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五郎?量了一番自己這身裝扮,衣裙也就不說了,但頭髮就是個馬尾,和人在一起還好,見外人是萬萬不能的。少不得就在岑夫人房裡取了梳,將頭髮綰了個簡單的髮髻,隨手插了根素銀簪,由何志忠陪著出去見張五郎。
張五郎坐在何家的中堂里,捧著茶甌,大大方方地打量著四周的裝飾。他還是第一次來何家,何家的裝飾沒他和他那群弟兄們背地裡猜測的那麼華麗惹眼,到處都是金啊銀的,但他是個認得東西的,曉得這些半舊傢具其實都是好東西,而那座糖結奇楠香堆砌雕琢而成的香山更是稀罕之物。
四郎和大郎陪坐在他身邊,見他打量那座香山,便熱情地和他講起一些出海買香料時的舊事和一些稀奇的香料來。張五郎雖然經常在四郎的鋪里混,對這些香料還算熟悉,然而說到細微之處卻不是很聽得懂,但他願意,所以人交談得很熱烈。
直到牡丹跟著何志忠進了中堂,幾人方止住交談,張五郎快速掃了心心念的人一眼,正兒八經地上前給何志忠行禮問好,又要朝牡丹抱拳問好,何志忠一把扶住他,哈哈笑道:「莫要客氣,賢侄快坐下說話。」
牡丹倒是向他福了一福,笑著喊了一聲:「張五哥。」
張五郎見她一笑,覺得面前彷彿突然開了一朵牡丹花,怎麼都看不夠,他什麼都顧不上,先使勁看了牡丹一眼方收回目光,很正人君很嚴肅地應了一聲。
分賓主坐下後,四郎笑道:「今日丹娘去我鋪里,讓我派夥計去各個寺院和道觀里打聽牡丹花的事情,後來夥計們回來稟告,無一例外的,都說是那些好種今年秋天的接頭都被人高價定下了。問也問不出什麼緣由來,倒是五郎這裡聽說此事,讓他的朋友兄弟們去想辦法,才打聽到了點有用的情況。」
張五郎眼看著牡丹一雙如同秋水一般的美目朝自己看過來,心裡先顫了一顫,使勁清清嗓方嚴肅認真地道:「正是。說來也巧,我手下一個兄弟,平時與布政坊善果寺的一個和尚來往較密,他昨日去善果寺尋那和尚玩兒時,恰好到有人出高價買那些牡丹接頭,還提到丹娘的名字。」
說到此,他正大光明地看了牡丹一眼,「丹娘前些日總去道觀和寺院里買牡丹的接頭,已經是在這些道觀和寺院中傳開了。我那兄弟就是聽那人提起了你的名字,方才注意到的,又特意跟著他走了一趟,結果發現那人去了好多個道觀和寺院,都是高價買人家名貴種的接頭。」
牡丹皺眉道:「五哥可知道是個什麼人?他怎麼說?」
張五郎略微有些得意地道:「我那兄弟當時覺得奇怪,便跟著他走了一趟,才知曉他住在光化門外,姓曹名萬榮,有個牡丹園,每年春天總要在牡丹花上賺好一筆錢財。他當時和身邊的人說,不能叫何家的牡丹把好種全都買了去,不然以後她再建起那個園來,豈不是叫人沒活了?」
牡丹聽說是曹萬榮,不由得鬆了口氣:「原來是他。」她還以為這事兒和她的芳園那件事是有關聯的呢,想著是個什麼嚴重事件,是個厲害扎手的人物,但既然是曹萬榮,那不管他是只了與她搶購這牡丹接頭還是兩件事都與他有關,那他都沒什麼可怕的。
張五郎義憤填膺地挽了一把袖,道:「丹娘從前得罪過他么?他這分明就是故意和你作對!一個大老爺兒們,怎麼能和嬌嬌滴滴的小娘們爭這個呢?簡直不是男人!待我去好生收拾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來?」
牡丹笑道:「先謝過張五哥了。但說起來,同行相忌,這也正常。他既然趕在我前面去買,又是出的高價,不偷不搶,原也沒什麼錯處。」
張五郎暗想,是了,牡丹大概是不歡人家隨便就動粗的,自己這個提議真是糟糕透了。不由微微紅了臉,坐在一旁轉著茶甌玩。
大郎皺眉道:「我只奇怪,曹萬榮怎會知曉丹娘要建園?還沒建起園,只是買花他就知道丹娘建園就是要搶他的飯碗了?這人未免也精明過頭了。」
牡丹道:「大哥沒見過那人。那人的確是很精明的,他當初就想和我搶買一株牡丹來著,後來不知怎地就打聽到了我是誰。那日我和五哥五嫂一起去他的園裡看牡丹,剛好遇到了他,他就般套近乎,想要我賣花給他。我沒答應,他又說換,可當時五嫂身不舒服,我們急著回家,我就和他說改日,結果他差點沒翻臉。
我這些日總往寺院和道觀里跑,到處打聽這好種,付錢預定接頭,他做這行的,總是隨時關注著這些消息,怎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再加上我們家本就是做生意的,兩下里一聯想,也能猜著我大概就是要建牡丹園的。他既然有心在這上面有所建樹,自然是要的。」
何志忠原來曾聽牡丹提過曹萬榮搶買牡丹之事,印象其深刻,便道:「這也正常,咱們做生意的,誰不是這樣?只是此人性似不好,丹娘以後出門要小心一些才是。」又叫牡丹給張五郎行禮道謝,然後回頭望著張五郎一笑:「五郎留下用飯如何?我們幾個喝一杯。」
張五郎戀戀不捨地強迫自己將目光從牡丹的背影上收回來,笑道:「叨擾伯父了。」
何志忠一笑:「客氣什麼?」命人去整治酒席,邀了張五郎入席,問他:「前不久聽說你開了個米鋪,如今生意怎樣了?」
張五郎紅了臉,吶吶地道:「五郎不是做生意的料,已然是關張了。」
何志忠「哦」了一聲,曉得他大概又是重操舊業了,便捋捋胡,道:「五郎若是想建功立業,不如去從軍。」說到此,斜睨了張五郎一眼,見他雖沒有反感的意思,但明顯也沒什麼興趣,便道:「又或者,你是有什麼打算?」
張五郎手心裡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來,張口就來:「我還在想到底什麼好做。」他這些日就帶著兄弟們去各處場給人家穩場抽成,也試著養鬥雞,日過得自在多了,油水也足。只是總想看看牡丹,不然真是好過。
何志忠便也不再追問,只道:「其實做生意,初入行的人還是需要引人的。」
張五郎一聽這話,似有些意思在裡面,立刻抬眼看著何志忠,何志忠不避不讓,坦然舉杯笑道:「你也知道,丹娘生成這樣,偏又閑不住,總想做點事情。我們也不能隨時跟著她,五郎認得的俠士多,還要拜你多多費心,四處打聲招呼,休要讓她被人欺負了去。我和大郎他們都是萬分感激你的。」
張五郎咽了一口口水,皺眉想了片刻,起身道:「伯父放心,我和四郎交好多年,丹娘就像是我親妹妹一樣的,我一定會儘力照顧好她的。至於做生意……」他沉默片刻,「我想我不是那塊材料。不過我總能養活妻兒老小。」
何志忠有些訝異他拒絕了自己的好意,但見他的神色明顯有些不高興,想到自己的意思他大約明白了,便略過這個話題,說些其他事。四郎適時與大郎一起上前去敬張五郎,稱兄道弟一番,將張五郎喝得又高興了,方才使人送了他回去。
大郎問何志忠:「爹爹是想引他入海么?」
何志忠淡淡地道:「他這種人是得罪不得的,他幫了丹娘兩次,以後指不定什麼時候也還會再幫上咱家的忙。他想要的我給不了他,唯有賺錢這一樣,反正那船上不多他一人。他要是有那個膽,我就敢帶他出海,若是他運氣好,賺到錢,那也是他該得的。偏他還有志氣得很,不肯跟我去呢。」
四郎送張五郎回來,聞言看向何志忠:「爹爹是說張五郎吧?」
何志忠嘆氣道:「他幾次看牡丹那眼神,我早就看出來了。但我的丹娘,是捨不得給他的,丹娘只怕也不會願意。」也沒個正當職業,日日就和那些人一起混,橫行坊市,惡名在外。這樣的人,是父母的都不會捨得將獨生寶貝女兒給他。
四郎笑道:「他不是沒眼色的人,只是膽大又直率了些,可也沒做什麼過失禮的事。而且他不是也從沒提過么?我看今晚他也懂得您的意思了,不會亂來的。」
何志忠道:「他性的確還率真直爽,但他不適合丹娘。紅顏易老啊。」養女兒的父母,真是痛苦,女兒沒人盯著吧,覺得擔憂;被不合適的人盯著,又或者是盯著的人多了,更是擔憂。
牡丹自是不知道何志忠又在前面替她辦了件事,好生休息了一夜之後,起個大早就讓封大娘和雨荷跟著,叫兩個孔武有力的家丁拿了禮,按著那張紙寫的內容去拜訪芳園的鄰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