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蔣雲清摔得有蹊蹺,便指揮婆去扶她:「先扶進去看看。」
婆才將蔣雲清扶起來,她就誇張地喊起來:「疼死了!」
這種遊戲她年輕時又不是沒玩過。老夫人寒著一張老臉,指揮武媽媽:「褪了她的鞋襪給我看。」蔣雲清本來就是裝的,能看出什麼來,只能是鬼喊鬼叫。老夫人不見傷處,越發確定蔣雲清在搗鬼,不顧蔣雲清大喊大叫,直接就吩咐牡丹:「你這裡人多事多,沒人照管她,左右都要搬動的,不如趁早讓人抬個肩輿來,直接把她送到我的馬車上去。弄點葯搽上,等回府後又再請醫。」言畢「蹬蹬蹬」往前去了。
這不是有鬼是什麼?蔣雲清心中和眼裡的盛宴瞬間變了樣,她真的哭了出來,可憐兮兮地看著牡丹,哽咽道:「嫂嫂……」
那一刻,無論蔣雲清有多少戲的成分在裡面,牡丹是真的覺得她可憐。當年的何牡丹嫁進劉是家裡為了她活命,出錢買了劉暢,現在的蔣雲清是為了家族的利益即將被賣掉。可見幸福和是人的女兒還是公卿的女兒沒有任何關係,關鍵是看家裡的人疼不疼你。
牡丹沉默片刻,看著蔣雲清道:「好像你哥認得個不錯的醫。」她所能做的只有這麼一點,而且話還不能由她親口來說,一是因為事關汾王妃,二是她說了蔣雲清也不可能真的完全相信。
蔣雲清眼圈越發見紅,卻也知道就是這樣了,忍著淚坐上肩輿,在武媽媽的嘮叨聲中追上了老夫人,轉頭看了牡丹一眼,黯然回頭,登車而去。
牡丹回到宴席場所,眾人正在看參軍戲,都笑得前仰後合的。她四處掃了一眼,只見白夫人獨自歪在個角落裡朝她招手,正準備溜過去歇歇,卻見櫻桃從斜刺里過來,小聲笑道:「適才有人送了一筐嘉慶李來,是真正洛陽嘉慶坊出的,不是外頭那些披著個名頭的,僧多粥少不夠分,夫人悄悄給您留了兩個。」說著將兩個綠李籠在袖裡塞給牡丹。
牡丹心裡一暖,在宴會上悄悄留兩個李給沒得吃的兒媳,這種事情也只有王夫人才會做。牡丹便朝白夫人揮揮手,過去走到王夫人身後站了,輕輕喊了聲:「娘……」
王夫人回頭看著她慈愛的一笑,手握住她的手,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哄小孩似的小聲道:「好吃么?」
「我等會兒吃。」人有些多,有些擠,牡丹帶了點微微的鼻音,試探著靠在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發現牡丹小心翼翼的親熱動作,滿意的微笑起來,扶了扶她的肩頭,低聲道:「走啦?今天真是難為你了。」
牡丹慢慢放鬆下去,性靠著她看戲:「也不怎樣。」她沉默片刻,其小聲地道:「我看著蔣雲清很可憐。」
王夫人沒說話。一直到一場戲終了,她方低聲道:「你要知道,做父母親人的,真的愛那個孩,就會千方計地為他求幸福,只要不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就談不上絕對的應該與不應該,這個你將來做了母親就知道了。對於蔣雲清,你已經盡了責任。人,雖說有種種無奈,但並不是你不願意,別人真的就能隨意控制你。這個你很清楚。以後看不慣的事情還會很多,你能一一替他們理會來么?能幫的就幫一把,不能幫的,也要想得開。」
牡丹默然無語。她心裡也明白王夫人說得對,為了財權,多少人家都願意把自家貌雙全的女兒嫁與宦官了,何論是一位真正的王孫?而汾王妃和陳氏想為自家的孩選一個合適的妻,也並沒有說看上就要強求,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在她們看來是各取所需,沒有什麼不對。而蔣雲清,固然不幸,但若真的堅決不肯,誰又能怎麼樣?但只是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她心裡真的頗不是滋味。
王夫人見牡丹不說話,以為自己的話重了,便又道:「我不是說你好心是壞事,但是……」
牡丹抬眼看著她一笑:「娘,您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很多時候想法和現實就是這麼不搭調,想不通也得想通。
王夫人微微一笑:「去陪阿馨吧,跟著我受累,又不好玩。」
「謝謝娘。」牡丹途經蕭雪溪母女面前時,因正好與她們的目光相接上,她習慣性地對著她們笑了笑。
這是炫耀!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炫耀!蕭雪溪猛然炸了毛,一下揪緊了尉遲氏的胳膊,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尉遲氏淡淡地掃了牡丹的背影一眼,淡定地輕輕撫著蕭雪溪的背,小聲道:「來日方長。」
宴會一直持續到申時刻方才散去,牡丹留汾王妃與陳氏在芳園住一夜,第二日再回去也不遲。汾王妃累了,也有想與王夫人說說話的意思,有些心動,陳氏卻是堅決要回去,擰著眉頭,一副生怕人強留她的彆扭樣,與先前的溫柔樣完全是兩回事。
汾王妃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好罷,回去,回去。」竟是一副對陳氏多有遷就的樣,陳氏這才笑起來。
待這二人的車駕遠了,王夫人方回頭對牡丹道:「看到了汾王妃對這個兒媳有多偏愛了么?知道為何這麼多人上趕著來,就連堂堂的國公府都動心了吧。」
牡丹扶了她往裡走:「那位王孫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王夫人道:「其實也不怎樣,就是天生不會說話,性也很孤僻,不喜歡理人,只愛獨自一人騎馬射箭,寫字看書罷了。陳夫人自己先就覺得矮了人一截,輕易不肯讓他見人,外間人不知道,都以為他是腦不靈光。」
牡丹隱隱鬆了口氣:「大郎他們大概也該回來了,我去廚下看看,給他們準備好吃的。」
王夫人看到她的表情,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櫻桃低聲道:「夫人,少夫人過心軟了。那邊府里的事怎麼都不幹咱們的事,好心可未必得好報。」
王夫人笑道:「還好吧,只要不衝動亂來,會心軟是好事。」
牡丹去了廚房,只見汾王府留下來的管事正在指揮人收拾杯盤碗盞,又把席上剩下的菜肴請貴找人拿去,以汾王妃的名義散給村中窮苦之人,整個廚房一片忙亂,哪裡顧得上給蔣長揚他們做吃的?牡丹只好叫雨荷去尋些方便易得的食材,準備到後院小灶上去做。
才到得後院門口,就聽見潘璟的笑聲。雨荷笑道:「看吧,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操心著要做吃的就回來了。」牡丹便吩咐雨荷往灶上去做飯,自己循著笑聲去尋蔣長揚等人。
只見蔣長揚、潘蓉、潘璟一溜個坐在小溪流邊,都把鞋脫了,赤著腳泡在水裡玩,個個兒的臉都曬得紅撲撲的,笑容滿面的。牡丹便扔了一顆石頭過去,起水花來,幾人叫了一聲,回頭去找罪魁禍,看到是她站在那裡笑,潘蓉便匆匆忙忙地穿鞋,蔣長揚則道:「人都走了么?」
「還有一群留下來收拾東西的,怕是要明日才能去。」牡丹搖頭:「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餓了么?我讓雨荷去做飯了。」
「回來將近半個時辰了。」潘蓉邊穿鞋邊笑道:「飯就別做了,我們剛吃過。」
牡丹大為詫異:「從哪裡吃的?」
潘璟一笑:「你問蔣大郎,人家的謝恩宴。」說著將潘璟抱起來往外走,「我們去找阿馨。不打擾你們了。」
牡丹走過去挨著蔣長揚坐下來,笑道:「你們從哪裡吃的?」
蔣長揚親熱地擁住她的肩頭,笑道:「我們去了悠園,瑪雅兒親自下的廚。」瑪雅兒並不跟他們一同住在芳園,而是單獨住在了悠園。
牡丹看著他笑:「她的手藝怎麼樣?」
「她的手藝非常好,特別是冷修羊做得特別好。連潘蓉都吃得差點沒把舌頭給吞了,潘璟更是多吃了一大碗飯。」
牡丹看到蔣長揚回味的樣,不由笑道:「潘蓉這個挑揀四的人都如此,那就更說你這個不講究吃食的人咯。你差點沒把牙齒都嚼碎了一併咽下肚去吧?」
蔣長揚微微一笑:「嚼牙齒那倒是不至於,不過她的談吐見識是真的讓我很驚訝。」
牡丹斜瞟了他一眼,從袖中摸出一個嘉慶李狠狠一口咬下去:「你現在才驚訝她的談吐見識?你們不是早就熟識得很的么。」都熟悉到瑪雅兒想給他做侍妾了。
蔣長揚聽她這口氣有些發酸,有些想笑:「怎會熟識得很?不過是因為向她打聽過幾回消息,一手錢一手貨,哪有多少時候與她細說?」
「現在正好有機會。」牡丹不笑不氣,只使勁嚼李。
「別瞎說,壞了人家的清譽人家不饒你的。」蔣長揚探頭去瞧牡丹手裡的嘉慶李:「吃什麼好吃的?喲,嘉慶李?也分我一口?」說著抓住牡丹的手就要去咬李。
牡丹將他的臉給推開,把剩下的小半個李扔進嘴裡,吐出一粒果核來,微微一笑:「你不愛吃果的,別浪費了。還是瑪雅兒做的冷修羊好吃。」說著又從袖裡取出另一個李來,嘆了口氣:「這還是娘悄悄給我留的,真正的洛陽嘉慶坊出的嘉慶李,我還捨不得吃呢,一直留著,現在還是趁新鮮吃了吧……」
「分明是留給我的。」蔣長揚趁她不注意,嬉皮笑臉地一把奪了,入口就眉毛眼睛都擠成一堆:「怎麼這麼酸?」
牡丹白了他一眼:「嫌酸就吐出來!」
蔣長揚忙左右張望一番,往她臉上吧唧了一口,笑道:「我是說你好酸。」