白月的心裡已經有了定計。她展開身法,一招一招,向那把古傘攻擊過去。
這一下果然把怨靈搞得進退失據,一下子落了下風。
終於,在第三十七招上頭,白月成功的把傘夾手奪了過來。
傘一離開怨靈的手,怨靈就發出憤怒的尖嘯聲。這尖嘯聲也有殺傷效力。雖然白月替江昶與容融下了黑甜咒,讓他們處於沉睡狀態不受驚擾,可是還是抵不住這尖嘯聲的殺傷力!
白月看到床上的江昶已經有不安的痙攣現像。想來衣帽間里的容融亦復如是。
她馬上作出要毀傘的樣子。
怨靈立即收聲。它眼睛一直盯著那把傘,眼光里充滿憤懣與不舍神色。
白月好整以暇的把一隻翻倒的凳子踢來放正,然後坐下,含笑,帶點得色:"你是想神形俱滅,還是要我超度你,凈化怨氣之後重新轉世做人?"
怨靈怒視著她,像是在權衡要不要上前奪傘的可能性。它呆站了好久,才輕嘆了一口氣,眼神變得悲傷無比。
咦,這個怨靈,居然很人性化的樣子?
"罷罷罷……"它說,"動手吧,我願意神形俱滅。"
白月的唇邊泛起一個冷笑。她開始預備一個殺傷力強大的法術。
那名怨靈現在變得十分安靜。他冷冷的站在原地,眼帘低垂,似乎已經是安心決定接受神形俱滅的命運了。
白月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怨靈的神情,太過悲傷無奈,她想,也許她該問一問這名怨靈為什麼肯為一把傘束手就死。
微微一笑,她說:"長夜漫漫,你即便要死,也不急在這一刻。我想知道,你與這古傘有什麼淵源?你又為什麼要殺床上那個人?"
怨靈冷冷的把頭轉到一邊去。
越是不肯說的事,越容易激起對方好奇心。真遺憾,白月也沒能避免這個人類的通病。她益發想知道這隻怨靈與這把傘之間的故事。
她冷冷的威脅:"是不是你一心想神形俱滅,就再不關心這把傘的命運了?"對傘用到"命運"這個詞,十分怪異。可是那隻怨靈像一下子被打中七寸,霍的回過頭來。他望了白月很久,才輕聲的嘆了一口氣。
"好吧,"它說,"你的法力這樣強大,也許你是可以救她的人。那樣,我就告訴你這件事又何妨?只要能救出她來,我神形俱滅……"它黯然的一笑,續道:"又有什麼關係。"
白月覺得在她的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觸動。她輕聲說:"好,你說。"怨靈又沉默了一會兒。白月看到它的臉上,閃過種種神情:甜蜜,追懷,痛苦,傷感,憤怒,無奈……
它說:"我叫方清輝。崇禎三年出生。"
白月馬上想起傘上那枚小章,印的可不正是清輝二字!
時光已經靜靜流轉了那麼多年。這一晚,與那一晚之間,已經過去了數百年光陰。可
方清輝仍記得,那一晚他眼中所見的種種細節。
他那個時候,已經死去。
新死,一抹孤魂。
鬼差來索他。他苦求:"上差容情,讓我再去看一眼丁香可好?"
丁香,是他的未婚妻子。不過此刻,是旁人的小妾。
其實整個故事,並不出奇。無非是一對小兒女青梅竹馬,自小訂親。及至長大,互有情意。然後,平地風波起。
真的,實在是一點不出奇。在崇禎十幾年的時候,尤其如此。
其實很多事情,不過是一念之差。丁香十五歲的時候,已經出落得十分美麗。方家老人要替他們辦了婚事。可是,方清輝那時要去赴郡試求取功名。他的想法,功成名就之後娶丁香過門更風光。
那時的時局已經不太安穩,四下里有流寇作亂,方清輝還是決意去赴郡試。他素有才名,而科舉,是他唯一可以出身的途徑。
他離開了。臨行前與丁香依依惜別,約定互不相棄。可是當他赴試回來,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像許許多多故事裡最常見的情節,丁香的美麗為她帶來了禍端。她在去綉行寄賣綉品時,碰到了當地的惡少,知府大人的公子賀游之。
惡少一聲令下,丁香被強搶入府做了他的小妾。
方清輝心膽俱裂。
他上下打點,買通了惡少府中的佣婦,得到了見丁香的機會。
在賀府的柴房中,丁香攜傘而至。
哦,那把傘。那把傘本來不是什麼重要物事,卻在那個凄涼的日子裡,見證了他們的苦難,成為這個故事裡的重要道具。
那把傘,原本是方清輝送給丁香的。
也不叫送。
當地的江雨齋是最大的制傘作坊,方清輝常常應約去替江雨齋所制的素麵油紙傘或綢傘上作畫,藉以補貼家計。有畫的傘,會比素麵的傘賣得更高的價錢。
東家優禮讀書人,拿一兩把傘自用,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所以丁家與方家的傘,都是方清輝自江雨齋中拿回。
這一把傘,是方清輝特意拿給丁香用的,那傘面上的畫就是他親手繪製。題那一句"丁香空結雨中愁"時,只是他讀書人的興趣使然,用了嵌著丁香名字的一句詩。他沒有想到,這一句詩,就是他與她的箴語。
他沒有想到,丁香被搶進游府,還帶著這把傘。或者,她被搶的那一日,是雨天?
一切,都不可知。那一天,是他與丁香生離死別。
方清輝記得那天。丁香憔悴的一張臉,悲苦不禁的神情,全印在他的心裡,那是最深刻的記憶。
她不再穿家常的粗布衣服了,穿一身淡青的綿緞。可是她的神色里,一點兒也不見得喜歡。她清減了許多,臉頰微微的凹陷,臉色灰敗神情憔悴,唯有一雙眼睛反而顯得更大更深,裡面有脈脈的愁思。
她手裡拿著那把油紙傘。緩緩把傘遞到他手裡,然後她淚盈於睫。
她哭著對他說:"輝哥哥,丁香此生已毀,但求允我來生。"
方清輝心如刀絞。他說:"妹妹,我們逃吧。我決不嫌棄你,只望你也不要嫌棄跟著我會吃苦受罪。"
丁香的眼睛,剎那間那樣明亮,好像夜空里最亮的那顆星,透出驚喜神色。
可是隨即,那雙眼睛裡的光彩又暗了下去。她輕輕的搖頭:"我們能逃到哪裡去?輝哥哥,但求你替我奉養家中雙親,帶他們離開這裡。我……我一死報你。"
"不可以。"方清輝情急的拉住丁香的手。
就在這時,柴門被踢開,一群家丁佣婦闖了進來。不過轉眼光景,他與丁香被各自禁錮在家丁佣婦手中。
然後,賀游之也出現在柴房裡。
那是方清輝第一次看到這個人。可是方清輝相信,一直到他神形俱滅那一天,他都不會忘記這個他的宿敵。
賀游之臉色鐵青,一進來,就重重的給丁香一個耳光。
"過門兩天就給我偷人?"他喝罵,然後又是重重一腳向丁香的小腹踢去。
方清輝心膽欲裂。這個時候他聽到賀游之下令:"給我打,把這姦夫打個半死。"
棍棒如雨,中間雜著賀游之的狂笑,與丁香痛呼的聲音。方清輝想掙扎,想拚命,可是他只不過一介書生,哪裡斗得過這些如狼似虎的家丁?
又一支棒子在他頭上重重一擊。方清輝昏迷過去。
家丁把滿身是血的他拖起來,往後門一扔了事。
他被相熟的好心人抬回家中,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這樣過了三天,就此去世。
他知道自己死了,身子輕飄飄的,而鬼差的鏈子往他頸上一索,便要把他帶了去。
死去,原本萬事成空。可是方清輝心裡,仍然牽掛,他放心不下丁香。
那日惡少那樣待她,他……他一定要確定,丁香是不是沒事,才可以放心的前往奈河橋去。他苦苦的哀求鬼差。
鬼差終於心軟。他說:"好吧,看在今天要索的魂不多的份上,便對你容情一二。"
他帶著方清輝的魂魄,輕飄飄的掠過一重又一重屋脊。
他們來到賀家的後院。
找了幾處地方,都沒有找到丁香。
鬼差指著花園一角的一幢小樓說:"若是這裡也沒有,也不找了,我還要帶你回去復命。"
方清輝沒有說話。他只是急切的飄近小樓。
然後,這一晚,成了他心裡最深最痛的一夜。
小樓之中的情形,特別詭異。許多燭火布成圓圓的一個圈子,燭光搖曳不定。
方清輝首先看到一個人:賀游之。
他站在房裡,臉色陰沉。不,不光是陰沉,還有狠厲、冷絕、切齒、惡毒,種種神色。
明滅不定的燭光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有一剎那,方清輝甚至覺得,眼前這個人,比他更像一隻鬼。
他的旁邊,站了一個和尚。可是這個和尚,又跟方清輝平時所見的和尚不太一樣。
他穿的是紅袍。頭上有半寸長短的頭髮,頸上戴一串大大長長珠子。手裡拿著一把傘。是,就是那把方清輝給丁香的傘,原來並沒被扔在柴房,又出現在這個和尚手裡。
方清輝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此人是和尚。他實在打扮得不像尋常和尚的樣子。
他的長相併沒有什麼特出之處,可是方清輝一看到他,就感到一股殺氣撲面而來。
他膽顫心驚。
移開視線,這個時候,他才看到丁香。
她躺在床上。那邊的光線暗淡。不過方清輝已經漸漸可以在這樣的光線下清晰視物。他心痛的凝視丁香。
那還是丁香嗎?或者,只是丁香的軀體?
她較他幾天之前看到她時,又瘦了許多,躺在床上,著一件素白衣裙。
最觸目驚心的,是她額上圍著一圈白布。白布包紮下的應該是額角的地方,隱隱滲出血跡。方清輝心酸。她是尋了短見吧?不知那個傷口,什麼時候可以痊癒?
或者,不會痊癒了?
不是方清輝心狠,要想拉丁香一起同赴陰司。實在是現在床上躺著的丁香,氣息那樣微弱,幾乎看不到她胸口的起伏。而她的眼神,那樣獃滯絕望的凝視著床頂。方清輝盯了她一柱香時分,沒有看到她眼珠轉動少許。
她這個樣子,實在……像一個死人。
然後,那名紅衣和尚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像毒蛇的噝噝聲,讓方清輝聽得頭皮發麻。他問:"賀公子,你真的決定了?這事可不是兒戲。"
他們要幹什麼?方清輝疑惑。
賀游之惡狠狠的開口:"她既一心想死,我便叫她連鬼也當不成。她想變成鬼與那小子雙宿雙飛?做夢!"
這惡少在說什麼?方清輝一頭霧水。
賀游之臉上露出森冷邪惡的笑意:"她不是頂看重這把傘嗎?哼,訂情信物是吧?給我把她封在傘里,永世不得超生!"
他咬牙切齒。
方清輝陡然明白,他們是要傷害丁香,要把她的魂魄活生生的封在這把傘里。
心膽俱裂!
他和身向房間里撲上去。雖然不知道一個孤魂如何可以阻止這件罪行發生,可是他一定要阻止。
這個時候和尚已經開始在手裡畫一個印結,食指遙指丁香。
丁香的身子,像提線木偶一樣一下子坐起。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驚怖欲死的情緒,眼睛一下子睜至大無可大的地步。
方清輝沖向和尚的身子。
他的身子虛緲的穿過和尚的身子。呵,原來他已經身死,不再具有身體,可以阻擋這些惡行。
他和身去搖撼燭火。第一次他發現,他能形成小小的氣場,在空氣里產生微風,讓燭火搖曳,眼看就要熄滅。
這時,時間不過才過去一眨眼功夫。鬼差也跟著衝進房間里。
也許鬼差是來擒拿他的。方清輝想。他又向賀游之衝過去,想扼住他的脖子。
事實上方清輝不清楚自己能夠對活著的人造成什麼樣的傷害。這全是他情急之下的行為。鬼差向方清輝追過來。
而這個時候,和尚微一蹙眉:"有異物入侵。"他說,手裡結個印結,嘴裡念念有詞。
情形一片混亂。突然一股大力湧來,方清輝感覺到他這個虛無的形體被撕裂開來,一股刺痛入腦,痛不可當,他被震出樓外去。
他的氣場被震散,幾乎凝聚不回魂魄。而念著樓下丁香的安危,方清輝又倍覺心急如焚。
突然樓上傳來一聲女子長長的慘呼:"老天爺呀——"這一聲凄厲的呼聲,劃破夜空,接下來,樓上再無響動,一片死寂。
又隔了許久,低低的念誦聲響起。那是和尚作法的聲音。
方清輝的魂魄仍無力動彈。他悲憤的,無奈的聽著樓上的動靜,一顆心,漸漸的,沉往極深極黑的深淵裡去。
這一刻,心如死灰。
這一個晚上,過得那樣漫長。幾乎喧攘了整夜,小樓上的燈燭,終於熄滅。
最後,方清輝看著賀游之與和尚並肩下樓。賀游之手裡持著那把傘,臉上是一副志得意滿的陰毒神色。
方清輝幾乎要被排山倒海的痛苦所撕裂。他已經猜到了丁香的命運。
永遠被禁閉在黑暗的傘內作一抹幽魂,寂寞痛苦的獨個度個千百年的歲月。丁香怎麼可以忍受這樣的痛苦?她從小便那樣怕黑。
現在,那把傘,一點一點的,隨著賀游之的走遠,從方清輝的視線里……消失。
消失在他的視線里數百年。這把傘,他一直苦尋不得。
白月的臉上,出現了同情神色。她說:"於是你就不肯轉世投胎,堅持要尋找出這把傘,對不對?然後,容融拍了MTV,想來你無意中看到,於是就找來了這裡?"方清輝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他說:"你推論得不錯。我當時,一心想要報仇,於是努力的拖著已經幾乎要灰飛煙滅的魂魄,藏到了花壇下的一個縫隙里。當日來索我的鬼差,不知道是不是讓那惡和尚打得形神俱滅了,一直沒有人再來拿我去陰司,我就一直那裡縫隙里凝聚精力。""後來,我也學懂了如何操縱自己精力的方法。到我足夠強大了,我就去找那惡少報仇……仇是報了,可是……我始終找不到那把傘,於是我一年一年的在人間呆了下來。"
白月想到了一個疑點:"可是你對容融出手?你不是說只對惡少一家報復嗎?"
方清輝眼睛裡露出怨毒神色:"她……她是賀游之的夫人轉世……我認得!"
白月不恥:"賀游之的作為,管賀夫人什麼事?你還搞株連?真是不分是非。"
方清輝辯說:"不是,我找她,是因為我在報復賀家期間,聽到她……那賀夫人跟貼身侍婢說話,原來當初那佣婦安排我到柴房與丁香相會,全是這*****的主意,故意設下圈套,然後再通知賀游之來捉姦,好讓她除掉丁香這樣一個可能跟她爭寵的人。"
原來……如此。白月再問:"那你昨天並沒有殺死容融,又是什麼原因?"
方清輝的身子一抖。他輕聲說:"那是因為她的慘叫……那聲慘叫,跟當初丁香死前那一聲慘叫,那樣像,都是充滿絕望驚怖……"他用手掩住臉。
白月在心裡替容融慶幸。若不是方清輝臨時想到丁香,這上下,容融早已香消玉殞。
她說:"那你今天,實在不該來的。就算容融的前世是賀夫人,可是這一世她已經轉世為人,哪有這樣生生世世追著要報仇的?再說,這個女子,大有可能只是容貌相似,你就要對她出手,有傷天德。"
方清輝顯然不服。他的眼光對著床上那蒙頭大睡的人掃過去,眼睛裡露出冷冽之極的神情。跟著他像想起了什麼,頹然的嘆了口氣。"罷罷罷,"他說,"我反正已經落入你手,說什麼也沒有意思。你故事也聽完了,要動手便動吧。只不過……"他遲疑一下,放軟了聲音:"若是你日後有緣,發現丁香被封印在某地,請你高抬貴手解救她,讓她再入輪迴。"
白月揚起眉:"你在傘里沒有發現丁香?""沒有。"方清輝懊喪至極點的樣子。
這才是他今天晚上會再出現在這裡的主因吧?白月推測。在發現數百年的尋覓是一場空之後,他自然會尋找遷怒的對像。而容融,符合他的條件。
昨天放過容融,也是因為他數百年的尋覓有了結果,得回那把傘,所以他心軟了一下。
白月一下子想明白了整件事情。
她閑閑的說:"可是,據我分析,丁香應該就封印在這把傘里。"
方清輝一下子瞪大眼睛。他吶吶的說:"可是,我查驗了整晚,也沒有發現……"
白月打斷他的話:"既然賀游之決定了要把丁香封印在傘里,那麼沒有特殊原因,他該不會中途改變主意。而你又十分確定是這把傘……賣傘人裝傘的鐵箱子與傘囊,上面都有符文,用於封印靈體。所以,可以推測,丁香的魂如果被封,那麼一定是在這把傘里。"
方清輝的身子,突然簌簌的顫抖起來。
無數次的失望之後,突然,一線希望又出現在眼前。
他懇求的望著白月。
白月仔細的檢查手裡的油紙傘。
氣息很乾凈。唯一一絲可疑的邪氣也跟方清輝身上的怨氣一脈相承,應該是這兩天方清輝一直持著傘沾上去的。
難道她的推測有誤?白月的神色變得凝重,她逐分逐寸細細檢查。
氣氛異樣的凝重。方清輝的視線一直跟著白月撫在傘上的那隻手移動。
白月突然笑了。
她輕輕的轉動傘柄。
傘柄轉開了。裡面,居然是中空的。
方清輝看得目瞪口呆。他吶吶的說:"什麼時候,這傘里有了這樣的機關?"白月答他:"要在傘上做這麼一個小小的暗格,應該是很容易的事。"暗格里塞著明黃的絲絹。白月小心的拉著絲絹拉出來,絲絹里,有一塊小小石頭,淡青色,上面幾道紅痕,似血絲。"我想這個,才真是丁香寄生的所在。"白月把這塊小小石頭托在掌里,輕聲的說。
方清輝雙目炯炯的盯著這枚小小石頭,神情悲傷不勝。"他們竟然這樣待她。"他低語。然後,滿懷希望的看著白月:"上仙,您可能破除這樣禁制?"白月笑了。這怨靈病急亂投醫,居然叫起她上仙來了。
"何前倨而後恭也?"她笑著問。
"求求你!"方清輝居然一下子跪倒在白月面前,聲音裡帶著一絲嗚咽。
嚇,這來自封建時代的男鬼居然為個女鬼向一個女人屈膝!白月跳起身。"快起來。"她叫,"我可不想折壽。起來,我馬上幫你。"方清輝這才站起。
白月把這枚小小石頭托在左掌中,然後右手結出印結,喃喃念起一段咒語。
好像沒有作用?白月開始想另外一個解除禁制的咒語。
試了三個,總算在最後一次成功了。隨著咒語結束,眼前突然幻出淡青色的煙霧。然後白月與方清輝的眼前突然一花,煙霧一下子散盡,一個古裝的美女已經俏生生站在原地。穿一身素白的衣裙,她果然如方清輝所說,是一名深具古典美態的女子。眉如遠山,眼似春水,只不過眉目間有著暴戾怨毒神色。
她怔怔的站在這裡,臉上神情迷惘,像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這裡。然後她看到面前的白月,也不打話,一擰眉,就伸出纖纖十指向白月抓過來。
好強的怨氣!那樣冰寒的氣息。
白月在心裡想,她這樣解救一個怨氣極深的怨靈出來,是否做錯了?
"妹妹!"這時方清輝衝上前來,攔住丁香。
她一怔,側頭看著方清輝,然後身子劇震,眉目間戾色漸漸散去,顫聲問:"輝哥哥?""是的,我是清輝。"方清輝激動得聲音發顫。"天可憐見,我終於找到了你!"自然,接下來是話說別來情事的時段。白月自管自倒了杯水,坐在一邊旁聽。
他們倆都激動得顛三倒四,說了良久才說完整件事情。
丁香過來對白月襝福一禮:"多謝這位小姐。全靠你,我才能脫出生天,與輝哥哥重聚。"白月微笑。這樣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戲碼俗是俗,可是由她一手促成,還是令她欣喜。她問:"你們準備何去何從?"方清輝怔了怔:"原本已落在小姐手裡,我也知道,像我們這樣的怨靈,人人得而誅之。可是現在找到了丁香……"隔了這麼長的時光才見到丁香,要他束手就死,他實在不甘心!
丁香則是臉色大變。
她一下子衣袂飄飄掠到方清輝身前。"你要讓輝哥哥神形俱滅,除非先把我殺死!"尖尖的指甲,眼看就要划上白月的面頰。白月微笑。丁香畢竟沒有實戰經驗,雖然怨氣強大,可是比方清輝好對付多了。她輕輕一個側身,反手已經扣住丁香的脈門。
"上仙留情!"方清輝身形甫動,也不知是想攔住丁香還是與丁香合攻白月,這時一看勝負已分,急急的頓住身形。他急急的說:"我……我願意赴死……上仙,求你放過丁香,她才自傘中出來,什麼事也不懂……"
丁香哭了。她嗚咽著說:"不,輝哥哥,你若不在了,我也跟著你去。"
好像電視連續劇里常見的那種催人淚下情節,惡人正在對苦情鴛鴦緊緊逼迫。白月哭笑不得。她說:"難道你們以為我是法海?只要你們答應不傷害生靈,除魔衛道又不是我的職責。"方清輝與丁香的聲音一下子停頓。他們靜靜的消化了兩分鐘,方清輝才向白月跪倒:"多謝小姐憐憫。"白月放開丁香的手,側身閃到一邊去:"少多禮了。我傳你們一篇經文,讓你們慢慢化去怨氣吧。要不就算我放過你們,怕哪一天你們又遇到那些聲稱要為世人除害的高人,來把你們化個神形不剩。"她念出經文給他們聽。
方清輝與丁香都凝神細聽。聽完了,他們對望一眼,心有靈犀般一起對白月施禮:"多謝小姐,我們再無什麼可怨恨的事了。"然後他們直起身,脈脈對望,眼中都流露出喜悅甜蜜神情。眼前一花,這兩人已經在空中飄起,跟著他們手拉著手,衣袂飄飄的從窗戶里飄了出去。接著,兩個人的身影變得透明,融入了深黯夜色里。
白月望著轉眼間空空如也的窗子,露出一絲溫暖笑意。
室內的溫度已回復正常。白月收回她施加於容融與江昶身上的符咒,這兩名青年也醒了過來。眼睛一睜開,他們都一下子站起身。無視白月,他們眼睛裡只看見彼此。然後兩個人一起向對方奔過去,緊緊擁抱在一起。
隔了許久,容融才轉過臉來,問白月:"現在,是否一切都已過去?"
白月答:"是的,沒事了。"
容融滿足的低嘆一聲,再把臉埋到江昶的懷裡。
白月趁江昶與容融沉浸在甜蜜二人世界中時,悄悄離去。
現在,那把傘放在白月的房裡做擺設。這是容融堅持要送給她的謝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