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感交集這個詞用在此時都太單薄,很多話,沒法說,口才不好,無法準確傳達。
廚房的燈瓦度並不高,卻像是烈日在烤著他的背脊,嗓子也乾乾的,低低地問:「怎麼知道的?」
歸曉下唇輕抿著,一雙手背到身後想剋制自己的羞澀:「驗孕棒,還沒去醫院。」
混沌不明的情感湧上心頭,一陣陣的,心口發緊。他毫無預兆地將她一帶到懷裡:「身體有不舒服嗎?」
「沒,」她臉一紅,「估計是太早了……剛開始吧?」
「怎麼發現的。」
「……我媽給我打電話說夢到我生孩子,我一算日子,就去測了,」歸曉想想也真神奇,「估計是母女心靈相通,這也能夢到。」
要不是母親的玩笑,她自己都沒發覺。
因為從小生理期就太紊亂,並沒什麼固定的日子。
她從小身體就不是很好,以至於生理期自從開始有,就是一月兩次,從沒正常過。
記事起,難得正常的生理期就是和路炎晨談戀愛的時候。
尤其是初吻的那個月,破天荒的推遲了。那年代哪裡懂那麼多,明知道接吻應該不會懷孕,仍舊提心弔膽著想,天,萬一呢,萬一偏自己接吻懷孕了呢……後來分手,慢慢地,又是按月的兩次生理期,重新進入了周折反覆的身體調理。後來大學裡和室友聊到各自初戀,將這糗事拎出來說,幾個姑娘探討著,估摸是談戀愛有助於平衡雌激素?
姑娘們還替歸曉擔心著,這麼亂的生理期以後不好懷孕也挺麻煩。
可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有了。路晨真是萬能的。
那晚看到結果她就想給他打電話,可總不能讓整個基地監聽的人聽兩人討論懷孕事宜。於是熬到現在,剛一見他露面就想說,又惴惴著,不曉得如何開頭。
路晨,這裡,我肚子里有寶寶了。你的……
像是前一天還是那個熱得讓人煩躁的夏天,她還沒到十六歲,一路迎著風扇造出來的風,走入撞球廳,穿過一個個撞球檯子,拐入最里處的小房間。那裡,鎮上當時有點兒名氣的小混混都在。路晨手臂搭著窗檯,抽著煙睨自己。
而後一天,自己就有了他的孩子……
路炎晨腦子沒停下來,在想著接下來要準備的各種事情,很多事,從他和歸曉這一道的婚姻線,到從有孩子到最後要落上戶口的政策線,還有懷孕十月的準備……一時頭緒不太清楚,今晚不能睡了,都要馬上弄清楚。
歸曉見他又不說話,瞟他:「高興嗎?」
他倒是被問笑了。
「也不見你激動,也沒行動表示……」
通常這種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小表情,他就知道她想要什麼了。於是也沒多廢話,將她人兜到懷裡,低頭親上去。可剛含著她的唇,就想到自己剛抽了幾口煙,想去漱漱口,歸曉倒不樂意了:「有你這樣的嗎?親完再去做飯。」
這語氣和小時候沒兩樣。
這天晚上,秦小楠直覺自己要長針眼了。
吃飯時候還要挽著手臂,這也就算了,歸曉吃大盤雞吃到冒汗,拿餐巾紙擦了額頭後,就去摸他的手背,這也就算了,路炎晨竟還翻手過來將她手握在掌心裡揉捏著玩……
烤串好了,要親一下,收拾碗筷要親一下,去廚房洗水果還要。
等十點多,歸曉被路炎晨連哄帶騙去上床睡了,路炎晨在書房裡將筆記本電腦打開看了幾小時後,帶了門出去,一路繞到地下車庫,靠在歸曉車邊上抽煙。車庫照明燈的瓦數不高,沒那麼亮,他盯著燈里那一點白光源看。
左右睡不著,去將後備箱的建議修車工具拿出來,將車挪出車位幾寸,開始檢測小毛病。從初中就這樣,有不如意、不順心,或是煩躁,心裡裝著事就會修車來解決,到現在養成了習慣,在內蒙做副隊時也常去車隊,起初人家保養車只是讓他搭了一把手,後來發現,這路隊是高手啊。於是三天兩頭的,人不出任務就被請過去和大夥一起研究各類車輛的修理和日常保養,要不是人家是一隊副隊,挖不動,人早被車隊撬走了。
凌晨四點多小區兩個保安看了監控錄像還不太放心,過來轉悠著,詢問路炎晨在幹什麼。保安來之前在監控里觀察了好久,看著他不像偷車賊,在這兒拆拆弄弄的都一個多小時了,可大半夜的不睡覺自己修車的……也真沒見過。
事實證明,真碰上神人了。
其中一個保安當過義務兵,見路炎晨的身板架勢就覺得他是一路人,聊了兩句,還真是。反正值夜班沒事,扯了路炎晨聊到天亮。他回了家,在樓下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將半夜出門前泡凈的豆子倒進鍋里,臘八粥,有營養。
等人起來正好吃。
歸曉事先打聽過,這種確診的事去婦科,哪家醫院都可以做,反正結果也不會出錯,等確診了再好好選一家醫院的產科,備案生娃。
她上午不信邪,去了最好的三級醫院,人擠人,好不容易排到號了,結果告訴她,B超已經排到了下個月……「怎麼不排到我生出來呢……」歸曉哭笑不得,徹底認輸,轉戰二級醫院。走廊里就三四個女人等著做B超,有兩個年輕的,有兩個年紀大的。
沒想到,到她進去了都再沒人來。進去了,兩個醫生在聊天。
歸曉特緊張地躺下來,被冰涼的,滑溜溜的潤滑液磨蹭肚皮。那戴著口罩的女醫生目光嚴肅,只是不停敲打著電腦記錄,也瞧不出什麼端倪來……
「醫生?有嗎?好嗎?是宮外孕嗎?有胎心嗎?」她輕吸口氣,把能在網上查到的壞情況問了一遍。
……
走廊里也沒人,除了他。
路炎晨翻著手裡的一份最新排爆機器人的說明,一行字看了十幾遍,沒讀進去,倒像剛學英文的人,每個字母都認得,拼起來是什麼?不認識。
直到,有細碎的腳步聲。
歸曉拐出B超室的門,一張B超單遞到他臉前:「快看!」
白紙上的術語他通過昨晚的學習,大概都清楚是什麼意思,可那個黑白列印的圖上,實在看不出什麼……在歸曉的指尖下能看到陰影,還太小。
12.6mm*9.4mm*14.6mm。
歸曉照著這數字,用兩根手指比劃著,忍不住笑:「青豆那麼大。」的一個娃。
路炎晨看那一串數字,在心裡準確「繪」出了一個大小,久久不能移開視線,生命的延續,這樣小的一個東西會變成個健全的嬰兒……還是他和歸曉的。
等她將所有單子都給了門診醫生,對方看到B超報告後,又看了驗血單,完全確認了這個事實:「查太早了,還看不出什麼,等差不多三個月,去產科具體檢查吧。」
只是簡單說沒什麼問題,剛早孕,現在還看不出什麼。順便,那醫生還好心提醒他們要先去辦准生證,有這東西才能在產科建檔,定期做產檢:「拿結婚證去街道開,具體哪個區的你們自己上網查查,或是打電話問問。」
「嗯,嗯。」歸曉一本正經聽著,裝著自己已經有了「結婚證」這個東西……
那女醫生將病曆本合上,還給她。
她走出來,翻著自己的病曆本,一疊過去用過沒扔的化驗單刺啦作響。她抬頭看路炎晨,又想起什麼,臉一紅:「剛我問了這醫生大概多大,說是有五周多……」說完,走近點兒小聲問,「你猜是在內蒙的時候?還是回來之後?」
路炎晨原本目光還在她小腹上打量,猜想大概會在什麼位置……聽了這話眼皮一抬,其實說不準是哪次,頻率過高,也只能估摸個大概時間範圍:「難說。」
歸曉和路炎晨從電梯下來。
大廳那一頭是收費處和藥房,統共十個窗口只有一個前面還剩了一個老病人在繳費。
「你再想想,」歸曉還是不甘心,「我還想給他講,他是在哪兒出現的。」
路炎晨真被問住。這種事……從男人這個角度來說,確實不會有任何特別感覺。
他前後掂量了一下時間,又在腦子裡像幻燈片似的將每一次都仔細過了遍,仍舊沒找到任何能確定的線索。在短暫的思考和權衡後,他給了一個有把握讓她高興的答案:「應該是內蒙。」
事實是:亂猜的。
「真的?」她果然笑了,水泠泠的眼睛裡帶了驚喜的光。
那個地方對她最有意義,她活到今天幹得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去二連浩特找回他。
路炎晨觀察她的每個細微表情變化:「真的。」
不得不承認,能讓自己心情愉快的最簡單方法就是:逗她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