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開臉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忽略鼻酸的感覺。他的示意,她能聽得懂,但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要她為了他幾句話就踏出一大步,她不到,儘管她的心在想。
他和她起點不同,所處的位置也不同。
他此時可能覺得得到她的心是最重要的,其他所有外在因素都可以暫時不在考慮範圍內,就算是他考慮到了,他也會很有信心地認為一定能解決。但她沒有他這樣的信心和實力,她很清楚她的立場和生存環境,追求自在,可是成日張張惶惶的,她又怎麼能自在得起來?愛情很重要,但絕對不是生活的全部,和李荇類似的事情不該再發生一次,就算是她的心不聽她的話,她仍然可以管住自己的人。
牡丹回頭看著蔣長揚:「有些時候我的確是覺得有點累。但多數時候我遠比你們都以為的更快活。劉的事情、李家的事情,大概都是你們同情我,覺得我可憐的基礎和來源,可實際上,他們之於我,不過就是昨天下過的一場雨。也許曾經形成了水災,弄髒了弄壞了一些東西,但我還在,我的家還在。相比同情,我更需要尊敬。我並不是只有嫁人一條可走,我還可以做很多事。」
雖然不知道她說這些具體是什麼意思,但她說的的確沒有錯。他是同情她,但他更喜歡她困境時積努力的樣。蔣長揚使勁點頭,表示贊同:「你說得很對。就是要這樣才好。不過嫁了人也可以很好,關鍵是看嫁給什麼人。」
牡丹有些無奈,他到底懂不懂她要表達什麼?好吧,是她說得隱晦,比他還隱晦。她沉默片刻,破釜沉舟地說:「實際上,蔣長揚,你的有些行為,遠遠超出了正常朋友的範圍,就是這個最讓我不自在。假如你真的希望我自在一點,以後就再迫著我說我不想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你年齡不小,想必經過的事情也不少,而我則是和過的,大家都不是少不更事的人,應該清楚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最適當。我不會和所謂的朋友總這樣含含糊糊的糾纏,也不想要同樣的事情發生了一次又發生一次,那樣才是真正的累。」
蔣長揚沒有想到他的一番真心表白會引得她說出這樣一席冷酷的話。她憑什麼翻臉比翻書還快?他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提高聲音道:「你說什麼?我讓你不自在?我強迫你?我這個所謂的朋友含含糊糊的糾纏你?是我讓你累?」
「就是這樣。」牡丹毫不遲地點頭,轉身就走:「之前你幫我的忙,我真心感激你,也不會忘記。開始說做朋友的時候,我很輕鬆,但是現在你真讓我覺得不自在,不舒服。我要和你做的朋友不是這種朋友,我玩不起。」
玩?她把他當成什麼人了?這話說得,好像他從始至終就是為了算計她一樣,他就是個厚臉皮的,居心不良的壞坯。還走得這樣乾淨利落,好像他是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一樣。看著牡丹走得飛快的樣,蔣長揚只覺從未有過的憤恨,他一片好心被她當成了驢肝肺,踩在地上毫不容情的踐踏……他不假思地撩開步,兩步追上牡丹,將她堵住,陰沉著臉道:「何牡丹!你給我說清楚!我把你怎麼了?」
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彷彿要吃人一般,牡丹有些心虛,後,外強中乾地抬眼瞪著他:「說什麼?要說的我都說清楚了。你看,你看,你又強迫我了。是不是你們男人都以為,幫了女人的忙就有這種權力了?」
強詞奪理,忘恩負義,蔣長揚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恨過一個人,他緊抿著嘴唇,恨恨地瞪著牡丹,一言不發。
牡丹覺得他的眼睛裡似乎閃著綠光。因為過緊張,她的牙齒有些發顫,她性咬緊了牙,挺直了背脊,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如果他真要從她這裡得到答案,如果今天就必須把這件事徹底解決掉,那麼,就這樣乾淨利落地解決了最好。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經受不住擊,趕緊掉頭走吧!
但她驚異地發現,蔣長揚臉部的線條竟然慢慢柔和下來,眼裡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他抬著下巴,挑釁地看著她:「何牡丹,你不就是怕么?何至於如此!」
牡丹歪了歪嘴角:「我怕什麼?」
蔣長揚淡淡地道:「你怕什麼你自己最清楚。我不是言兩語就可以被激得血衝上頭,掉頭就走的人。你不如換種方式和我好好說,可能效果更好。」當一個人的表現與平日的性情出現嚴重反差的時候,很可能這個人的內心此時一片混。她若是不在乎,若是不在意,若是沒感覺,她怎會突然變得如此可惡?她本可以用很溫和的方式很委婉地拒絕他,但她卻採用了這樣激烈的方式,這說明了什麼?蔣長揚超強的自信心令他以一種不同尋常的眼光去看待牡丹強硬的拒絕背後所隱藏的東西。
牡丹沉默片刻,低聲道:「我當然怕,雖然我的名聲已經被人壞得差不多了,但我還是覺得名聲最重要。我也招惹不起權貴,我沒有一腔熱血,不顧一切的本錢。」
蔣長揚看著她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一定不會讓你為難的。」
牡丹聽到這句話,突然有些悵然若失。她怔怔地站在那裡,反射性地道:「謝謝。其實你是個好人,我那些難聽話你別放在心上。」
好人?蔣長揚掃了牡丹一眼,突然提步用力從她身邊擠過去。牡丹不防,被他擠得一個趔趄,晃了兩晃,差點摔下去,揪著他的衣角才站穩。蔣長揚及時站住,斜了她的手一眼:「你揪我做什麼?不怕壞了你的名聲?」
算了,給他出出氣,我忍。牡丹忍氣吞聲地縮回手,小媳婦似地站著:「我不是故意的。你剛才差點把我撞倒了。」
蔣長揚忍住笑,淡淡地道:「我的話沒說完。你聽好了,其實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你先前說那些難聽話,還可以視為另一個意思。」他緩慢而清晰地道:「不願意含含糊糊的糾纏,不願意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那麼就是說,你不滿意我現在的行為方式。我應該換另一種讓你滿意的方式,那你怎樣才滿意?」
牡丹皺起眉頭看著面前的男人,覺得他與她印象中的那個蔣長揚比起來實在是很陌生。
蔣長揚看著牡丹獃獃望著自己的樣,越看越滿意:「算了,你不必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我給我母親寫了信,一旦準備妥當就來提親,在此之前我會妥善處理,絕對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困擾,你還怕不怕?」
這是孫悟空的筋斗雲,瞬間一萬八千里。牡丹先前有些發傻,隨即沉了臉不語。
蔣長揚見她陰沉了臉不說話,強大的自信心與強大的自尊心頓時又起了衝突。他掃了周圍一眼,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於是他抬起下巴,提高聲音:「你還是不願意?你看不上我?我哪裡不好?」
牡丹道:「我……」
蔣長揚卻又不想聽她後面說什麼,他擺了擺手:「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等著瞧,就這樣了。」言罷大步往前,快速消失在石頭花木背後。
牡丹看著天邊的晚霞,長長嘆了口氣。這什麼人啊,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也不是一般的霸道。
雨荷提著兩隻野雞從一塊石頭後跳出來,一把扯住牡丹的袖,笑得歡天喜地:「丹娘,丹娘。如果他真的做得到,那該有多好?」
牡丹無精打采地看著腳旁的菖蒲,道:「你都聽見了?」
雨荷連連點頭:「奴婢怕他藏了壞心。也怕周圍會有不知數的人撞過來。」
難怪得就一直沒人過來。牡丹舉了舉手:「算了,功過相抵,不追究你偷聽偷看了。趕緊把雞送到廚房去,耽擱的時間久了。」
雨荷笑道:「哪裡會專就等著吃這兩隻雞,早就有人送去做著了的。丹娘,現在您準備怎麼辦?」
牡丹憂鬱地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不是要我等著瞧么?除了等著我還能做什麼?這件事你不能說出去,包括你娘和林媽媽都不能說。以後,他若是再來,平常待之,不能給人留下任何話柄。」除了這樣,她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其他的什麼辦法。
雨荷忙道:「知道了。您趕緊往前頭去,奴婢把雞送去廚房。」
牡丹點點頭,步履沉重的往前走去。她很矛盾,很害怕,也很糾結,但是,她的心也在偷偷的歌。
蔣長揚悄無聲息地回到外面,看熱鬧的人已經散去,白夫人她們都不在,只剩潘蓉領著幾個小廝隨從在那裡玩鷹,見他走過來,潘蓉道:「你到哪裡去了?到處找你不到。」
蔣長揚若無其事地道:「我去解手,走迷了。」
潘蓉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將嘴緊緊抿著,儼然還是白天那副悶悶不樂的樣,便回過頭不再多問,轉而抱怨:「什麼時候才開飯?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