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成一團,杜夫人最先反應過來,立即就撲上去給老夫人抹胸捶背,老夫人一把推開她,尖叫道:「我還死不了!」隨即指著蔣長揚罵道:「你這個孽障想怎樣?我?你來!怕的就是你沒生夠膽!」又捶著坐榻哭罵蔣重:「你這個國公爺當得真好!養個兒就是專用來打殺祖母的。這是誰的道理?這是天理不容!你管不了,好,給我準備衣裳,我要進宮去見聖上,問問他能不能管?」
她說要進宮去見皇帝,那是騙人的,她不過是要逼著蔣重教訓蔣長揚一番,好叫人曉得,誰才是這家裡說一不二的老大。
蔣重卻陰沉著臉不說話。從前日拜堂風波之後,他總是不期然地想起王夫人剛回來那日和他說的話,後悔他是蔣長揚的親爹,巴不得他把蔣長揚趕出去才好。蔣長揚這態,其實也就是明擺著不把他放在眼裡。他猜假如不是因為想要名正言順,蔣長揚一定不會回來這一趟。
老夫人說話的確不好聽,但她說的卻是事實,並且也聽了他的勸,沒提牡丹不能生孩的事情,也沒說是屋裡人,只不過是說給個丫頭,值得生這麼大的氣么?現在看來,蔣長揚這氣其實沖著他來的才對。事到如今這個兒的心算是不會回來了,那麼,他該怎麼辦?放棄難,不放棄也難。
杜夫人見蔣重不說話,不動彈,拿不准他到底是什麼想法,便上前去勸老夫人:「母親息,家醜不可外揚,大郎不過是脾氣不好而已。鬧到宮裡頭去又有什麼好?不過叫人家看我們的笑話罷了。」
蔣長義則去勸蔣長揚:「祖母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大哥你有話好好說,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又壓低了聲音,關切地道:「鬧到最後還不是嫂嫂受累。」
蔣雲清也去勸牡丹:「嫂嫂,鬧到聖上面前不是耍處。快勸勸大哥,到底是一家人,讓他給祖母賠個禮就過去了。」
牡丹也沒有想到蔣長揚會突然發作,雖然驚異,卻也知道他是個穩妥的性,不會盲目衝動。便以目示意,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蔣長揚給她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將蔣長義推開,往前走了幾步,正要開口說話,蔣重已然鐵青著臉沉聲道:「得罪你們母的人是我,你有氣沖著我來。你祖母年紀大了,經不得驚嚇。你若還當自己是蔣家的孫,就不該不尊敬你的祖母,若是覺得蔣家留不住你,你就去和聖上說,你不我蔣重的兒,省得委屈了你。」他猜給蔣長揚十個膽,蔣長揚也不敢去對皇帝說這話。畢竟皇帝也是講孝道的,不忠不孝之人,能有什麼大出息?
他這話說得已經是很重了,一家都屏聲靜氣,聽蔣長揚怎麼回答。特別是杜夫人,緊緊攥緊了帕,就巴不得蔣長揚真的一口氣憋不住,徹底與蔣重決裂才好。可她又想,蔣長揚這樣的人,怎會真去見皇帝說這個話?蔣重這話也不過是嚇唬蔣長揚的而已,其實是逼恐嚇,到底還是捨不得這個兒。
蔣長揚瞥了蔣重一眼,淡淡地道:「我只是砸了個杯,踢翻一個凳,什麼都沒說,一家就像是出了人命一樣,又哭又鬧,要死要活的,先是說我不敬祖母,然後又說我不敬父親宗族,又要進宮面聖,又要我認罪,都不饒我。」他冷笑了一聲,「那麼,有人當著我的面侮辱我的新婚妻,說她不如一個婢!需要賤婢來教導,那我算什麼?這禮法可不是我定的,誰家的賤婢可以爬到主頭上去?我今日可真是開了眼界!上樑不正下樑歪,我扔個杯算什麼?」
老夫人怒道:「我可沒那麼說!我是為了她好……」
蔣長揚不理她,猛地一伸手,將一旁面紅耳赤,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紅兒一把揪過來,冷笑道:「就是你禮儀諳熟,進退得當,要來教導我妻的行動舉止?」
紅兒覺得他的身上有股冷颼颼的煞氣,怕了他,雙腿軟得站都站不穩,心想就是跟著這樣的人回去,只怕過不得兩日便得魂飛魄散,便顫抖著手捂著臉哭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諒你也不敢!」蔣長揚毫不憐香惜玉地將紅兒狠狠一推,面無表情地道:「聖上金口玉言,我妻德行溫厚,柔順淑德。我家裡不缺教導她禮儀的人,就缺專替她倒馬桶涮馬桶的。我看這個賤婢就不錯,還有誰想來的?正好一起,兩個人有伴。」
紅兒連滾帶爬地往老夫人腳邊爬,哭得鼻涕連著口,卻只敢嚶嚶地哭,並不敢出聲求饒。柏香在一旁看著,忍笑忍得臉抽筋。還真以為自己是根蔥了,妄想麻雀登上枝頭變鳳凰,看看,在人家眼裡也不過就是個涮馬桶的料!
自己面前的大丫鬟去給何牡丹倒馬桶涮馬桶,自己還顏面何存?說出去都得被一群老姐妹給笑死!老夫人一陣發苦,指著蔣長揚只是一迭聲地道:「孽障!你給我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蔣長揚朝她行了個能氣得死人,卻又無懈可擊的禮,淡淡地道:「祖母但有吩咐,敢不從命?」隨即望著牡丹笑道:「丹娘,祖母心情不好,趕緊行禮告退吧。」
牡丹斂裳行禮,垂眸跟在蔣長揚身後轉身往外。只聽得身後老夫人一連串地叫喚:「反了!反了!我要進宮!我要進宮!」杜夫人一迭聲地勸:「母親息怒!母親息怒!」還有蔣長義、蔣雲清的勸解聲,好不熱鬧。
牡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場鬧劇,每個人都在很投入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卻不知道看戲的人根本沒看戲,所以也不過就是一場鬧劇,不由輕輕搖了搖頭。蔣長揚看在眼裡,笑道:「挺熱鬧的吧?」
牡丹嘆了口氣:「真不知道當初娘是怎麼熬過來的。」
蔣長揚摸著下巴想了想,道:「其實當初家裡人口少,雖然也經常會生氣,但還真沒這麼亂。現下變化挺大的。」
牡丹道:「我覺得他們過得好累。」
蔣長揚毫不忌諱地牽了她的手,慢慢往外頭走:「他們就喜歡過這樣的日,一日不爭,一日不鬥,就好我沒打拳,全身痒痒。」
牡丹被他的形容逗得發笑,忽聽有人從後頭快步跟上來,喊道:「大哥、大嫂,你們且等等。」卻是蔣長義滿臉焦急地追了上來。
蔣長揚停住腳,笑道:「弟你有什麼事?」
蔣長義皺著眉頭擔憂地道:「大哥,你還是和祖母和爹爹認個錯吧。他們是長輩,得罪了他們對你們也沒什麼好處……」
蔣長揚舉起手來止住他:「我沒錯,認什麼錯?男漢大丈夫,連自己的妻都不能保護,任由人欺辱,還娶她做什麼?」然後意味深長地看著蔣長義,一字一頓地道:「弟,無欲則剛,我不怕。」
無欲則剛?蔣長義反覆咀嚼著這話,眼睛一亮,道:「雖然如此,但到底是一家人,鬧得僵也不好。祖母要告你不孝呢,若是不小心讓御史台知道,到底不好。」
蔣長揚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謝謝你提醒,我有數。聽說你最近已經去門下省任錄事了?好好乾。」
蔣長義紅了臉道:「不過是個七小官而已,哪裡能和大哥比。」而且他這個七小官,若是沒有蕭家用力,他還不能。就算是做了這個七小官,在這家裡仍然是無聲無息,還得夜裡頭守在園裡,專等著算計一個丫鬟。想那蔣長忠,真是不可貌相,竟然還真給他混出點名堂來了。
蔣長揚笑道:「可是在門下省呢,前途不可限量就是了。」
蔣長義越發謙虛,蔣長揚卻不想聽他謙虛了,他還記掛著王夫人和方伯輝在家裡等著他和牡丹,要等牡丹下廚做新婦必做的第一頓飯食來吃,如果來得及,還要往何家去一趟。於是匆匆與蔣長義別過,領了牡丹揚長而去。
蔣長義目送他二人走遠,轉身回去。他埋著頭只管走,走至一處花木繁茂處,忽見柏香獨自走了過來,笑道:「公,夫人尋你呢。」
蔣長義「啊」了一聲,有些驚慌地道:「我是去勸大哥和大嫂來與祖母和父親賠禮的,但他們不肯。」卻見柏香從袖裡摸出個黑紅兩色絲線結系著的羊脂玉佩來對著他一笑:「公,您要尋的不知可是這個?」
「你從哪裡找到的?」果然有意思。蔣長義驚喜地一笑,伸手去接那玉佩,半途卻又縮回了手:「這上頭的結不是我的……」
柏香含嗔掃了他一眼,道:「原來那個已經不能用了。您若是嫌奴婢打的這個如意結不好,奴婢拆了就是。」說著果然要拆。
「別!」蔣長義滿臉通紅,忙忙地去搶,一不小心著了柏香的手,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匆忙縮回去了,低聲道:「從來沒人為我打過如意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